我在车上给表弟家的座机打了电话,是姑妈接的,她什么都没问直接说现在过来吧,都给你拿出来了。
我第一次听说苏妄就是我爸的亲生儿子的流言就是从我姑妈口中,当时她带我和苏妄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在酒席上,她毫不避讳地谈起这件事,她和我爸不同,对她来说,最可耻的事情便是没有别人家的闲事可谈论。
我从小就害怕她,她仿佛有种超能力,能够通过吸收别人的不幸让自己容光焕发。我上大学之前她最爱问我的事是苏妄的近况和耿韵还能不能生,我上大学后她最关心我的恋爱问题,我谈恋爱后她最爱和别人说我搞了个南方小男人,我毕业后她当然不会放过结婚和买房的事。我本来以为表弟进监狱后她会有所收敛,但她看透了我们都不如她内心强大,依旧玩命地从所有人身上吸收她甘之如饴的负能量。
去姑妈家的路上,我和蒋枫已经为一会儿谁和苏妄一起上楼的事吵了一架,苏妄坐在后座呵呵地傻笑,蒋枫回头开玩笑地骂他:“笑什么笑,你姑家比医院可怕多了。”
最终的方案是我和苏妄一起上楼,15分钟后蒋枫打电话营救我。
苏妄这次很听话,只不过他坚持要拎着那身三叶草的运动服上去。
姑妈已经为我们提前打开了防盗门,我直接拉门进去,客厅里早就没了以前的那股臭球鞋味儿。姑妈的声音从表弟的卧室传出来:“傻妄来啦,过来吧!”我如果没听错,她兴奋得声音都发颤了。
出乎意料,苏妄竟不害怕姑妈,循着声音乐颠颠地跑去了表弟的卧室,我走进卧室时,正看见姑妈用要出招前的标准眼神上下打量着苏妄。
果然,她说:“这个儿头,真是我们老苏家的人啊。”
如果有旁人在场,她定会用胜利者的眼神绕场巡视邀取激赏,但我不识趣已久,没有这个资格。
表弟的卧室还像以前一样贴着体育杂志送的各种球星海报,只不过那股热络的男生体臭变作了疏离的樟脑球味。姑妈盘坐在床上,身旁放着一摞折叠整齐的校服,一共三套,一套蓝色一套白色一套绿色,是这座城市每个人中学时代的颜色。
她见苏妄提着的那个三叶草的购物袋,责备地看了我一眼,苏妄这时才感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危险气息,紧紧地把购物袋抱在了胸前。
姑妈指指那摞校服,说让苏妄试试合不合身。她始终没碰那摞校服的任何边角,不管在我们来之前她曾怎样像抚摸儿子的脸庞一样摩挲那些校服,但超能力者是决计不会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的。
苏妄坚持要先试那身三叶草,姑妈不肯给我们这个在她面前展示兄妹情深的机会,要求苏妄先试校服,虽然我只想马上离开,但在这个情况下,也只好要求苏妄先试校服。
僵持了一会儿,苏妄忽然开始当着我们的面脱衣服,姑妈笑了,她说“傻妄啊傻妄”,这让我难堪的场面多少让她满意了些。
我扭过了头,但屏蔽不了姑妈啧啧的评论:这小背心以前是白的吧?傻妄啊,咱这小裤衩屁股上怎么有个洞啊!咱是多久没洗过澡了啊,你看这皮都皴了……
直到苏妄用他粗糙的手勾了勾我的手指,我才扭过头,他穿着那身露出一截胳膊和小腿的蓝色三叶草开心地冲我张了张胳膊,毫不困惑。我感到姑妈第一次向我投来了她的胜利者眼神,我知道,她已默许我加入她的复仇者联盟了。
这时蒋枫的电话打来了,他用我们预先编好的台词催我快走,姑妈趁势把校服和苏妄换下来的运动服都塞到我怀里,“善解人意”地对我说:“有急事儿就赶紧走吧!”她还不忘戏谑地冲苏妄伸出大拇指:“傻妄真帅!”
这场大戏,应该够她坚持到下次监狱探望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