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月十二日
从来不觉得自己例属时尚一派的阮流苏却用青春年华体会了一件时尚的事:闪婚——闪电式结婚,尔后闪电式离婚。
行动之快,甚至连双方至亲之人都不知道,这还得感谢谢传云怕麻烦的个性,倒是替她省了不少麻烦。
去民政局办理离婚那天,她匆匆地在文件上签了名就跑掉了。她赶在他回到家之前收拾了所有的行李,逃之夭夭。她赶在母亲来探望她之前回到了家乡,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听从母亲的安排来到堂姐家帮忙,试图在有权有势的姐夫老爷家里挖掘属于她的那只金龟。
她告诉自己,从此她的世界里没有爱情,只有稳定舒适的家庭生活,她需要找个适合她的男人。
她以为,他们再不会见面,一切真的太巧了。
要不是初景突然来访,脱口说出他们曾是夫妻的事,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他们曾是法定关系内的夫妻。
夫妻啊……曾经的。
满屋子的谢家人都听得怔怔,一个比一个眼神发直,以老爷子为首。
谢老爷子的手指头指指阮流苏,又指指自家老二,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好啊,你们……你们好啊……”
谢老二还无耻地挂着笑,“我们是挺好的。”
“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们,还一直瞒到现在。”这话是阮青萍说的,谢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阮流苏嘟囔着:“反正已经结束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了。”
“我就觉得流苏你跟二哥之间不太寻常嘛!”事后诸葛亮——谢小仨是也。
谢老二跷着二郎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老爸,我知道老大是只没长脚的鸟,停不下来。你一直希望我能继承家业,不赞成我去学厨。所以我背着你先学好了手艺,再回来开餐厅。本来打算一道把老婆带回来让您瞧瞧的,没想到中途老婆跑路了。”这么丢脸的事,他当然不打算说喽!
他是这么打算的吗?阮流苏远远地看着他,不知所措。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跟她说过他的打算,他都是一个人决定一切的。从结婚到离婚,从工作到生活,他从没跟她坦白地说过心里话。
阮流苏甚至是来到这个家当管家以后才知道,他的母亲是在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跟他父亲发生争吵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家。她不知道这段童年阴影是否跟他坚持结婚不生小孩有关,他也没有同她探讨过,更没有和旁人提起。
也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她才知道,从小到大谢传云都很喜欢泡在厨房里自己弄东西吃,他总在寻找一个味道。虽然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但她猜想,他是在寻找与自己的母亲厨艺最接近的味道。
也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她才知道,他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刚上幼儿园。之后的几年他一直处于自闭症的边缘,失眠是困扰他多年的毛病。可在他们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里,抱着她,他好像从未有过入睡困难的症状。
还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她才知道,他那么喜欢流连花丛,好像身边缺少女伴,他就会死掉似的。就像他很讨女人喜欢一样,他也很享受左拥右抱的生活。
她兀自发着呆,并没有想到他们曾经是夫妻的消息带给谢家人,尤其是阮青萍多大的震撼。
“流苏,你妈知道你曾经结婚的事吗?”
阮流苏默然地摇摇头,“我妈坚持让我嫁个有钱人,她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更何况那人还是个酒店帮厨。”
“如果你母亲知道我是首富谢上智的儿子,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谢传云忽然转身望向她,平静地开口:“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就不会再要我学会省钱过日子,也不需要把我带去家里三堂会审,你也不用烦恼找不到工作,也不用为我没钱开自己的餐厅而发愁,我们之间不再有那么多无聊的争吵——我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仅仅只是因为……钱?!”
他和离婚时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阮流苏站在他三步以外的地方,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到现在为止,我一点也没有后悔跟你离婚。谢传云,你的想法有问题,对爱情、对婚姻、对生活、对老婆、对家庭,对身边的一切,你都以自己的情绪为第一标准。你从来不为别人着想,即使是你爱的人,你也不会考虑对方,你太自私了。”
停了片刻,趁着众人都在,她正好有事宣布。
“本来已经跟我妈约定好了,下个月回家相亲结婚。既然我和谢传云的事被揭穿,再待下去只是徒增尴尬,所以……我明天就走。”
“我不准你走。”谢传云望着她的背影火大地喊,“离婚是你要离的,天意让我们再相遇,现在你又说要走。你说我自私,说我不考虑别人的情绪,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决定的一切对我是不是一种伤害?”
她背对着他,说不出话。
很想告诉他,如果是伤害,当初我说离婚的时候,你就抵死不从啊!为什么那么爽快地就答应离婚?为什么让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我……”
她张了张嘴,尚未发出声音,却见谢家敞开的大门口有个人越走越近——失踪许久的宋孝德忽然现身,不请自来地走到阮流苏身前。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的双臂已经张开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回来了,流苏,我为你回来了。”
没等阮流苏有更多的表示,一双恶狠狠的手臂拽过宋孝德,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一只更加恶毒的拳头直接凑向他的下巴,将他揍倒在地。
“我早就想揍你了。”
谢老二捏着疼痛的指关节,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要想到某人的下巴比他的创伤严重得多,他乐都来不及,还管痛不痛。
下了飞机就直奔谢家的宋孝德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在谢家的骚乱声中挣扎着站起身,莫名其妙地望着谢老二,又瞧瞧阮流苏。
“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让流苏流泪?”谢老二指着他的鼻子发火,“居然敢嫌弃流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彻底遵照父母的意思,你以为自己几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她抱不平吗?伤她最深的并不是宋孝德,而是他这个大烂人——他到底明不明白?
阮流苏插在两个男人中间警告他:“谢传云,你疯够了没有?”
“我疯够了没有?你应该问你自己傻透了没有,居然选择这样的男人,也不肯和我重新开始。”
谢老二将阮流苏推到一边,一步上前逼近宋孝德,“你回来干什么?想清楚了?决定在父母和她之间选择她是不是?”
宋孝德还没弄清楚谢老二如此激动的原因,仍是有问有答:“之前我的确犹豫过,如果家人坚持不肯接受流苏,我该怎么办。正好我有公事要去国外,所以我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清楚。我发现我真的很爱流苏,我不可以没有她。即使父母反对,我也想娶她为妻,我相信以流苏的性情终有一天我爸妈会认同我的选择。”
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谢老二阴冷地笑出声来,“你父母会接受一个地位身份与你们家有差距的儿媳妇,你猜他们会不会接受一个离过婚的儿媳妇呢?”
谢传云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宋孝德尚在消化他所说的话,谢家人纷纷上前阻止老二再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有阮流苏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疯到最后一步。
她的平静让谢传云误以为是自信,她就那么看好宋孝德吗?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指着阮流苏的鼻子,他一字一句告诉宋孝德:“听清楚了,她,阮流苏曾经是我老婆,是我跟她离婚了,是我不要她了,你才有机会追求她——这样的女人,你还要吗?你确定你父母知道后还能接受吗?”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打醒了所有人,宋孝德忘了要思考什么,只看到阮流苏收回的手和谢传云脸上清楚的掌痕。
疯够的谢传云终于恢复了清醒,被怒火烧红的眼望着阮流苏,她却不再看他。
阮流苏转身走向宋孝德,望了望他被谢传云揍肿的下巴,依旧是那样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不起,宋先生,之前我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你母亲说得很对,你和你们家族需要的女人不应该是我这样的。还请您先回去吧!”
谢老爷子亲自派人送宋孝德出门,“宋先生您先请回,改日有空我亲自登门拜访。”老爷子既没说赔礼也没说道歉,不卑不亢的态度叫宋孝德摸不着头脑。心里明白再待下去只会让大家尴尬,他聪明地选择先行告辞。
这就是一个聪明、成熟、稳重的男人最大的优点,知道适合而止,知道何时进取何时退缩。
谢传云显然仍旧不符合成熟男人的标准。
宋孝德就不一样了,在从阮流苏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轻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在她耳畔低语:“我知道现在不合适,所以我会等一个合适的时间,给我打电话——随时,我会一直等你。”
阮流苏轻轻颔首,她已经没有力气应付任何人。
宋孝德走了,阮流苏站在门厅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望着,她不想转身,不想面对身后的谢传云。
他认定她是放不下离开的那个男人,认定她已经移情别恋,认定她先背叛了他们的爱,“你恨我,对吗?恨我让你好不容易钓到的金龟就这么跑了,是不是?告诉你,宋家是不可能接纳你这种没有背景的女子,更别说你还有过一段婚姻。”
“老二,你给我住嘴!”谢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能随手操起一根棒槌将他那张死嘴直接打肿,肿到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快点给我滚蛋,别在这里发疯了。”
没等谢老二有所反应,阮流苏忽然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死死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我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没有惊人的美貌,没有纯洁的身体……我却有着一颗不知足的心,我贪图权势、财富,像我这样的女人是注定无法得到幸福的——谢传云,如果你想告诉我这些,那么你可以闭嘴了,我知道,我非常清楚。”
丢下众人,她往楼上去,脚步稳健。她一步步走上楼,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她赫然觉得身轻如燕,透过窗户望着楼下,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飞起来。
原来,她可以飞得很远很远……
凌晨三点,谢家大宅身陷寂静,阮流苏的房门却静悄悄地打开。
没有太多的行李,只有来时的那些衣裳。以前出席宴会时那些昂贵的礼服都安安稳稳地待在她房间的衣柜里,以后她再也用不上了。
背着不大的包包,阮流苏安静地下了楼。这个家的钥匙被她捏在手中,沉甸甸的一大把。当年离开她和谢传云的那个家时,好像也是如今这副模样——有点狼狈,有点疲惫。
她把一大串钥匙放在门廊的角柜上,背起属于她的行囊,穿着合脚的休闲鞋,她知道她又要开始旅程了。
结婚的时候,她以为她的生活翻开新的篇章。她兴冲冲地打开新的一页,那上头写着幸福就此转弯。
离婚后,她一度以为可以重新开始,转来转去竟然转到了前夫的家里。
来到谢家大宅,她仍以为这将是个“重新”,她的以为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新”中坍塌。
离开这里,她不敢再以为了,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再爬起来重新开始。
毕竟,像谢传云所描述的那样,她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获得幸福的资格?
不想再徘徊不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已经无路可走,只剩下离开这一条。迅速地关上电子门,她不让自己有再回头的机会。走出来了,走出了住着谢传云的大宅,她却再也挪不动步子。
跌坐在台阶上,她将自己埋进双臂间,终于可以哭了,在没有人看见的时间、地点。
她错了,她在哭,有人在看。
那个失眠的男人整夜守在她的门边,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只能那样紧紧地守着她。见到她哭,站在屋内落地玻璃前的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他想把她拉回来,不让她走,不让她哭。
他的脚正要挪窝,却看到远远的一直停在院门外的车中走出来一个男人——宋孝德仍穿着晚上来家里时穿的那套西装,衣服皱巴巴的,原来他一直窝在车里没有离开。
窗前的男人站住了,眼看着宋孝德走到她的面前,眼看着她慢慢地抬起头迎上他温柔的脸庞,眼看着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失眠的男人选择了定格,他像一个定格的画面定在窗前,除了看着他们,他什么也没做。
也许他真该放开手,让她走,让她和那个该死的家伙去幸福。捏着手里两个红色的本本,失眠男人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维持失眠状态。
扭头扎进浴室,打开花洒,他不停地洗手、再洗手……
2008年5月11日,与往常一样的周日。
“流苏走了,流苏走了,流苏离家出走了!”
清晨谢家大宅内,谢小仨一边跑一边呐喊,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喜事似的。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看报纸的谢家老二似乎关了耳朵,一门心思地盯着报纸,对这件大消息充耳未闻。
身为阮流苏的堂姐,阮青萍倒是还比较理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也许她出去散散心,想通了也就回来了。”
“被人说成那样,还不走?待在这里等着遭人继续羞辱?”谢老爷子想起来就一头火,望着老二的目光都绿了。人饿肚子的时候精神尤其差,老爷子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早餐,脾气就更坏了,“这都几点了,早餐怎么还不端上来?阿姨啊,去问问厨师在干什么?”
佣人阿姨一早上前前后后都跑了好几趟了,“刚去问过了,厨师说不知道今早配什么餐给老爷、夫人、少爷们,以前都是阮小姐配餐。阿哭小姐在的时候,由阿哭小姐亲自搭配。”
不说还罢了,这一说谢老爷子哪里还按捺得下去,“之前就是因为老大,把阿哭给搞走了,现在一个老二还把仅剩的流苏给气走了。我的儿子都怎么了?这么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成大事?”
阮青萍对吃饭这种事不关心,她紧张的是自己下午去参加贵夫人下午茶聚会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没有,“阿姨啊,我那件鹅黄色的中裙呢?挂起来没有?那件衣服容易皱,要事先准备好。还有搭配这件衣服的那串白色大珍珠项链取回来没有?上次我让司机拿去珠宝店保养了。”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佣人阿姨根本是记得这个,记不住那个,“夫人你等等哦,我一件件去问。”
“怎么搞的?要是流苏在,肯定全都替我准备好了,哪里还需要我操心?”阿哭说操心伤心伤肝,人最容易老,看来她今晚得抽个时间去做SPA才行。阮青萍又叫来佣人,“帮我给我常去的那家SPA馆打电话,预约个时间,我晚一点会去。”
“我不知道电话号码,这些事以前都是阮小姐亲自处理。”
这话让阮青萍彻底火大,“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个家里所有的事以前都是流苏在做吗?”
佣人一个个噤声不语,这会儿唯独谢小仨敢跟他妈抬杠,“妈,你不用准备衣服,也不用预约做SPA了。今天老师召开家长会,你得去。按照常规,你会因为我而遭到责难,被老师训到很晚,所以你应该没有时间去做保养——倒是明天你应该抽个时间去做个超长的皮肤保养,不是说生气很容易长皱纹嘛!尤其是得气那么长时间……”
“家长会?”阮青萍一想到要在狭窄的课桌课椅里窝上几个小时,事后还由单独被老师召见,她就感到眩晕,“以前都是流苏替你去开家长会的吗?”
谢小仨非常郑重地点点头,“是的,没错。可惜流苏走了,妈您受点累,去开家长会吧!不过我得提醒你几句。”
谢小仨掰着指头一条条罗列给她听:“第一条,不要当着我们老师的面说一些轻视成绩之类的话;第二条,如果老师批评您儿子,没有如果,我们班老师一定会跟您告我的状,班主任老师说我的罪状在她那里罗列了这么厚一叠。”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总之您就说,是,是我们家孩子不对,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第三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如果我们老师说谢小仨妈妈,您要多关心自己的儿子,以后要常出席学校的家长联谊会,不要总把儿子推给他小姨妈照顾——妈,您要极其和蔼可亲地回说:一定一定。”
他这么一说,旁人还罢了,头一个上火的人就是谢老爷子。他声色俱厉地责问老婆:“以前小仨的家长会都是流苏去参加的吗?你身为他的妈妈,每天都在做些什么?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就说到斜路上去了:“瑞拉身为大明星也没你这么忙啊!至少以前女儿的家长会、学校的联谊会之类的,她都会抽空前去,从没有把身为母亲的责任推卸给旁人。”
起头那些话阮青萍还有些惭愧,可一听他拿自己和他的前妻相比,阮青萍的神经就绷了起来,口气也变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是个很差劲的母亲,非常不合格的女主人似的。姚瑞拉当然愿意参加宠儿的家长会喽!她每次都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发情的孔雀,就爱听别人奉承她,说什么呀!您是谢宠儿的妈妈啊?看着不像啊,不像有这么大的女儿啊!”
“到现在我去学校,还有学校老师说,以前谢小仨他姐姐的亲妈可比现在这妈怎么怎么样。”说起这些阮青萍就愤愤,“再说喽,你也不看看自己儿子的成绩,他在学校的表现跟宠儿能比吗?能比吗?姚瑞拉去学校是为了听表扬,你这个儿子……谁给他开家长会,谁就是把脸丢出去,不要了。”
听这话谢小仨可不干了,“不带您这么损我的,伤我自尊心,我会和老二一样抑郁的。”
谢老爷子护小儿子心切,“明明就是你没教好,要不然就是你的遗传基因有问题。老大、老二和宠儿,哪一个在学校那都是顶呱呱的,怎么到了小仨这里就不成了?摆明了还是你的问题。”
“是是是,是我的问题,全是我的问题。”阮青萍索性撒泼犯赖,“你要觉得姚瑞拉好,当初干吗跟她离婚啊?”
“明明是你自己做得不对,你还找我吵?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你的前妻动不动就来家里,每天在我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我烦都烦死了!到底谁不可理喻?”
“我说你这根本是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呢!”
“你无理取闹!”
“你——”
阮流苏离开谢家的五个小时内,谢家已然乱成一锅粥。而沙发里埋在报纸后面的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进一个字。他的心早已跟着离开的那个人飞去远方,找不回来,再也找不回来。
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
阮流苏离开谢家的二十八个小时,远在他方的她一定不会想到,没有了她的谢家已经是人仰马翻。
“把流苏找回来,尽一切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把流苏给我找回来。”老爷子发话了,很郑重的那种,谁敢违背?阮青萍开始发动所有力量找人。
阮流苏的手机自然是处于关机状态,没关系,阮青萍知道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如果真的离开,最大可能就是回到她母亲那边。
“婶,流苏回去没有……没有?那她有没有和你联系……也没有?那她会不会和叔联系……是是是,我知道那应该不会,反正联系了我叔也没用,叔也出不来……哦,那好……没事没事,没出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联系,再见。”
挂上电话,阮青萍整个人都呆了,“如果连流苏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还会有谁知道呢?她又不太可能联系她爸。”
谢老爷子听她说得乱七八糟,根本搞不清楚她在讲些什么,“一会儿妈一会儿爸的,你在说些什么?难道流苏的爸妈还不住在一起吗?”
阮青萍脸一横,没好气地凶他:“当然不住在一起,流苏走了,你显得很关心她似的,平时什么时候问过她的事啊?现在说什么大家终归是亲戚,平时还不是只把她当管家,当佣人。”
谢老爷子沉默了,阮青萍稍胜一筹,赶紧抓住机会反击,“跟你说吧!流苏的爸妈早就离婚了。九十年代很多企业纷纷倒闭,我们那个小地方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关了门。流苏的爸爸失去了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日渐拮据。她爸妈天天吵天天打,那时候流苏正在读初中,几乎都是在奶奶家度过的。她爸妈闹得不行了,她妈提出和她爸离婚。她爸不答应,跑去流苏的外婆家闹,结果无意间把流苏的外公推下了楼。
“她外公死了,她爸也因此获罪坐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这件事发生以后她爸妈离婚,奶奶觉得都是她妈闹的,才把好好一个家闹成这样。既然儿子都不在身边了,还养着这个孙女干什么?流苏就被送回她妈身边,很多年我都没再见到她。可这些年她在她妈身边过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想象的。
“后来她妈又嫁人了,找了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男人。我上次回家乡给爷爷奶奶扫墓,巧遇流苏和她妈,她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嫁给了你这么个有钱人,坚持要把流苏送来帮我料理家事。我知道她是想让流苏攀高枝,可哪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愿意娶罪犯的女儿?所以流苏的婚事,我一直都没管。她自己倒是一心想钓个金龟,我估计她是被她妈给洗脑了。”
站在落地窗后面的谢传云状似没有在听,可阮青萍说的每个字都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希望他能有个稳定的工作,督促着他上进,要他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她妈那样,一旦丈夫失去经济支撑,整个家都跟随土崩瓦解吧!
从相爱到结婚到离婚再到相处,这些年,她的家事竟然从没跟他说过。不怨她的,是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是他没能走到她心灵最深的阴影里。
他总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两个有着不同经历、不同个性、不同成长环境的人想要走在一起,并且牵着手磕磕碰碰走上一辈子,是不可能完全保有自己的隐私的。
“她跟宋孝德走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老二突然开口,吓了阮青萍一跳,她还以为这里没有这个人呢!“你说什么?”
谢老二捺着性子解释:“如果你想找她回来,可以打电话找宋孝德,今天凌晨她被宋孝德带走了。”
阮青萍凉凉地看着他许久,“她什么时间走,跟谁走的,你倒是搞得一清二楚嘛!”
谢老二不想理会她奇怪的语气,他全当听不出她口中的嘲讽。
一边是继子,一边是自己的堂妹,阮青萍明白自己说太多不合适。她索性翻开通讯录查找宋夫人的联系方式,“宋夫人吗?请问孝德在家吗?什么?他在啊?那好,可以让他接听电话吗?”
电话那头停了片刻,谢家大宅无比寂静,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宋先生吧!我是阮青萍,有件事不好意思想要麻烦你……请问,你知道流苏去了哪里吗?”
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阮青萍挂上了电话,回过头对着落地窗前那双探究的目光。她想用沉默来折磨他,如同他对流苏做的那些一般。
可是她没有,在与他眼中的伤痛碰撞后,她选择相信他伤害流苏的全部理由源自于爱。
“流苏没有和宋孝德在一起,他说流苏去旅行散心了——九寨沟,昨天一早就上了飞机,飞往成都,估计这会儿正往九寨沟去呢!”
知道她在哪里,这让谢传云多少有些心安。他刚舒了口气,只是刚刚舒了口气,忽然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他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网络滚动播出一条消息:“最新消息,下午十四时二十八分,四川汶川发生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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