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嘲笑和侮辱之后,我开始愈发的恐惧人群,恐惧学校。
我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看到人,就会全身打冷颤。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大的侮辱,在等着我。我只有逃离人群,才能感到些许的安宁。慢慢的,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
我也越来越不喜欢上学。每天骑着车,走到学校的时候,看着那巍峨美丽的白色校门,我都忍不住的发冷。我真不想进去啊,我常想,这时候怎么就不来一辆汽车,一下把我撞死该多好啊。
对他人而言,学校美丽如花。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的雨季,青春浪漫,岁月如歌。可对我而言,却如同地狱。我根本无法逃脱,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休学,或者退学。我能跟父母说,爸妈啊,你儿子生殖器短小,受到他人嘲笑和侮辱,都快不想活了。我能这样说吗?绝不能,我哪怕痛苦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最亲爱的父母。
上帝终究公平,他真的给我开了一扇窗,这扇窗就是文学。
其实,从上小学开始,我的文章就写得不错,经常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但那只是天赋,我只是觉得写的好玩,却从未想过文章还有发泄痛苦,安抚心灵的作用。
及至那次受到孙尧的侮辱后,夜不能眠,总觉得有一股愤怒的火焰,在体内熊熊燃烧,又觉得有一块巨石,在心头沉沉下压。最后,不自觉的批衣而起,又不自觉地拿起笔来,最后又不自觉的在纸上乱写,内容如下:
疯狂
多么想
让仇恨的岩浆喷发
毁灭心中的魔鬼
惨叫声中
我凄然大笑
让感情的洪水
埋没一切理智
让压抑的心灵
获得彻底的解脱
但 我是人
只能把利剑藏在心中
刺穿心脏
当然,这篇是算不得诗的,既不押韵,又没有美学意向。只不过是信笔写来,全无章法。但写后之后,感觉心中块垒消了大半,愤怒之火也渐渐将熄,自己也慢慢的趋于平静。
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魔力,怪不得仓颉造字,“天将粟,夜鬼哭”,果不其然。从此,我便愈发不可收拾。恐惧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愤怒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我都会拿起笔来,写出自己的感受。我也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这一写,就是十年。
现在,闲暇之时,翻一翻,立马就会陷入到当年的情绪中,有如时光倒转。那时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愁,历历在目,不由得人不感慨。
熟能生巧,况且我还略有些天赋,再加上文章憎命达,所以文章也就越写越好了。老师经常在班上朗读,校广播站也经常播,后来又如愿加入了文学社。慢慢的,我的文名也就打出去了,全校不敢说,至少同年级的,几乎没有不知道我的。
其实,我对此相当恐慌。因为生殖器短小,我极度自卑。我特别害怕被人关注,成为焦点,那样会极不安全。我担心有一天,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秘密,那么,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不过,至少目前为止,我相信还没有人知道。那三个混蛋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看到。他们也很有可能,把这种猜测当成笑料,传播给其他男同学。但女同学,他们是不会说的。虽然现在社会已经很开放,但在当时,少男少女之间,谈论这种话题,基本还是没有的。所以,基于此,我对男同学很是恐惧,所以除了那三个混蛋以外,我只要做到表面的和睦,也就行了,决不深交。至于那三个混蛋,我根本就不理睬。这样的侮辱,我还理你,我就不是人了。但是对于女同学,我并不恐惧,但是却很自卑。我总觉得自己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不配去和女孩子交往,更谈不上交朋友了。
但因为文名在外,所以班上有几个爱好文学的女同窗,经常找我,看我的作文,或者帮她们修改作文。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一个叫甄甜,很有趣的名字,人也活泼漂亮,文章写的尚可,只是缺乏深度。她很喜欢我的文章,常常借阅,大加赞赏。我亦是人,虽然处在此种境地,但虚荣心还是有的。她的赞赏让我自卑的心灵有了很大的骄傲。所以,我对她便慢慢敞开了心扉,后来还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情愫。但我不可能把这种情愫落实,因为我不配,所以,直到毕业,仍是不明不白。我可以看到她幽怨的眼神,但我只有躲开。这一躲,就是六年,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只是听说,她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学导演。毕业后,开始在京城拍戏。我衷心的祝愿她,早日成为中国的女张艺谋。
另一个女同窗,叫林娟。长的娇小玲珑,温柔贤惠。古典功底很深,文章写得很优美,只是词藻过于华丽,反而遮掩了真情实感的流露。她让我帮她改作文的时候,我就这样批评她。她也不恼,反而很诚恳的接受,这让我很感动。她也很喜欢我的文章,说写的很有深度。我只有苦笑,没有痛苦,哪有深度?其实,我是宁愿不要这深度,宁愿作平庸一文人,我也不要这痛苦。但现实是,它在那,鲜明的横亘在那,我除了接受,还能怎样?人生看似有无数条道路,但在很多时候,往往就那么华山一条道,你走还是不走?
这样的话,当然是不能跟她说的。但跟她交往,确实很开心,是那段灰色的岁月中不多的一些亮色。后来在她的力荐下,我也进入了文学社。从此更是常在一起切磋文章的技艺,双方都大有长进。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温馨。只是高中毕业之后,就很少联系。后来举办了好几次同学会,她都力邀我参加,但都被我婉言拒绝。真实原因当然无法跟她讲,但是看得出,她很失望。再后来,便更少联系了。只是听说她考上了研究生,而且已完婚。生活应该很幸福,祝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