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不讲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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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宋子缺哑然失笑:“因为被你忘记,居然让我不能忍受。”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带着疲惫的沙哑,更有一种颓然的温柔。

在T大,傅薇与戚尧同在新闻系,那时宋子缺在法语系。外语学院的男生总是稀有动物,何况他相貌与性格俱佳,一直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戚尧那时疯狂迷恋Garou,爱屋及乌到想找一个法语系的男朋友,并且不无陶醉地为自己的取向辩护:“法语是世界上最柔情的语言,和这样一个人谈恋爱,连吵架都像在说情话。”

傅薇的评价是:“首先你要听得懂。”

但宋子缺显然不走柔情路线,他的身上有种属于文艺青年的干净气质,却其实十分好动,笑容璀璨得能把人的心里盛满阳光。于是结局皆大欢喜,倒追他的戚尧豪爽地陪他打了场球赛,为了抢一个球摔断了一条腿,最终成了他的好哥们。

傅薇大跌眼镜,无奈地用一句话总结了戚尧的倒贴生涯:“吵架之后不一定要恋爱,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戚尧深以为然,沮丧了一阵之后再次萌上了Kimi,和一个赛车协会的芬兰混血儿在一起了,而宋子缺在那之后就经常出现在她们的聚会现场。

彼时的傅薇没有想到,那束阳光最终照亮的人,是她。

她的世界有太多晦暗的角落,只有这样纯粹的人能够点亮。和宋子缺在一起的时光,像一个永恒燃烧的发光体,明快透亮,没有缠绵没有情话,甚至没有吵过架。

可惜,发光体总有燃烧殆尽的那一天,熄灭在中东的硝烟弥漫之时。

回忆太漫长,傅薇强撑的笑容像水幕一般清薄,那水液中还散发着类似中药的苦香:“那时候你说,你不会再想见到我了……”她也真的这样相信着,相信选择理想总要付出代价。这样的代价让她痛苦,却没有办法不割舍。

“你当然不知道。你的航班提前了三天,直到你走后我才回过神,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可以在原地等你。那时候我以为你还在国内,跑去你家找你,开门的是祁叙。他对我说,与其留在懦弱又无能的人身边,他宁愿你去面对中东的炮火。”宋子缺用的是近乎调侃的口吻,却丝毫不损这寥寥几句里的一段伤情。

“那只是他的惯用语气……”

“怎么办,那时我觉得很有道理。”他故作洒然地一笑,“直到现在都觉得很有道理。我不能阻止的事情,他能阻止得了。”而自己却只能把威胁当做挽留,去押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哪知四年的感情,对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这样自暴自弃的宋子缺压得傅薇喘不过气,连解释都语无伦次:“你不明白。祁叙动用关系让台里把我调去编导组,逼我在无从施展的情况下放弃这份工作……”

宋子缺不顾风度地打断她,脸上的涩然在蒙蒙灰霭里愈发浓重:“所以你是想向我证明,我不是懦弱,只是无能?”

深冬的夜降临得早,五点就已漆黑一片。

傅薇坐在副驾驶上,木然得像一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祁叙泠然提醒她:“安全带。”

从城郊墓地回清合区一路都是小道,沿路没有摄像头,她也就懒得系上。此刻被一提醒,才发现他们正要开上高速,开到底便是C市境内。

她连忙扣上安全带,迷迷糊糊地纠正他:“你开错了?这不是回家的路。”

“没有。”祁叙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峰,“建议你赶紧收拾一下青春期少女的伤情,调整状态,你马上需要进行一项有意义的工作。”

他这时候让她去出差,开玩笑!傅薇猛地转过身瞪着他:“我现在没有心情工作!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冷血动物么?!”

“噢,事实上,我并不喜欢作为第二个出现。”他看上去轻松愉悦,仿佛完全没有把上午那场葬礼放在心上,“这就是你需要收拾心情的原因。比起沦陷在一场幼稚而失败的恋爱关系里,我想你更应该关心一下那位红颜薄命的好朋友。”

尧尧?她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你不是让我去出差?”

祁叙对她嗤之以鼻:“你在想什么?今天是农历十二月三十,没有哪位专业人士会在今夜约他的工作伙伴出来共进晚餐。”

黑色卡宴开上高速,除夕夜的国道上没有几辆车,入夜后的雾霭愈发加深,绿化带上的湿气混着灰蒙蒙的空气,晕开烟尘一般的夜色。

傅薇用镇定的语气掩了掩她的窘迫:“唔……那我们这是去干嘛?”

邻近几个省市都禁止了燃放含硫烟花,一直到驶入郊区边缘,才看见前方此起彼伏的焰火,简单的形状在朦胧的夜色里盛开。靠近了,两边的天幕上坠遍流火,经久不息。

低沉的声音平静自然:“我联系了戚尧的奶奶。”

忽然间,近处有单色的礼花伴随着他的声音升空,在头顶绽放,仿佛近在咫尺。

车窗外风景急退,唯有焰火仿佛静止在身边。傅薇诧异了一阵,凝神看着夜空。祁叙他居然会想到,要她去陪尧尧奶奶过年?

傅薇曲解了他的好意,窘然低了低头,试图扯开话题:“你直接上路,行李什么的带了没?换洗衣服……”

“在后备箱。”

傅薇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后座,确认没有出现一只活泼的白毛团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回家就只拿了几件衣服?”

“哦,还有些你的日常用品。”他淡定地指了指后座上的两个购物袋,着重强调了下其中一个巨型袋子里塞满的各种花花绿绿的包装,并且无视了傅薇顿时煞白的脸色,高兴地炫耀,“沃尔玛里有的我都买了一份。你看看还没有缺的?”

根据他精准的记忆,祁叙先生分外细心地注意到了,最近是傅薇的生理期。

“……”看着一大袋日用夜用一应俱全的卫生棉,傅薇咬紧牙关缓了一阵,终于忍住没有把他咬死。

良久,她勉强撑起一个僵硬的微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祁叙皱着眉头瞟了她一眼:“还有什么?”

傅薇深吸一口气,鼓足劲冲他大吼:“Vivian会饿死的!!!”

细心体贴的祁先生一脚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了高速路上。

傅薇整个身子都快被抛出去,幸好被安全带的弹力拽了回来:“你疯了?!要不是车少,这样会追尾的!”

而在她的左侧,肇事司机已经拿出了他的手机,拨通了易白的号码:“你在做什么?……年夜饭?哦对就是这个,我希望你能替Vivian送一份外带年夜饭……对,就是我家的萨摩耶。”无比流畅地挂了电话。

傅薇:“……”

于是S市律政界著名的易大律师在他的年假里,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出发去偏僻的清合区喂狗。由于祁叙没有给他钥匙,可怜的易先生只能透过围墙的铁栅栏,奋力把狗粮递进院子里,无数次在没有来得及缩回手的时候遭遇Vivian的亲密啃咬。

易白觉得,山清水秀日丽风和,嗯,是时候跟祁叙绝交了。

当然,这都已经是后话。

此刻的祁叙先生再次悠哉悠哉地发动了车,怀抱着轻松而骄傲的心情踩下油门,踏上了他的春节之旅。傅薇揉了揉额角,决定不和蛇精病说话。

时间慢慢流逝,耳畔阒寂无言,唯有烟花升空的声音响在天际。许久之后,连日来缺少的睡眠像缓缓涌动的秋潮,慢慢攀上了她的神经。

祁叙的车速很快,抵到目的地的时候,九点还没有到。

他特意把车速慢慢放缓,把停车的惯性减到最低,靠在座椅上睡得香甜的某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许是坐着的姿势很不舒服,傅薇在梦里翻了个身面向他,轻轻蹭了蹭柔软的枕靠,才重新睡着。

戚尧的老家在C市的一个小县城,因为住得偏远,已经在农村的交界处。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只有户户平房的万家灯火,大人领着小孩子们在房门前的空地上放烟火,在水泥路上跑来跑去。

最东边的院落却大门紧闭,只有一个房间透出昏黄的灯光,门上甚至没有贴春联,冷清得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

车熄了火,里外的灯光倏地灭在光芒璀璨的夜色里,傅薇熟睡的脸也暗了下去。挡风玻璃把烟火飞落的光亮折射入车内,在她的脸上投下几个闪动的斑驳光影。

祁叙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手肘抵在椅背上,撑着头打量傅薇忽明忽暗的睡颜。

车内充足的暖气还未散去,她的脸颊有两抹热乎乎的红晕,浅浅的,眼眶还残余了些许微红,宣示着她连日来的疲倦。安安静静的,像一只毛茸茸的树袋熊。

车内的空间狭闭,一片悄寂的夜里,仿佛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宁静安详。

有人的呼吸,却乱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