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不讲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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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翌日清晨,冷空气降临的C市飘起了雪。傅薇醒得格外晚,拉开窗帘时窗外雪白一片,院子里的枣树上压了雪霜,厚厚一层像是纯白的千层糕,糯糯的,还透着清亮的银光。

农历年的第一场雪。

傅薇回头。书桌前的墙上挂着年岁久远的奖状,从戚尧小学时得的合唱奖主持奖,一直到大学时代得的各种摄影奖,在清冽的雪光下渺远如幻梦。

心里头积着的怅然久久不散,傅薇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晚上就要回程,祁叙一大早就去城里帮奶奶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蓁蓁自从昨晚放完烟花后玩心一发不可收拾,一上午都在小山包上堆雪人。家里冷冷清清的,她想起昨晚那通电话,更加郁结难纾。

明明只有短短两个字,然后就成了长长的忙音。

她拿着手机,单调重复着锁定又解锁的动作,依然没有勇气回拨。

房间外传来车轱辘的声响,一张轮椅缓缓出现在门口,戚奶奶慈和地一笑:“快要吃饭了,把蓁蓁叫回来吧?”

傅薇像捡了魂似地突然坐起来,恍然问:“祁叙呢?”

“他说要去市里的医院买药,晚上才回得来。”戚奶奶叹了一声,“这么麻烦做什么呢?我这腿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傅薇眼睛一酸,连忙起身:“要买的。这两天天气冷,奶奶你去歇一会儿,我这就去找蓁蓁。”

寒流的覆盖面很大,大半个北方都在飘雪,连S市都不例外。

同传的职位很紧俏,工作也没有规律,宋子缺又做的是小众的法语,经常有紧急会议上面拉他去救场的情况。他工作狂人的名声在外,素质又过硬,尤其是随叫随到这一点饱受业内人士青睐,连大年初一都没被放过。

难得没有工作的这一天,宋子缺依律早起去晨跑。没有料到外面居然下雪了,更加没有料到的是,那位在钱柜遇到的小姐居然真的让他去帮她清洗地毯。

也太不客气了吧?

宋子缺笑了笑,终究是他理亏在先,还是去吧。

于是便是在大雪天跨越半个城区去千灵湖。

很熟悉的地方。诸多糟糕的回忆一起涌上来,仿佛争先恐后想要句读什么叫“睹物思人”。他放下身段一共两次,两次都狼狈得出乎想象。

更狼狈的是,这两回相隔两年有余,他不但毫无长进,还每况愈下。

他忘记了李萌的住址,电话传唤李萌把他领上楼。一栋高层,李萌和另一个姑娘合租了十一层的两室一厅,她的房间是主卧,格外地宽敞。

宋子缺看了眼地上一片深色的污迹,皱了皱眉:“你这个需要洗地机抽洗。”

李萌啊了声,很苦恼的样子:“这怎么办,我家里没有。”

“当做赔偿,替你买一个吧。”宋子缺工作后沉稳了许多,但依然不减他当年的随和,温煦的笑容舒展时,好像仍是那个干净阳光的大男孩。

李萌当然没理由拒绝,狗腿似的跟上了他。

清合区离超市远,又是大雪天,幸好他是开车来的。李萌系上安全带就开始碎碎念:“搞不懂你干嘛那么专情啊。”

雪天路滑,宋子缺专心开车,随口问:“为什么不?”

“你看你,”李萌掰着指头开始数,“又高又帅又有气质,人品好性格好收入好,又是本地人又有房有车,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宋子缺被这一通直白的猛夸搞得耳根有些微红,想起她昨晚在钱柜里给他数的“择偶标准”,不禁失笑:“小姑娘你今年几岁?怎么看人的标准这么世故。”

“哪里世故了?!”李萌不乐意了,偏要跟他争上一争,“谈恋爱也就那么回事,搞得那么浓情蜜意做什么,又不是演还珠格格。”

宋子缺一向不怎么擅言辞,此刻已经完全败在了这一套理直气壮的三观体系下,只能默默开车。

李萌仍旧不愿意放过他,义愤填膺地挥了挥手:“你这种人,一定没谈过几次恋爱。我说啊,你真该再找个人试一试,马上就明白那些海誓山盟都是扯淡了。”

宋子缺不反对也不赞同,让辩论欲旺盛的李萌迸发出了满满的让他“体会人间疾苦”的欲望,下了车之后就拉着他亲身实践“恋爱是多么无聊”这个课题。不但没让他去买洗地机,反而把他拉去了商场旁边的影城,挑了时下最火的贺岁档文艺片看。

看完电影又挑了家西餐厅,并声称“恋爱是一种巨大的经济损失”,勒令宋子缺一定要埋单。宋子缺无奈地笑笑,掏出钱包付了帐——这位小姐不是在替他进行精神治疗,是在趁机敲诈勒索吧?

吃完饭后又是长达数个小时的逛街,幸好李萌是那种不爱逛大型商厦的女孩子,在小清新范儿的家居饰品店里逗留很久,又十分入戏地在街边的礼品店里买了两个情侣钥匙环,以宣称“情侣的品味总是无聊且庸俗”。

当然,这一系列都是宋子缺出的钱。

雪天的街上人烟稀少,入夜后的大排档老板也没有出摊。李萌谅他也不能喝酒,把他拽进家日式料理店,捧着壶清酒对他说:“恋爱之后的大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有木有觉得很无聊?有木有觉得这是对金钱与时间的双重浪费?有木有有木有?!”

宋子缺被她趁火打劫了一天,苦笑着点头同意:“有。我的时薪是一千七,如果你不支付我今天的报酬,我不但浪费了一天假期,还损失了一万五千三百元整。”还不算他为她的疯狂购物支出的费用。

李萌沾了酒就来劲,一心一意把他当哥们看,当即吼道:“靠!你们同传的工资太TM变态了!不过……喂,你跟薇薇以前,也是这样过的么?”

祁叙下午接到戚奶奶的电话,连忙赶回了家里。

奶奶家住的县城毗邻农村,往北开个几公里就是典型的农家村落,两面有几个山包,虽然不高,但坑坑洼洼的地方多,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从傅薇去找蓁蓁开始,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还不见人影,手机也打不通。中午的时候戚奶奶请了邻居一起帮忙去找,也没看见人,大家伙儿赶着吃中饭,她也不好麻烦人家太多。村子里小路多,她们已经从哪一条路上回来了也指不定。

可再一小时天都快黑了,人还没有回来,老人家有点急了。

祁叙往傅薇手机上拨了十几个电话,不在服务区。后山的信号不好,她们指不定在什么偏僻的角落,打不通情有可原。

后备箱的东西都没有卸下来,他再次跳上了车,甩上门发动,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想要找她的时候,她不见了。

傅薇。

“喂,你跟薇薇以前,也是这样过的么?”

宋子缺听到这个问句,顿了一秒:“不是。我们认识的很早,那时候都是新生,一起自习一起吃食堂,她有个跟你很像的朋友,喜欢拉我们一起去聚会唱K,俗称腐败。”

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李萌点了点头,颇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依你们俩的闷骚水平,这位朋友撮合你们的功劳很大。”

对面的人脸色却是一沉。

“怎么了?”李萌夹着一筷子生鱼片,有点莫名其妙。

宋子缺咳了声,语气沉缓了许多:“她……刚刚过世。”

李萌羞愧地道了半天的歉,终于把话题扯去别处,聊起他们几个的大学生活,时而凝神静听时而促狭得眉飞色舞。听到戚尧为了追他而断了条腿的时候,李萌捧腹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突然安静下来:“……太可惜了。”

这么活泼的一个女孩子,却死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宋子缺被她感染,不知不觉也说起了心里话:“那之后我才想,如果傅薇没有换行,会不会也遭遇这种不幸?”

那时候听到她回国的消息,他不知道有多想去找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能因为祁叙的反对就轻而易举地放弃职业理想,却对他的苦苦挽留弃之不顾?

他一直不能越过这个关隘。直到尧尧出事他才发现,他居然心有余悸地庆幸,庆幸有一个祁叙能把她逼回来。

是非对错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着,过得很好。

他却不能知道,此刻的傅薇,在这个雪天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