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洛丽塔(林澈)
前言
第一次听说“洛丽塔”这个词,是从时装杂志上,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一个名词代指了时尚界的一种潮流。于是,辗转去读了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也看了由此改编的电影。
感觉很迷惑,迷惑于洛丽塔惊人的年轻,也迷惑于洛丽塔惊人的诱惑。电影中她暧昧的眼神与动作都令我一阵恐惧,这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这就是一个可以令一个中年男子欲罢不能的小妖精。
可是,看完整个故事,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谁诱惑了谁?到底是谁毁掉了谁?
如果,这个小女孩只是一个纯真的小姑娘,那么,故事会不会是不一样的?我多么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纯白的洛丽塔,而不是一个诱人犯罪的小妖精。
不过,倘若只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儿,她还会是风靡世界的洛丽塔吗?
第一章 十二岁
房间很空,素净的窗帘随风摆动着,更添房间的寂寥。
这里刚刚举行完隆重的葬礼,到处都有一股清冷的湿气,让踏入这间房子的人忍不住一阵瑟缩。
还是初春,天气还有些乍暖还寒。踏入房子的男子审视了下空荡的客厅,然后关闭了每一扇落地窗。顿时,这房子里变得安静至极,男子几乎清楚地听到自己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踩着地上散落的纸张,不确定从哪里飞出这么多的废旧文件。沿着纸张一路走到楼梯,他仰头,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蹲在楼梯口,然后不停地将纸洒下来。
是她了吧?他此行就是为她而来吧?
他一路捡拾着文件,然后轻轻地步上楼梯。他听说了关于她的很多事,而那些事使得她有些令人望而却步。
他在她身后停下,和她隔着五个台阶的距离。
“楚玄羽?”他尝试着叫她的名字,尽量使声音柔和而温暖。
她顿了下,丝毫不因为有人突然出现而吃惊。丢弃纸张的手慢慢垂下,而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他。
“楚玄羽。”他肯定地叫她的名字,带着关切的眼神。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十二岁女孩儿而言,她有些过度平静了。
她坐下来,抱着双膝打量他,“你是谁?”
他也在楼梯上坐下,两人之间仍是隔着五个台阶的距离,“我是秦朗月,你外公让我来接你,接你回九方牧场。”他明确地说明来意,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悲伤。
她审视他很久,然后轻轻点头,“外公要接我回牧场和他一起住吗?”
秦朗月有些难以启齿,老爷子只说要他接回她,却不愿意将她安置在身边。老爷子因为女儿的突然离世极度悲痛,根本无力安抚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可是,老爷子也许真的是多虑了。因为,这个孩子根本不需要安慰。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孤儿。
他猜测着,也许她还没有意识到父母的死亡意味着什么,才会这样平心静气吧?
她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她起身,“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他跟在她身后,“你有足够的时间收拾你的行李。或许,你愿意在这里再呆上一段时间。没关系,我可以等。”
“为什么要等?”她奇怪地看他,“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我的行李。”
他心下一惊,刻意忽略她话中的深意,“毕竟这是你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你不必这么着急。”
她忽然走向他,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眸,“我知道他们会这样死去,我早就警告过他们不要去。可是,他们以为我得了妄想症。”
他镇定地回视她,悄悄握紧了双拳。
她退后一步,倨傲地仰起头,“秦朗月,我没有得妄想症,我只是看到了你们无法看到的东西。你相信我吗?”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阵激灵,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她是认真的。果然,那些关于她的传闻都是真的。
“你害怕了吗?”她的唇角卷起一丝笑意,似乎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被她脸上的笑意狠狠刺痛了心。她在笑,可是,却没有快乐。也许,她从来没有得到快乐。她生来就是异类,生来就不曾得到疼爱,生来就令人退避三舍。
他没有如她所料地落荒而逃,反而向前一步,温暖而宽厚的手掌抚向她凌乱的短发,然后,他轻轻开口:“我没有害怕,因为,我相信你。”
鼻尖突然一阵酸涩,她定定地看他很久,嘴唇稍稍颤抖,“你相信我?”
他重重地点头,“是的,我相信你,相信你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相信你其实很伤心。”
她倔强地咬着唇,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却还是没能阻止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说,我相信你。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人毫不犹豫地相信她没有说谎。
秦朗月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他四处打量着这间色彩柔和的房间,等待着楚玄羽的心理治疗师。
楚玄羽从五岁开始就在这里治疗,却从来没有丝毫的好转。秦朗月对这个叫做伊菲索的女人充满了疑虑。没有道理,一个声名显赫的心理治疗师为楚玄羽治疗了七年却毫无进展,除非,她是故意的?
与休息室相对的门悄声打开,身着白衣的伊菲索与楚玄羽出现在门口。秦朗月看着两人交谈的神情,他清楚地看到楚玄羽脸上放松的笑容。那是属于一个十二岁女孩儿的笑容,一种被宠溺的笑容。
他忍不住紧盯住神色温柔的伊菲索,她到底在对楚玄羽采用什么样的疗法?
就在他紧盯住伊菲索时,她的眼神与他的相遇。她含笑点头,然后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秦朗月报以微笑,然后看她倒了一杯绿茶,然后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听说你要见我?”伊菲索开门见山,从头到脚打量着秦朗月。
秦朗月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玩弄心机近十年,他突然失去了敏锐的直觉,竟完全不知如何应对面前这个看起来善良无害的女人,“是,我想要和你谈一谈楚玄羽的治疗。”他尽量保持镇定,用着楚玄羽监护人的口吻质问着她。
伊菲索轻笑,“玄羽说你相信她。”
秦朗月双手交握,“是,她的眼神里透着某种笃定,所以,我想她需要得到安慰。”
“你相信她只是为了安慰?”伊菲索蹙眉,有些失望。
他突然发现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根本没有帮助楚玄羽治疗,对吗?”
伊菲索仍是淡淡地笑着,“你觉得呢?我是一个心理治疗师,我的工作就是让来这里的人变得正常。玄羽的情况对大多数人而言显然是不正常的。”
他看着她,发现这个女人聪明至极。她轻易地将他的疑问击碎,可是,却没有否认。如果她从来都觉得楚玄羽是不正常的,那么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采取措施为楚玄羽治疗?到底在她的眼中,楚玄羽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只有她自己清楚。那大多数人中或许并不包括她。
伊菲索看着他眉头深锁的样子缓缓摇头,“秦先生,你太紧张了,每天生活在这样压抑的心理状态下,你不累吗?”
“你呢?”他缓和自己的表情,“天天与一些心理病人在一起,你是否也觉得压力太大了呢?”
伊菲索重重地点头,“是,我快要受不了了。”
他马上逼问:“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对楚玄羽的治疗了吗?”
伊菲索没有回答,拿起桌上楚玄羽的心理分析报告,“秦先生,这是七年来玄羽的心理分析,除了她偶尔会有些异常的举动,玄羽是一个极其正常的孩子。这份报告中,所反映出她的异常只有一点,就是她总是说她可以预测未来。”她盯视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想法。
“所以,你觉得无能为力了?”他的面色凝重。
“不是,”伊菲索看着秦朗月,“就玄羽的情况来看,她属于典型的虚幻妄想症,可是,我现在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她真的得了妄想症吗?如果没有,那么她的预知能力从何而来?”
他忍不住笑开,“你在说故事吗?”
伊菲索神色严肃,“我只是在猜测。七年来,我看着玄羽长大,她告诉我她可以感觉到的一切,我尽量地保持冷静,可是,事实告诉我,她是对的。”
所以,她的意思是,楚玄羽真的是一个异类,因为她真的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她将楚玄羽的这种异常叫做“预知未来”。
忽然之间,秦朗月如遭电击,呆愣当场,只能望着面前的伊菲索,却无法动弹。
伊菲索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开口:“秦先生,你愿意相信玄羽吗?”
推开休息室的门,秦朗月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他看着不远处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的楚玄羽,突然感到一股凉意袭来。
看到他呆愣的表情,楚玄羽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他对视。被白色大衣包裹着的她,瘦弱无比,秦朗月无法相信她会是一个罕见的人类现象。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抚摸她的短发,“咱们回去吧。”
她看他苍白的面孔,“伊菲索和你谈了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她说你很好,希望我可以好好地照顾你。”
她抿着唇,“我只有伊菲索这一个朋友。”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交很多朋友。”他试着说服她。
她看着他,“以前,除了她,没人相信我。”
他叹气,拉着她的手走进电梯。他该怎么告诉她,其实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总是要付出很多代价。如果她愿意,她就应该做一个普通人,哪怕只是假装。
也许,也许,他真的是太累了,才会使得向来冷静自持的自己有一点相信了伊菲索,还有面前的她。也或许,他只是相信了那个用着近似恳求的眼神看着他的十二岁女孩儿,还有她佯装高傲却暗含绝望地问着,你相信我吗?
楚玄羽的母亲去世后一个月,老爷子终于提出想要见楚玄羽一面。身为楚玄羽的外公,楚天伦其实不该这样冷情,可是,秦朗月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楚玄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如果她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女孩儿,那么,老爷子绝不会吝啬自己的疼爱。只可惜,楚玄羽不是。
一大早,秦朗月早早地叫楚玄羽起床。从六点到七点,她都没有反应。直到七点半,她还在赖床,手里紧抱着纯白的泰迪熊。
“楚玄羽?”秦朗月站在床边,看着依然熟睡的小人儿,忍不住伸手拍打她的背。
“嗯。”她嘤咛着,紧皱着眉头,更用力地抱住怀中的泰迪熊。
“玄羽?”他看着她有些痛苦的表情,“玄羽。”
她的眼睫缓缓眨动,然后她匆忙睁开眼,惊恐使得她脸色苍白,“秦朗月?”她轻喘着气。
“是我,”他点头,拍拍她的额头,“起床吧,你外公在等你。”
她慢慢坐起,将泰迪熊抱在胸前,看着床侧的他,“外公为什么要见我?”
“他担心你。”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谎言。
她看着他,“秦朗月,外公会不会把我送走?”
他垂下头,“不会,他既然接你回来,就不会把你送走。”
“他会让我离开你吗?”她抱紧了泰迪熊。
秦朗月轻轻叹气,“玄羽,我只是你外公的助手,他怎么安排你,我并不清楚。而且,为了你的健康和成长,你外公会有更好的安排。”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她渴望地跪在床上抓住他的胳膊。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儿,看着她苍白干净的面孔。其实,她可以轻易地成为一个平凡而又幸福的孩子,可是,她却非要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玄羽,我只是你外公的助手。”确切地说,他只是楚家的仆人。所以,他退后一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她看着空空的双手,眼中浮现出熟悉的笑意,偏着头看他,“你还是害怕了,对吗?”
他看她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干干地说:“你该起床了。”他说不出什么样的感觉,可是,他知道,她可以带给他的绝不仅仅是恐惧。
半个小时后,她乖巧地出现在他面前。衣着得体,看得出她知道怎样取悦她的外公。她拉住他的手,那样的自然。
他低头看被她握住的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躲开。
“走吧。”她冲他微微地笑,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他沉默地走在她的身侧,注意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她在想些什么呢?
房门被敲响,楚天伦——楚玄羽的外公抬起头,看着走进房间的秦朗月和楚玄羽。他一直从女儿那里听到这个孩子的消息,却始终无法喜爱。她执意地活在自己虚幻出的故事里,而从不关心她的父母。他无法关爱这样冷漠的孩子。
楚天伦戴上眼镜,指着餐桌旁的椅子,“坐吧。”
楚玄羽没有移动,有些恐惧地看着坐在餐桌正位的外公。上一次见到外公是在她八岁时,那时候,她因为不肯接受治疗被送到这里。她对外公唯一的记忆就是恐惧。他唯一给她的就是冷漠与疏离,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秦朗月推着她坐下,她看向秦朗月。他没有看她,只是帮她拉开椅子。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到外公身边。
她垂下头,看着桌上的早餐,等候着外公发号施令。
“你有什么打算?”楚天伦看着她。这个孩子太过于冷静了,冷静得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深吸口气,很乖巧地回答:“外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楚天伦有些意外,“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毕竟,你妈妈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说起女儿,他还是有些心痛,可是,这种心痛却无法爱屋及乌地转到她的身上。
楚玄羽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秦朗月。秦朗月有些心惊,赶忙别开头。她最好不要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
她抿着唇,清清喉咙,“我会去接受治疗,我也会乖乖上学,我会听话。”
楚天伦这一次可以说是震惊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玄羽,发现她的眼神不止一次落在秦朗月的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外公,”她难得地表现出顺从,“我知道我曾经让爸爸妈妈很失望,很伤心,可是,以后不会了。”她咬着唇,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含着眼泪。
楚天伦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很好,你爸妈会很高兴你想通了。吃饭吧。”
她抬手抹去泪水,拿起勺子喝着稀饭,一抹苦笑出现在她的嘴角,可是,没人发现。
已经入夜了。秦朗月拿着一罐啤酒坐在院子里。夜风有些凉,可是,他的心里满满的怒火却烧得他燥热难当。
他十五岁就跟在老爷子身边,是老爷子供他念书,给他一个家,所以,他就算死也无法报答老爷子的恩情。他愿意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哪怕当牛做马。原本,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生放在九方牧场。但是,现在,他却失去了冷静,只因为老爷子说,朗月,我可以把玄羽托付给你吗?
他读不懂老爷子这样的托付到底是何意义。是让他把楚玄羽当成一个妹妹,当成一个孩子,还是当成楚家的九小姐?
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向来滴酒不沾的他只好借酒消愁。
楚玄羽推开房门,看到院子里的秦朗月。她穿着白色的睡衣,裹着厚厚的棉衣。
他抬头,与她的眼光对视,“很晚了,去睡吧。”
她径直走到他身边,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你喝酒了,为什么?”
他看她,看她干净的大眼睛,“玄羽,你真的希望和我在一起吗?我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也许,我根本无法帮你什么。”
她抿着唇,“那是什么意思?”
他起身,“玄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虽然我的年纪只能做你的哥哥,可是,我想要为你做一个好父亲,好师傅,好护卫。”
她握紧双手,明白他的意思。他将照顾她当作了对外公报恩的一种方式,他在声明他与她的距离。
她露出一抹笑,“谢谢你肯收留我。我一定会很乖,很听话,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做一个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楚玄羽。”
他笑,“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只有十二岁。”
她看他,“有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我真的只有十二岁。”有哪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会感觉到已经历经了沧桑?!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像是望进了她的心里。她慌乱地垂下了头,黑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庞。最好,最好,他永远不要把她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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