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脚,看见梓潼仍坐在地上,一大半的身子都已经被藤蔓吞没,面上黑气弥漫,目光茫然不定,显然也是被夜雾侵入所致。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左右开弓,四个脆响的巴掌打在梓潼脸上:“快醒醒!咱们都中了毒了!醒醒!”
“嗷!”梓潼被她一顿噼里啪啦打醒,捂着肿起来的脸,带着哭腔道:“你这是做什么啊?这么重手,你也打得下去!痛死了!”
她没好气地说:“你给那奇怪的妖雾迷住了,要不是我用力把你打醒,你马上就要被地上这些妖藤吃掉啦!还不赶快谢谢我!”
“叫醒我没问题啊,可是你那么用力干什么?我脸都肿了,明天怎么见人啊?”
“还见人?不见鬼就不错了!你自己把藤蔓砍掉吧,顺便醒醒脑袋。”
梓潼抽出偃蹇剑,三五下把黑色的藤蔓砍了个精光,一边抚平自己被藤蔓缠得褶皱不已的外袍,一边嘟囔着说:“下手真狠啊,这是公报私仇!杀妖的时候打不过我,御剑飞行也飞不过我,竟然趁我不注意下狠手……”
梦章一个暴栗敲在他脑门:“还唧唧歪歪什么?来吧,我们去林子里找人,把他们四个人都找出来。”
两人再次御剑飞进树林,这一次,弥漫的夜雾已经显露出它的本色,不再是朦胧的水雾,而是浓浓的妖气,先前发出五颜六色荧光的植物也不再绚烂,在淡黑色的妖气里显得有些诡异。原先仙境般的树林此时看起来像是野兽张开的大口,感觉随时都会发出狞笑,将他们一口吞食。
两人首先找到的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鹏举,把鹏举唤醒之后,他迷糊了一小阵子,嘴里咕哝道:“我的三千佳丽呢?我的万亩皇宫呢?怎么都不见了?好酒好菜的,还一口都没吃上呢……”
在确定鹏举已经完全清醒了之后,三人再次出发,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找到雁回。雁回正抱着大树的树干,深情款款地亲吻着大树粗糙的树皮,口气温柔得不得了:“思齐,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你还等着我……这些年,我每一刻都在后悔,我日日夜夜都想到你,要是知道我这么爱你,当年我就不该听你的话离开吴国,不管生也好死也罢,咱们永远在一起,就算只有短短一朝夕,也胜过三百年的相思难了……”
梦章叹了口气,用玉珥剑将她遍身缠满的黑色藤蔓一一砍断,又使劲拍了拍她的脸颊:“雁回,那不是真的,都是妖雾制造出来的幻觉……快点醒来,跟我们去找郴烨和昀稚吧,别再沉浸其中了……”
雁回愣愣地捧着发红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盯着大树发呆,许久之后才颤声道:“竟然不是真的?他没有活过来?他说他一直在等我,我听了真是欢喜,本以为终于可以跟他相守,没想到……”
梦章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又默默地流了一阵子泪,才低头跟在其他三人身后,往前去寻找郴烨和昀稚。
穿过一棵横在路中间的枯木,拨开树上垂下来的长长的青藤,郴烨坐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正在对一棵长得稀稀拉拉的灌木柔声说道:“娘,儿子离家多年,不能在您和父亲的膝下尽孝,每每想起来,心里都很不好受。现在好了,娘,我回家了,以后都能在你们身边陪伴,一切事情交给儿子去操心吧,你们也能多享享清福。老话说得好,父母在,不远游,儿子这次回来,再也不会离开了……”
梦章在郴烨身边静静地站着,心里很不是滋味。郴烨跟她一样,都是小小年纪就上山修行的,不像雁回和鹏举那样多少沾染过红尘,在郴烨的心里,大概父母就是凡间唯一的牵挂。可是郴烨上山三百年,他的父母早就化为尘土,就连父母的坟冢,也都因为时间太久远而湮灭了痕迹。以前不时会听郴烨提起他自己对父母的思念之情,伴随其后的必然是声声叹息,如今他好不容易能与父母相聚,虽然只是一场幻觉,她也不忍心就此打断他的美梦。
最后还是梓潼大步走上前去,手中偃蹇剑用力挥动,利索地砍断了郴烨身上密密麻麻缠绕着的黑色藤蔓,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又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晃了几晃,看见郴烨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才简短地说:“走吧,还有昀稚,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做梦呢,咱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五人排成一列,御剑在妖雾上方缓缓飞行,一边飞一边四下张望,不知昀稚在什么地方迷了路。忽然听见雁回轻呼一声,向右侧飞了过去:“在这里了!”
一大片杂乱的深色草丛之中,昀稚已经被黑色藤蔓完全覆盖起来,只剩半张苍白的脸还露在外头,像是结成了一枚厚厚的黑色的茧。她全身僵直地躺在地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脸庞滑下,双目紧闭,眼皮底下的眼球在不停地颤动,连嘴唇也紧紧地抿在一起,似乎在努力地抵御着什么。
梦章见了暗自纳罕,从其他五个人的幻觉来看,好像都是些使人欢喜的幻觉,让吸入妖雾的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可是看昀稚的状况,她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个幻觉啊,更像是处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昀稚突然在黑色的厚茧中拼命挣扎起来,发出一连串的惊恐叫声,好像梦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拼命地追着她,她大口喘息着,竭力要摆脱后面的追兵,却又无可奈何,两行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眼中流了下来,她哭泣道:“我不要,我不要!放开我吧,让我走,让我走!”
梦章和梓潼一起将黑色厚茧削开两半,梓潼将昀稚从厚茧中抱出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笨拙地安慰道:“没事了,你刚才做了恶梦,现在可以醒了。”
昀稚在他怀中渐渐停止了哭泣,过了半晌,才睁开朦胧的泪眼,盯着梓潼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原来是梦!我差点以为……真是太可怕了……你抱紧我,抱紧我……我不要再回去了……”
梓潼见一向冷静的昀稚哭得稀里哗啦的,颇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抱紧了她,还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整齐的发髻揉得乱糟糟的。一向注重外表的昀稚此刻也没有嫌弃,只是紧紧抱住梓潼,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