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出口，原本已经准备赶人的帕尔格雷夫忽然沉默了下来。他不在乎钱财爵位等等，但泽贝迪亚的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以一个贲薨而言。丑陋的形貌导致这一支血脉在社会中备受歧视，而来自于其他吸血鬼的尊重，对于他来说一直可望而不可即。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有意思。”思考片刻，他再一次开口了，“那么我就问一下，殿下让我‘得到尊重’的办法是什么？”
“何出此言？”泽贝挑眉。
“‘尊重’这个概念，不像美元一样，想给就给的。”帕尔格雷夫冷冷道，“它需要的是其他人发自内心的对你感到敬佩。一个人可以有万贯家财，也可以有高官厚禄，甚至你可以在未来对于整个血蔷薇一手遮天。他可以让他人恐惧，让他们匍匐在你脚下或者随意夺去他人的生命。那么这个人很强，没错，但他未必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这一类人，他们确实让人恐惧，但是他们也会有极大的缺点，让人即使害怕着他们但也鄙视这他们。”帕尔格雷夫说着，“同理，血蔷薇即便可以封我为伯爵侯爵乃至亲王一类的大人物，但是这样的崇高地位或者几亿美元。都可能被这张脸所掩盖。人的内心是不可控的，即使我的势力强出其他血族太多，也会因为相貌问题而被其鄙视。”
泽贝迪亚无言了片刻，轻轻拍了拍掌：“您说得某种程度上是没错。但是您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愿闻其详。”帕尔格雷夫答道。
“首先，您说的‘那一类人’确实是存在的，就比如说尼禄。作为有名的暴君，当他在位时人们害怕他，但却不会从心底服气。”
帕尔格雷夫点头：“我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泽贝迪亚下一秒便开始了转折，“人们不服他的原因是，他的王位来自继承，而其本人的能力却根本与他的地位不符。而且他的道德水准也十分成问题。”
帕尔格雷夫一愣。
“您不要忘了，我们所答应您的那些条件，必须要您和我们合作解决问题的情况下才会生效。”泽贝迪亚继续说道，“鉴于这一次撒旦之子造成的麻烦很严重。为了解决这个破事，也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大到您随时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一旦您与我们成功处理了这次‘危机’。”泽贝迪亚在说到“危机”时加重了语气，“您将会成为整个蔷薇之血的英雄，而同时，这也可以证明您实力的出类拔萃。到那时我们给你加官封爵便完全不会受到质疑。这就是不同于尼禄的一点——他的王位是继承来的，而您的爵位则是您实力的体现。换句话说，处理这次危机，将会向整个血族社会证明您的能力出众配得上您的地位。如果还会有人因为相貌问题而歧视的话，那只能是出自嫉妒。”
“能力出众者必将受到尊重，前提是您需要展露您的能力，这次合作便是一次展现您的实力的机会。”他最后给出一句话以盖棺定论。
“如果您同意的话，那么我们明天会在帝国大厦地下23层进行会议。欢迎您到时前来。”泽贝迪亚觉得已经胜卷在握了，话说着他从胸口掏出一张请柬，放在简陋的木桌上。
话音落下。两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桌边四目相对，泽贝迪亚在等待着帕尔格雷夫表态，而老贲薨也在思考着如何回答。只是在艾莲看来，这俩货那造型看上去像放电……
帕尔格雷夫沉默了很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泽贝迪亚不明所以，以微微皱眉的方式礼貌地表达了困惑。
“看来还是我想多了。”帕尔格雷夫开口道，嘶哑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失望，“我以为你们可以消除对于贲薨一族的歧视。”
泽贝迪亚一怔，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消除对于您的歧视是可以办到的，但是彻底消灭以貌取人的现象……”
结果他还没有说完，帕尔格雷夫便挥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自己也明白……以貌取人的思想永远也不会绝迹。”
泽贝迪亚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两人顿时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蔷薇之血一直没有弄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过了许久，帕尔格雷夫抬起皮肤皱缩的双手，支起了自己的脑袋，“我已经活了一千年，对于高官厚禄什么的没兴趣，而至于你说的……出人头地，扬名于血族社会，也并非我所想；我只是……我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和大部分普通吸血鬼过着一样的生活。”
说着他又突然难听地笑了起来，咧开的嘴里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个愿望不算很过分吧？但是一千年过去了……从985年到1991年，却一次也没实现过……”
“你理解错了‘尊重’的含义。”不等泽贝想出回答，帕尔格雷夫便自顾自接道，“最基本的尊重，是每个人天生都应该有的权利——免予被歧视的权利……‘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对于血族社会也依旧应当有用。但是几千年来，整个社会却没有做到这一点……每一个贲薨，从被初拥以来，就因为外貌问题而受到歧视，他们远离血族的聚集中心，终生生活在肮脏的下水道里，吃着廉价的食物和老鼠的血液，因为丑陋的外表而终年不见天日，忍受着偶然碰见的吸血鬼丢过来或轻蔑或厌恶的眼神……他们生来便无法得到应有的尊严。而现在，你却告诉我，想要获取这‘免予被歧视的权利’，想要得到和其他的血族一样平等的地位，居然还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
他越说眼中的血光就越为浓郁，到最后，双瞳中仿佛带着刀剑的轰鸣。帕尔格雷夫深吸几口气，稍微稳定了情绪。
“殿下在被初拥之前，像是东亚人？”他看着泽贝迪亚问。
“是的。”泽贝迪亚回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应当知道。在千年之前的魏晋王朝，有个诗人叫陶渊明。”帕尔格雷夫居然开始扯谈魏晋文人，这着实上泽贝迪亚吃了一惊，“此人由于厌恶官场的肮脏而隐居于世外。”
泽贝迪亚没说话，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丝蛋疼感，从这段连中国小学生都知道的内容里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帕尔格雷夫作为一个美国人，还能知道陶渊明这个人也能算知识渊博。
“你就可以把我理解为陶渊明。”帕尔格雷夫继续说道，“我可以选择加入你们，加官进爵从此走上一条飞黄腾达的道路，摆脱贲薨的丑陋相貌带来的种种不便。但是除此之外，对于这他娘的世界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贲薨一族还是只能面对他人的冷眼，还是只能在下水道里艰难度日……我憎恨这该死的世界，这以貌取人的混蛋社会，但却根本无法撼动一丝一毫。就像那个诗人，厌恶官场的肮脏却无力改变。”
“我拒绝加入蔷薇之血。”他直视泽贝迪亚的双眼，横眉怒目义正辞严，“既然无力改变这该死的世界，干脆就远离它。”
泽贝迪亚坐在座位上，低垂着眼帘久久没有说话。帕尔格雷夫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女孩子气的吸血鬼，这时候他应该很沮丧吧？在成为吸血鬼后会比人类敏感很多，感情更加难以控制。不知这位殿下有没有成长到足以控制感情的程度？如果答案是“没有”的话就十分有意思了。帕尔格雷夫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道对方现在的瞳孔里有没有愤怒的血色。
许久，泽贝迪亚抬起目光看向老贲薨，在座位上微微躬身。柔和的栗色双瞳中没有任何血光。
“晚辈受教了。”他这么说着，起身从一边拿起斗篷，“告辞。”
泽贝迪亚转身走出来这间小屋，帕尔格雷夫静静地看着依旧躺在木桌上的请柬，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