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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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雨夜

回了霁月山庄,晚镜又让初云去给她熬了一碗粥来。不是说承云楼的菜很难吃,而是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巧姑那粗瓷碗盛的热面。前世章耀宗带她到精致的西洋菜馆子去吃饭,刀叉酒杯她拿得样样不得法,吃得局促不安,回家吃了娘下的面才混得饱。华楼美器,珍馐精食,听起来是不错,可那哪里是给人填饱肚子的。就像那承云楼,哪里是给人住宿吃饭的。

怕是别有洞天,另有缘故。不然,又有哪个东家会到楼面跑堂呢?

晚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喝完了粥,放下碗后暗暗盘算着那位东家看了那张画之后的反应。想着想着,忽觉自己漏掉了一个问题,遂叫了初云过来让她去请一趟玄道长。

初云问晚镜要与玄道长怎么说。晚镜垂目想了想,笑道:“就说老律堂里的元始天尊灵验了,我要聊表谢意。”

玄道长来了之后晚镜又差人去找了林钰,三人在观自在聊了好一会儿后才散。玄道长拢着袖子满意而去,晚镜则看着自己瘪下去的荷包暗暗叫苦。她也不曾想到这些年没怎么花过的银子,最后竟都落在了一个道士手里。真讽刺。

下午起了云,到用罢晚饭后天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中午时还觉得秋天迟迟不来,秋意不浓,这晌倒开始觉得冷了。

晚镜早早地绻进了被子里,借着蜡烛光看了会儿书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烛火一直燃着,直到蜡泪满溢了灯芯,那烛光才灭下去。

外面雨声细密,是个沉睡的好夜。

老门房的腿脚不好,到阴雨天就觉得腿疼,骨缝里好像都丝丝地冒着凉气。小厮听见他翻来覆去的哼哼,便点了灯,从柜子里翻找艾草包,准备烘一烘后给老门房捂在腿上驱驱寒。

灯刚点起来,那火光跳了两下又嗤的一声熄了。门房里一片的漆黑,小厮正埋头翻找,眼前忽然一黑不禁暗暗地骂了一声,只好又去摸索火折子。

静悄悄的夜,耳边忽然有人叹了口气,极轻极轻的一声却很真切,像一个女人幽怨的叹息。小厮猛地打了个哆嗦,瞬时浑身便有些发紧。他屏了气在黑暗中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想看看清楚,却又不敢吹燃火折子,怕真看见什么。

远远的有一声野狗的叫声,很短促,然后戛然而止。

雨声依旧,可这黑夜里仿佛是有什么在慢慢的接近,搅的这浓稠的黑里全是躁动不安。小厮攥着火折子满手是汗,老门房这时候忽然哼了一声,吓得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等再爬起来后也顾不得什么艾草包了,赶忙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兜头捂了个严实,死死地闭上了眼。

细雨纷纷的夜色中,霁月山庄的墙外翻进来两个人影,落地无声,只踩出了青砖地上一点水花。两人俱是一身黑衣,黑布罩头蒙面,落地后定了定身形,确认四下无声之后便贴着墙根往观自在走过去。

走到观自在的院门外,一人率先跃上墙往院里扫看了一圈,然后对墙下之人比划了个手势,另一人随即轻身跃起,中间只用脚尖点了一下墙面便翻了进去。进了观自在两人直奔晚镜的屋子,手还没碰到门,忽然一声细微的破风声,紧接着一柄柳叶飞刀便扎在了门上,离那黑衣人的手不过寸余的距离。

两人一惊,对视一眼返身便往外撤退,刚到墙边便见墙上跳下三个人,手持的短剑已然出鞘,剑身涂了墨,几乎隐在夜色中。

“何人?”三人中像是为首的一个低声问道。先入院的两人却一言未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迎面便刺过去。

晚镜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沉睡的迷蒙忽然便褪了下去,头脑慢慢地清明起来。她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隐约的能看见些东西。天井里传来的滴雨声,半晌才落进鱼池中作叮然一响,除此之外天地一片的宁静。

晚镜坐起身来,摸到床边衣架上的外裳披在身上后下了床,吹燃了火折子想把蜡烛点起来,可烛芯已经埋进了凝固的腊泪,便只好作罢,只举着火折子走到了卧室的门边。她把手放在门上停了停才轻轻拉开。

绕过书房到客厅,屋中一切安然。她细细地松口气,把书桌上的蜡烛点了起来,烛光跳了两下不再动了。她盯着那点光亮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在了正门处。

上次柳玉珠进来了之后,晚镜从玄道长那里要了符贴在了坤位,按说是不应该再有鬼闯进来了才是。这股鬼魂的气息如果不是在屋里,那便应该是在门外了。

晚镜略略地定了下神,裹紧了身上的外裳,举着蜡烛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门一开,手中蜡烛的火苗登时便灭了。

烛火熄灭的瞬间,眼前蓦然一张惨白的人脸离自己不过掌长的距离,几乎是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饶是晚镜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在这样的距离下还是被吓了一跳,几乎叫出声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定睛只见那张脸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瞳,像两个深孔钻进深陷的眼窝。那种黑,几乎是比黑夜还浓,全无神采阴气森森。

晚镜定了定神,微蹙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来?”

“你去过承云楼了?”女鬼垂直着手臂僵硬站立,略低着头,用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晚镜。

晚镜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扬唇一笑,“你很想见你的儿子,是不是?”

承云楼的后院中,云摘砚手里甩着串翡翠珠子,脸色有些阴沉地盯着桌前站立的李石。李石一身黑衣,蒙面的黑布巾松垮垮地堆在脖子上,鬓角发丝里渗出的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也没去擦,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

“对方哪路的功夫?”云摘砚问。

“搏杀技。”

“杀手?”

“属下不知。对方动作很干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身上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参详身份。”

“啧。”云摘砚挠了挠头,半晌后气恼地把手珠往桌上一扔,“依你所见,那两个人原本也是要潜入屋内的?”

“是。初时以为是飞贼,所以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动,直到他们手已经触到门了,才出手的。他们身手确实利落,不是普通飞贼。”

“早了!”云摘砚拍了一下桌子,“你倒是等等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再动啊!”

李石噤了噤声,又忍不住说道:“可万一他们进去后把人给杀了呢?东家您让我们带回来的可是活的……”

“别跟我顶嘴!我烦着呢。那女的呢?发现你们了没有?”

“这个……,不好说。就是因为她屋里的灯忽然亮了,所以我们才赶紧撤了出来,不然继续与那两人纠缠下去,这一夜恐怕很难善了。”

“先下去吧。给我盯好霁月山庄,该查的事抓紧。”

李石应声退下后,屋里便只剩云摘砚。他默默地坐着,心里却郁闷坏了。

下午看见那张画之后他就觉得见了鬼了,心神不宁了半天后便让人去霁月山庄把人带来,他要问问清楚。林钰会功夫他动不了,于是就打了他妹妹的主意。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执行起来竟会与另一拨人撞上了!这真是更见了鬼了!

最近月明,看意思对方也是想趁着这难得的阴雨夜好行事。奶奶的!云摘砚在心中暗骂,天下欲夜行不轨的全都是一个思路!

云摘砚把以前那份关于霁月山庄的情报抽了出来,胡乱的翻了翻又扔到了一边。清白,真清白!除了那山庄女主人惊世骇俗了一些外,余的全都是蔫声不语的毫无可疑之处。可正是因为情报太清白,今夜的事才愈发显得诡异。

如果说之前云摘砚查霁月山庄只是因为张禾的事,为了给主子一个交待,那现在则变成了非查不可,务必水落石出。

他的情报一向注重的是地方商贾、官员与上层的联系。但如果霁月山庄的可疑处不在这点上呢?他是不是应该把思路打散一下,从别的方面也入手查一查?情报一定有漏掉的地方,有盲点。

云摘砚趴在桌上,脚下发狠地踹了踹桌子腿。忽然,白天里伙计说的话又飘进了脑海。他猛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情报,目光搜寻一番后,慢慢地锁在了‘晚镜’两个字上。

第二天上午晚镜到李香儿和林墨山处问过了安,拉着林钰到了观自在。

林钰弯腰盯着晚镜门上的一道细伤,叩着下颌想了想道:“小飞刀,很细薄。”

“什么人用飞刀?”晚镜问。

“那可多了。”林钰摇摇头,“我也不是江湖中人,虽然会功夫,可对这些还是知之甚少的。况且刀不在,单凭这刀痕也看不出什么来。那女鬼只说是来了五个人?没说是什么人?”

“她应该不知道是什么人。”晚镜点了点那细小的刀痕,“这中间应该有承云楼的人吧,他看见那幅画会有所动作也不奇怪。可另外一拨的两人是哪里来的?我的仇人……,难道是袁陵香?这样看来,我还要谢谢承云楼了。”

林钰琢磨了一下觉得不会,“你说你什么动静都没听见,只是感觉到了鬼魂的气息才起身的,那证明这五个人的武功皆是不弱。如果是雇凶,这样的杀手价格一定很高,以袁陵香现在的境遇,怕是负担不起。”

谁呢?而且,为什么会是针对晚镜来的?林钰也觉得想不通,“真是咄咄怪事!晚镜,我看这几天你还是搬个地方住吧。”

晚镜不以为意地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他们功夫如此厉害,不管我搬到哪也防不胜防。昨夜要不是云娘恰好来了,恐怕咱们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那我派人值夜就是,总之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林钰不容她再质疑或反对。晚镜则笑了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