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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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归禾

说晚镜不想知道张禾是谁也不尽然,毕竟她曾经那样的好奇过。她一直知道张禾没有说实话,但虽不是实话却也是实话。那时的张禾确实就是个山庄的小管事,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

如今人走了,他的身份却解开,这让晚镜心生出一种怪异的无力感。像是,一个朋友骤然远离了自己的生活,与之相关的一切话题、与他曾经谈起的一切都无从说起了。知道,反而徒增了伤感。

林钰看出了晚镜的情绪,一时间自己费心套出来的话就哽在了喉咙,不吐不快,可说了,仿佛也是不快。

晚镜平了平心情,抬起头来对林钰笑了笑,“说吧。就像你说的,张禾与霁月山庄已然扯上了关系。昨夜的事说不准就与他有关,我还是知道的好。”

林钰的心里滑过些失落,“他确实不同,你对他也是不同啊。”

晚镜垂眸想了想,道:“说起来也是互为因果吧。正是因着他的不同,所以我对他才会不同。如果他是月奔,他是果子,那这不同也无从谈起。你也就不必为他而费番心思了。”

“你……”林钰说了个你字,余下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默然片刻后才重又收拾了心情,徐徐地道:“云摘砚所说的话不多,但也是够了的。张禾并不叫张禾,他本名尹秋,是尹太傅的儿子。”

“尹秋……,倒是比张禾文气的多。”晚镜轻声地念了念,浅浅一笑。什么密州牧监的儿子,相较于太傅这样朝中一品的官衔,张禾把自己的身份编的也太谦虚了些。

“是。”林钰点了点头,“可能你不知道他,但如果你去问李檀,他一定会滔滔不绝的与你说上许多。”

晚镜听得有点糊涂,“怎么说?”

“尹秋表字归禾,他那张禾的化名应该是从这字中择的。”林钰理了理玉佩的穗子,有点自嘲地笑了笑,“我记得是景德十六年太后六十大寿,朝中开了一期恩科,太傅幼子尹秋以十三岁总角之龄挂那一科的进士榜。这里面虽然难免有尹太傅的缘故,但恩科毕竟不是儿戏,他还是极不简单的。据说当时尹太傅担心尹秋年纪太小却受捧过高,让尹秋坚辞了进士头衔不受。此一事被广传为佳话,连我这不是读书人的,也都听过。”相较于张禾这样的背景,这样的不同凡响,林钰觉得自己简直是弱的不值一提。

晚镜惊讶归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感觉像听了一出戏文,心里茫然的全无真实感。刚刚说起张禾是尹太傅之子她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再听他履历,却有点与印象中的张禾重叠不上了。尹秋与张禾,仿佛正逐渐的剥离开来,那个人似乎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怎么都归拢不到一起。

“既是如此,他为什么又会到锦城来?”晚镜问道。

林钰摇了摇头,“云摘砚没有说。不过景德十八年的那次科举暴了舞弊案,听说是牵连到了尹太傅。那案子我不太清楚,不过算时间的话,尹秋之所以会离京,想必与那次舞弊案有关系吧。”

晚镜略想了一下,“这舞弊案,最终是落在了二皇子身上是不是?”她还记得,那次从撷月楼出来后她问起张禾的身世,张禾也提到了这个科举舞弊案。如此看,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说实话。

“嗯,应该是。二皇子也是因为这案子而被发到了禹州那地方去历练,实际上就是责罚吧。”林钰叩了叩下颌,蹙眉想了想,“能请到王天权,这承云楼和张禾的背后定是有皇家的势力在,如此想来,就应该不是二皇子了。太傅这样的官阶,舞弊案这种事如果真有牵连,大概早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可能是太子吧?景德十八年的时候,成年的皇子也就是太子和二皇子了。三皇子母妃位低,他也不受宠,应该不会。”

沉默了一会儿后,晚镜有点不耐烦地说:“太复杂,我懒得想了。”

“不想了,知道这些也足够了。”林钰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轻声道:“他离我们可真远……”

晚镜在心里掂了掂这句话,倒是颇为赞同。一个天聪慧黠,惊艳才学的朝中一品大员之子,在锦城一户商贾家中做了三年的下人,这只能说是一场误会。

至此,他离这里,真的是太远了。

承云楼中,云摘砚拿着李石递上来的东西正在看,李石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下午东家发了好大的火,把他训了个狗血淋头。李石觉得自己也挺冤枉的,他这两天查霁月山庄,主要的目标放在了林墨山身上,毕竟那才是山庄的主事之人。如果与官场有牵连,怎么也不会绕过林墨山去。

昨夜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他又去主攻晚镜的情报,哪知道今天一通骂下来,竟是怪自己没细查了林钰。原本他漏查霁月山庄小管事是尹太傅家小公子的事儿他已经被训过一顿了,这次挨训又是因为霁月山庄的人。

李石心中暗恨,这霁月山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挺有一手的啊!”云摘砚把手中情报往桌上一拍,“之前的情报不是说他挂着天工坊的生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吗?不是说他是个生性懒怠的富家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吗?怎么这玉矿的一笔肥买卖你没查出来!一出一进的赚了万把两银子,都够盖一座承云楼的了!还有这镖局!他可以呀,这简直是厨子兼了卖菜的!这事儿是个纨绔子弟干的出来的!嗯?!”

“东家……,之前那情报都是两年多前的了。最近属下一直在查林墨山,您让属下查霁月山庄,自然是从主事之人查起,……”

“别跟我顶嘴!我心情不好!”

“是。”李石噤了噤声,不敢再说。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为什么要查霁月山庄,还不是因为那张禾的事?你不从与张禾接触最多的人查起,你查什么林墨山!”

“尹公子初时进天工坊做活计,是林墨山与他签的契……”

“我说了别跟我顶嘴!”云摘砚长长地抒了口气,缓了缓心头的烦躁,“盯着林钰,余的人都先放放。还有,给我把那晚镜的事情弄清楚。”

李石抬头往桌案上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使了个眼色。云摘砚一怔,又把那摞情报拿了起来,翻了几下后抽出一张纸来,不满地白了李石一眼才低头看起来。

云摘砚越看越是觉得心惊,半晌,把纸一撂,压低了点声音问道:“这些都没错?”

“这些……,不难搜罗。”李石据实以告。

云摘砚又翻来覆去的把这几行字看了看,沉声道:“去,弄幅晚镜的画像来。”

转天一早,云摘砚又去了霁月山庄。

彼时林钰才刚去给林墨山和李香儿请了安,小虎子脚步匆匆地进了内院,迎着林钰问安后,道:“大少爷,昨儿那个鲜艳的公子又来了,找您和小姐。”

林钰与晚镜听了小虎子的这个形容皆是忍俊不禁,林钰道:“他还真是着急。不过连亲妈都不认识,也怪可怜见的。”

晚镜点头,“云娘的画像总算是帮了你一把,你也帮她了了心愿吧。鬼可不是好惹的。”

“那是当然。你回观自在去吧,我晓得怎么做,放心。”

晚镜掩嘴轻笑道:“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那玄道长。”

云摘砚站在门口看见林钰只身走了出来,心里多少有点失望,不过他也料想了今天晚镜不会跟着,情报上也说了她不爱出门。云摘砚笑颜迎上,“又来叨扰林公子了,还请见谅。不知道公子今天是否方便带我去一趟倒瓮山?”

“没问题。云公子太客气了。”林钰懒懒地看了看天,又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没想到你这么着急。”

云摘砚呵呵地笑了两声,“心里搁不住事儿,悬着怪难受的,总想弄个明白。林公子该是懂的,不然也不会接连两天的去承云楼找我了。”

林钰坐到了马车上,撩着那茜红的帘子抬头对云摘砚笑了笑,“云公子何出此言?我找你也是为了那画像之事而已,急人之所急罢了,我本身并没有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儿的。”

“好好好。”云摘砚叠叠点头,心道这家伙嘴真硬啊!口头上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得便宜卖乖和太极浑圆功,使的真是得心应手。

到了倒瓮山,院中的小道士看见了林钰便快步走过来,好奇地看了看云摘砚后口念无量观,客气地问道:“林公子,您今日过来是进香还是找道长?”

“我找玄道长,麻烦道兄引个路。”

小道士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林钰和云摘砚往后院走去。云摘砚在锦城三年却是第一次上倒瓮山,不免四下细细观瞧,又问林钰:“看上去林公子与这清凉观颇有交情啊!”

林钰晓得云摘砚在试探,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指着崭新的老律堂道:“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那老律堂就是霁月山庄捐钱修的,有几分薄面而已,不然玄道长也不会请我去送那幅画像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