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摘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迷迷糊糊的眼前又看见了那个女子,又看见了她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痣。
“王天权果然有几分本事啊,我刚让人撕了符纸,这女人又出现了。”云摘砚想着。他想睁开眼,努力了半天,却忽然又觉得自己一直是睁着眼的,不然如何看见的这女人。
女人的面孔好像比之前要清晰一些,与那幅画中的模样很像。云摘砚看着她,她也看着云摘砚,似笑非笑,脉脉含情,嘴唇轻轻地动着却没有声音。
云摘砚一直觉得她不像鬼,鬼要都是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之前他还曾以为是游园惊梦自己反串了杜十娘,不过今天听玄道长说这人是自己的亲娘之后,他就没什么想法了。
云摘砚冲她笑了笑。是不是真的笑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他的一个意识而已。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友好,可女人还是那个样子,依旧是那样的表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云摘砚犹豫了很久,有点像是试探又有点不情愿的喊了一声娘。
女人神色一震,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了开来,口中一片暗红。她用力里抓着自己的脖颈,挠出一条条淋漓血痕,原本秀美的脸迅速地凹陷了下去,散开的瞳孔如同黑色的洞一般,死死地盯着云摘砚。
云摘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惊叫一声,然后周围唰滴一下子就暗了下去,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中,他似有似无地听见了一个声音,嘶哑粗砺,叫了一声“摘砚……”
云摘砚慌张地摸到床边放着的火折子,一口气吹燃。火折子光虽微弱,却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伸手一抹自己额头,全是汗。
云摘砚点了蜡烛往周围照了照,什么都没有,与他睡着时似乎并无二致。只是冷,阴冷。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似乎还更大了一些。云摘砚打了个哆嗦绻回被子里,觉得头疼,刚刚梦中的情形一遍遍的在眼前重复,还有那声:摘砚……
摘砚……
好像听过。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情境里,好像有人也是这样,嘶哑地喊过他的名字。云摘砚捂住头,有点喘不上气来。
苏绎离开锦城,与自己的随行汇合后重又进了锦城。他没再来承云楼,而是住进了府衙。下午时,王覃进来在苏绎耳边说了几句话,苏绎听罢只是笑了笑。
顾一白正赏玩着挂在屋子里的一幅属了他名字的假画,这时回过头来问他:“有什么趣事?”
“摘砚又去道观了。”
顾一白哦了一声又回过头去,“他信了道了?”
“不知道。王天权在承云楼做了法事。”
顾一白嗤笑,“怎么,他还怕有人用鬼做奸细不成?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他想起什么来了,想找道士去招云娘的魂?”
苏绎不以为意地道:“那样也好。我也想知道那云娘究竟因何而死的。”
“是啊。”顾一白点点头,走到桌前坐下来点了两杯茶水,“总归没坏处。”
林钰去了趟天工坊料理了些生意,回来后见晚镜正在院里带着李坤与小珍小宝在石桌旁玩,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与李坤装模作样地过了几下拳脚,惹得几个小孩一阵笑闹。
“今天出入城查得都严,听说是二皇子回京,路过锦城。”林钰把几个小孩打发走了之后对晚镜说着城里的事。
“也回京了?”晚镜随口说道。提起二皇子,晚镜又不免想起了张禾,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京中如何了。那个他不想回去的地方,不想记起的身份,只怕也是不快活的吧。
林钰默默地看着晚镜的神色,直到晚镜意识到了他的沉默转过头来,眸中的情绪闪过,快得晚镜什么都没捕捉到。
“这个给你。”林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个白绫子裱的锦盒来,不足巴掌大小,却很精致。“前些日子天工坊新送来一批蓝水晶,我捡了一块儿让人做了个坠子,颜色不错,你看看。”
“不怕明年生日又没的送了?”晚镜一边笑着便将盒子打开了。里面亦是素白的绫子裹了丝棉的芯,托着块拇指大小的蓝色水晶坠子。水晶被切成方型打磨了切面,日光下晶灿得让人心醉,蓝得就像天空坠下的一滴泪化作了湖水,衬在白绫子上尤其显得纯净无瑕。
“很漂亮。”晚镜说,转头对林钰婉然一笑,“我该拿什么做个回礼呢?这样只收不送的,我觉得自己会慢慢变成玄道长,偏又少了他的善心。”
此刻雨后初晴的日头特别好,空气里还留着清爽的味道,清凉的颜色还没完全褪去,暖暖的金已经粼粼的撒了下来。这样的天地和这样的光,眼前这样的笑容看着自己,林钰忽然就觉得心口有些东西再也盛装不下,慢慢地溢了出来。他没说话,伸手将那坠子拿了出来,解开钮子对着晚镜,“我给你戴上看看。”
晚镜一楞神的工夫,林钰已经俯身过来,胳膊从她面前绕了过去,把她身后披散的头发撩到了一边。林钰的呼吸声就在耳边,亲近得有些暧昧,亲近得晚镜的脸不由自主的有点发烫。
项链戴好了,林钰却没有抬头。晚镜听见他的呼吸声有点乱,便搅的自己心里也有点乱,她伸手去推林钰,手碰到他的胸口还来不及用力,便被林钰抓在了手里。
“我追求你好不好?”林钰轻轻地说。
晚镜万没想到林钰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就像她以前从没想过林钰会喜欢自己一样,霎时间脑子里嗡的一声,竟什么反应都没能给出来。林钰的呼吸还在耳边,晚镜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像是某种宣告的仪式一般。林钰咚咚的心跳,从晚镜的掌心如此清晰地传来。
“我喜欢你你知道,娘说我不了解你我也知道。一度我觉得自己没资格,或者我觉得可以看着你喜欢上别人。现在我觉得我不行,我也不想就这样试都没试便放弃了。”
“我……”
“对于我的心意你可以不回应,但也别觉得愧疚,好吗?每次我看着你的躲闪,都觉得喜欢你像是我的错一般。至少,让我喜欢你。”
晚镜楞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抽出自己手,将林钰推开。推开了后,她才发现林钰的脸红的一塌糊涂,连耳尖都是红的。她抚了抚胸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也是心跳如雷,不知道此刻如何做,如何说,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林钰说,随即粲然一笑,“就忽然的,想告诉你。”
晚镜瞧着他,有一点想笑也有一点想哭,有一些抱歉,可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触动,复杂的心头一团乱麻。好半晌,才将将地呢喃了一声:“哥……”
林钰微敛笑容,凝视着她,“我是林钰。以后,叫我林钰。”
晚镜和林钰离开之后,石桌旁边的树丛忽然动了动,里面有人含混不清的低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李香儿便从树丛中站了起来。
李坤挣扎了几下,把李香儿捂着他嘴的手扒了下来,大口地喘了喘气,抱怨道:“娘你差点把坤儿闷死了!”
李香儿嘴角含着笑,扭头戳了李坤一指头,“臭小子!你刚才跑过来,差点坏了大事你知不知道!幸亏你哥脑子乱没听见。”
李坤挠挠头,一脸的不明白,“坏了什么大事?”
李香儿没回答他,只是望着林钰和晚镜离去的方向,笑得一脸的老怀安慰,“钰儿终于是开窍了啊!就是嘛,放弃不了你就追嘛,喜欢就说嘛!我一句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就放弃了?天下哪有生下来就两情相悦的,对不对?”
“有啊!”李坤大声地搭腔道,“坤儿和小珍就是两情相悦的啊!”
李香儿一怔,旋即大笑起来将李坤抱在怀里,在他的小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够意思!这才像我儿子!不过,你知道两情相悦什么意思?”
“知道!就是两个琴一起奏乐。坤儿和小珍现在都在学琴呢。”
瑶华宫中,瑜德妃扶额坐在软榻上,额前步摇垂下来的碎米珠轻轻地晃着。柳玫站在一边,轻咬着下唇,半晌后才轻声道:“娘娘不必过虑,这世上的人长得像的也不是没有。既然是假的又何足为惧。”
“那孩子,确实是死了的,对吗?”瑜德妃的语气有些凉,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敢看过。柳玫,你有没有私下里……”
“没有。”柳玫斩钉截铁地说。两个字就像钉子扎进了瑜德妃的心里。她怔忪了一下,有点木然地点点头,“那,是假的无疑了?”
柳玫看出了瑜德妃的犹豫,上前一小步道:“娘娘,您没有女儿,您只有殿下一个儿子而已。当年的风言风语不能再来一次,在如今这个时候,您经不起,殿下也经不起。”
“是经不起。”瑜德妃揉了揉额角。
柳玫点点头,低声道:“奴婢请杨宁去给袁家传话。”
瑜德妃沉默了好一会,略苍白的唇瓣张了又合,却道:“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