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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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本我

西京中,酒馆青楼的公子间,闺阁花园的小姐间,归禾公子俨然成了热点。可唯独这热点的中心宣阳坊的尹府却是静悄悄的。

尹府东苑中的日子仿佛山间溪水般,无波无澜的让晚镜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霁月山庄。只不过这太傅尹府比霁月山庄要冷清的多,晚镜在西苑的庭院里闲闲地转着,便有点同情起张禾来。

这个家真是没什么家的味道。

来了这几天,晚镜还没有见过尹翕,更没有见过苏绎。而张禾似乎也不怎么想要与她提起这些人来。外面的议论纷纷还是她偶尔从东苑丫鬟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出来的,而这些,张禾也没有对她说过。

晚镜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实际上心里却乱的很。她来了西京,霁月山庄暂且无虞,可她在西京究竟要做什么,怎么做,心里却没有底。

苏绎会怎样利用她,何时利用她,她统统的都不清楚,而她是否就应该由着苏绎的安排做这一件掀翻瑜德妃和苏缜的工具,她也有些含糊。一件工具被利用完了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死?也许不至于

虽然她是件工具,可她这身体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皇家血脉。纵观全局的角色,其实她是看上去最无辜的。晚镜暗暗一笑,她何尝无辜,其实她才是利用的最彻底的那个,鸠占雀巢,偷梁换柱。生生的从一个女鬼变成了皇家遗落的公主。

当然,这是在苏绎的计划成功的前提下,不然她就知能再做回女鬼了。

西京比锦城靠南,秋意来得也比锦城要晚,庭院中落叶不多,一步一景的致趣仍在。晌午的天气下只觉得微风习习吹得人清爽,还不觉得凉。

晚镜绕过塘边凉亭,见一人多高的灌木中掩着一条小径。她往这庭院来过两次,之前到没注意到这里,一时好奇便拨开叶子沿这小径往深处走去。

往前走了一小段后,晚镜便驻了脚步。几乎就在同时,身后有人叫她,“姑娘怎么在这里?”

晚镜回过头去,见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孩,装束上看是这尹府的丫鬟,手里拿着几束彩色丝线,像是路过的样子。她看着晚镜,神色显得有点警惕。

“随便走走而已。”晚镜客气地回道,仍是那笑吟吟的模样。

那丫鬟看着她不说话,却也不动。晚镜与她对视了半晌,便扭身从那小径里走了出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晚镜转头问她:“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姑娘折煞奴婢了,唤奴婢冬晴就行。”言辞客气,态度不卑不亢。

“这小径绕过去是什么地方?”

“一处废弃的小筑罢了。里面脏乱的很,姑娘还是别进去的好。”

晚镜点点头,又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回到东苑,张禾正在屋里等她,桌上摆着一包东西,见晚镜进了屋便招呼她近前坐下,“如意卷。上次看你爱吃便又买了一些回来。”言罢,看了一眼晚镜的裙摆又问道:“这是去哪了?”

晚镜低头看了看,将裙摆上沾的枯草摘了下来,“就是到西苑走了走而已。”

“闷了?”

“闷习惯了。”晚镜拿了个如意卷咬了一口,“冬晴是在哪里做事的丫鬟?”

“如夫人杨氏身边的丫鬟。怎么?你在西苑遇见了?”

“哦,还有个如夫人,到没听你提起过。”晚镜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既没有很厌恶也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只是像提起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不必理会,我与她也没什么来往。”张禾说完看着晚镜,不禁笑了笑,伸过手去,快要触到她的面颊时她往旁边闪了一下。

“别动。”他手指从晚镜唇边抹掉一片渣子,又弹了弹手指。

晚镜放下如意卷,笑道:“贴了一层面具,感觉都迟钝了。见笑了。”

张禾笑着摇摇头,“这样也很好。”

“你说模样?”

“也不全是。”张禾语焉不详地说道。

晚镜没说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饮着,侧头见张禾仍看着自己,便浅浅一笑,“我应该记住我是馨宁。”

她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提醒张禾。就像这些天来,张禾时常会有的一些略显亲密的举动,她分不清到底他是不是在演戏给东苑的下人看。

分不清张禾是霁月山庄的那个张禾,还是苏绎势力中的这个归禾公子,就像分不清自己是晚镜还是馨宁,又或者自己还是苏婉静。

这仿佛牵扯到了一个非常深奥的佛学问题,有关本我。

一颗苏婉静的心披上了晚镜的外衣,如今又罩上了馨宁的面具。晚镜参悟般地在心里想着,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你在笑什么?”张禾问她。

晚镜抬起头来,看着他缓缓地道:“你觉得这件事苏绎会成功吗?能达到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吗?”

“我不清楚,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你会尽力吗?”

张禾窒了窒,有些所答非所问地说:“殿下于我尹家有恩。”

“有恩……”晚镜弯唇勾出一抹笑容来,“这件事,会很难吗?”

“还不清楚。”张禾垂眸片刻,“皇后故去后太子日渐势微,颓相已显,加上他本身资质平平,扳倒他并不是太难的事。苏绎最大的障碍便是苏缜以及苏缜身后的势力,还有瑜德妃。瑜德妃为人谨慎的很,而你的身世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晚镜点了点头,如叹息般地轻轻抒了口气,“张禾,你有没有想过,苏绎事成之后我的结局会是如何?”

“苏绎事成的话,所及不过瑜德妃和袁家。少了瑜德妃和袁家,单凭苏缜一人便好对付的多了。此事不会殃及苏缜性命,更不会祸及于你。”

晚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还想问问张禾,如果苏绎失败了又当如何,苏绎失败便意味着她这身份的不被认可。冒充皇家血脉,意图污蔑妃嫔的罪名又当结局如何?

张禾没有想过吗?她觉得他一定是想过的。想过之后呢?张禾由着这计划推进,并且尽力而为的帮助于他有恩的苏绎?

“别担心。晚镜,有我在。”张禾说道,声音柔软的让人心动。

晚镜没有说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起身来走到门口。东苑中正有下人在扫尘,还有些莳花的小厮在剪花修枝,为即将到来的冬日做着准备。晚镜回头对张禾招了招手。张禾以为她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便走了过去。

晚镜却只是看着院中的花木,问他:“你说,今日这谢了的花,待明年再开时,还不是不是今日这一朵?”

“不是。”

“纵然生于同一棵树,长在同一枝,生得同样的颜色?”

“晚镜……”张禾轻轻蹙眉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晚镜转过头,笑意嫣然地看着他,“公子叫我什么?”

张禾愣了愣,看了看院中的下人,有点犹豫地说:“馨宁。”

晚镜笑意愈深,拉起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掌中。张禾心中蓦地一紧,低头看着晚镜的手掌,白嫩柔软,触感微凉,激起他心底一层的微澜。

“那公子以后就叫我馨宁,切莫再叫乱了。”晚镜说罢,手掌一翻,指尖划过张禾的手背,返身回了屋里。

“晚……”

晚镜回身,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说到底,她仍是苏婉静。譬如晚镜,或今日馨宁,开开落落换了面貌颜色,在西京或者在锦城,这棵树,这支根,还是苏婉静。

晚霞伴着朱雀门外荐福寺的暮鼓声声,渐渐熄灭在远远地西山之后,夜垅西京。京城九门沉沉合拢,商铺作坊也闭了门板。这时辰,只有升平坊灯烛通明,酒肆青楼夜上浓妆。

蒋熙元打开莳花馆的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刘起正蹲在对面的树上直愣愣地看着他。蒋熙元指指他,“等你呢,来了怎么不吱一声?”

“我哪知道你在干什么,不敢打扰。”

九湘从旁边探出头来对他招了招手。刘起摸着脑袋嘿嘿一笑,“九湘也在呢?”

“我的房间我岂能不在。”说罢,两人让开窗户,一瞬的工夫刘起便悄无声息地跳了进来。

“如何?”

刘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蒋熙元,“我在竹喧别苑外的大树上蹲守了两天才看见人,是个女的,个子不高,有点瘦。”

蒋熙元凝神看着那张画,眉头紧锁。九湘也凑过去看,随即噗嗤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大美人呢。”

蒋熙元把画翻过来对着刘起,沉声道:“就长这样?”

刘起撇撇嘴,又摇头,“不是。我画了好几张都画的不像,这张还勉强能看,我就拿来给你了。”

“不会画就别画啊!”蒋熙元把画往桌上一拍,“用嘴说!”

刘起挥着双手在虚空里比划了几下,坑坑哧哧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蒋熙元忍无可忍,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告诉我长得像不像五殿下!”

刘起一拍巴掌,“像!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