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禾给了瑞锦成衣店的伙计一张银票做定,又嘱咐他衣服做好后送到宣阳坊尹府。伙计听到尹府两个字不禁面色凛了凛,毕恭毕敬地应了下来。
晚镜被张禾半扶半揽地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敢再去看蒋熙元一眼。上了车,张禾便低声问她:“你见过蒋熙元?”
“蒋熙元?”晚镜有点茫然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片刻后才恍然张禾说的是刚刚店里的那个男子,“他叫蒋熙元?”
“对,是五皇子苏缜伴读。”张禾道,又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是个生性风流的一个公子哥。”他看着晚镜的神情,等了片刻后仍是问道:“看你好像是认识他?“
晚镜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时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了一点。许是因为之前已经见过一次,震撼力远没有那次惊雷中的一瞥来的厉害,又或许是从张禾口中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略微地将他与章耀宗剥离少许。
只是心仍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团,似乎能拧出酸酸的汁来,浸得她口中都是酸苦的味道。明知不是章耀宗,可那些深埋于心底的不甘和怨,还是随着那一眼抑制不住地翻了上来。
车缓缓地前行,使出了东市的南街口,一辆马车在街口处与尹府的车擦身而过,赶车人四下张望着,远远地看见瑞锦的招牌后便回身对车中人道:“少爷!少爷!看见了!找着了。”
“稳当着点。”坐在他旁边的女子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找着就找着了,大呼小叫个什么劲,怪丢人的。”
车里有人浅笑了一声,“果子第一次到京城,能找到也算是不错了。”
到瑞锦门口停了马车,果子跳下车来将马车拴好,撩开帘子的时候脸上仍带着淡淡的兴奋。林钰从车里跳下来,抬眼看了看瑞锦的招牌,回头招呼了一下跟着他下车的李檀,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进了瑞锦。
瑞锦的伙计正在丈量着晚镜要做衣裳的布料,听见人进来便抬头看了看,随即笑着招呼道:“两位公子来了,是选成衣还是选布定做?”
林钰看了看这铺面,拱手道:“请问燕筱澜燕东家在不在?”
伙计赶忙把手中的长尺放了下来,“请问公子贵姓高名?”
“敝姓林,家父林墨山。”
伙计一怔,心道我问你姓名,你说你爹叫什么是几个意思?想归想,但还是从柜台中绕了出来,走到茶桌前招呼林钰和李檀坐下,将之前蒋熙元和张禾用过的茶杯挪到一边,又新沏了两杯茶请他们在此稍候,自己则转身进了内院。
片刻后,伙计从内院出来,欠身道:“二位公子,我们东家内院有请。”
林钰与李檀起身随着伙计进了内院。内院两进,前一进匀出大半坐了瑞锦的铺面,余下的则是库房和绣娘裁缝的作坊。后院不大不小,全然没有铺面的华丽感,而是甚为朴素的三间阔正房和两个厢房而已。
林钰进去时,已有一女子在正房前的台阶上长身环臂而立,着一身面料华贵颜色素雅的宽袖长衫,看见他和李檀便轻轻地哼了一声,扬声道:“遣了这么大个的儿子来,一来还就是俩,示威呀!”
林钰几步上前,在台阶下拱手深躬一礼,“燕姨娘,晚辈林钰,这是舍弟李檀。家父家母让晚辈代为问您安好。”
燕筱澜冲林钰伸出手,又勾了勾手掌,“嘁,就空口白牙的问个好?那俩人就没说别的?”
“有。”林钰笑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燕筱澜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这才返身回屋,甩话道:“这还差不多,进来吧。”
李檀悄悄拽了拽林钰的袖子,“哥,这燕姨娘看上去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林钰回头也低声道:“我看倒不见得,你不觉得她跟娘的感觉有点相似吗?”
李檀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跟着林钰进了屋。燕筱澜已经坐在了屋中主位上,手里拆着那封信,头也不抬地让他们在下手客位落了座。
燕筱澜打着信一目三行地看完了,也并不是说她看得潦草或者看得有多快,而是这封信只有三行的字。
燕筱澜,好歹金兰姐妹一场。
这俩是我和墨山的儿子,一个找人,一个赶考。
你要是不帮忙,我就亲自跑一趟了。
燕筱澜拿着信想笑,又忍住了,抬眼瞄了瞄林钰和李檀,问道:“就李香儿这两笔破字写了三行?林墨山呢?没话?”
林钰在座位上欠了欠身,悻悻一笑,“家父没敢写。”
燕筱澜哼笑道:“书呆子娶了个母老虎,我就知道是这样!”言罢又看看李檀,“一看就知道你是来赶考的,跟你爹当年一个模样。”
李檀垂目道:“晚辈不敢与家父比肩。”
燕筱澜唇角扬起,盯着李檀却是笑容越盛,最后终于是笑出了声来,挥手道:“行了行了,二十多年前的老恩怨了,难得他们还记得我燕筱澜,就冲这不见外的三行字,我也不能把你们轰出去不是。”
林钰的心头松了松。离开霁月山庄的时候李香儿就嘱咐过他,要是这燕筱澜对他们很客气,那说明这人有问题,便不要相求于她。可见这世上果然人以群分,就是他问起李香儿这燕筱澜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时候,李香儿语焉不详,林墨山也一副不愿详谈的躲避样子。
林钰想着,一辈儿有一辈儿的恩怨,等到他儿女成年之时,恐怕也会像父母那样,有些事不想再提了吧。
燕筱澜问了问林钰想找的人是谁,等林钰把大概的情形与她说了之后,她却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后,颇有些语重心长似的说:“我说大外甥,你这事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办。我燕筱澜的瑞锦达官贵人再多,那说出大天去也不过就是个裁缝铺子兼卖布的,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燕姨娘,晚辈知道此事并非仅仅找人那么简单,但再复杂也是找到人之后的事,那些事情自然是不敢劳烦姨娘的。”林钰顿了顿,继续道:“京城中王府官邸的女眷多会请瑞锦去量身裁衣,晚辈想请姨娘去各府时多留心一下。另外京中的各种关系脉络,还少不得姨娘给晚辈多加指点。”
燕筱澜想了想道:“这倒确实不难。不过,李香儿那养女长的什么样?”
李檀闻言便解开随身的包袱,拿出一张画像来递给了燕筱澜。燕筱澜展开一看便赞道:“嗬!这姑娘当真标致,比你爹娘长得周正多了!啧,这一看就是捡的,他俩哪生得出来这么好看的孩子来。”
林钰和李檀对视一眼,皆是讪讪一笑。这话,岂不是把林钰和李檀都给贬下去了?李檀这才理解了林钰的话,这位燕筱澜,果然跟娘的感觉很像。
“京城别的不多,就这权贵王爷多。大外甥,你有没有什么方向?要是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撞上几年也不见得能有消息。”
林钰有点踌躇,想了想才道:“我这边知道的是当年之事与袁家有关,那也就是说应该与宫中瑜德妃有关。如果当年是瑜德妃和袁家杀婴,那么如今不想晚镜存在的就应该是瑜德妃一方的势力。以此推断,另一拨势力便应该是与瑜德妃成相对之势的,如此才有动机去接触晚镜。所以,范围上无非锁定与瑜德妃相关的人,或者与她相对之人。”
燕筱澜点点头,“现在宫中成势的无非三股,一个是你所说的瑜德妃,也就是五皇子一方,另一个便是刚刚回京的二皇子,还有就是太子。”她又看了一眼晚镜的画像,忽然轻轻蹙眉道:“你刚才说,当年杀婴之事是因为那女婴出生时日不祥?她哪年,什么时候生的?”
“景德六年,七月十五。”
“景德六年七月十五?”燕筱澜神色一变,睁大了眼睛看着林钰,“这个肯定没错吗?”
林钰笑道:“自然是不会记错的。”
燕筱澜半晌都没有说话,再开口却是声音有些发沉,“当年我去各府给女眷裁衣,偶尔听到过一些宫里的传闻。说瑜德妃当年所怀是双生,如今的五皇子是才是生于七月十五,当年抱给皇上看的其实是个女婴,被偷换了。这事儿听上去有些无稽,难不成竟是真的?”
“双生?”林钰愣愣,忽然握拳击掌道:“双生!对!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燕筱澜和李檀一齐问道。
“我就一直奇怪,就算晚镜是皇家血脉,为什么过了十五年还会有人能认得出来。但如果是双生,这事情就好解释了。”他指了指晚镜的画像,“燕姨娘,晚镜是不是与五皇子长相肖似?”
燕筱澜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宫里有尚衣局,我又不会进宫去给皇上娘娘量身裁衣去。”
“定是了!除此之外我实在也解释不通这件事。”林钰搓了搓手,显得有点激动,“还要多谢燕姨娘点拨。”
燕筱澜笑了笑,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记性好罢了。行了,你们这一路赶过来想必也累了,我先找地方让你们住下。我既然答应了帮忙自然是会好好的帮,大外甥你呢再好好把线索捋捋清楚,这事儿不急在这一时”
林钰一点也不嫌累,巴不得现在就能把方向整理出来,但燕筱澜这样说了他也不好逼得太紧,于是道谢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