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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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旧识相见(二)

张禾心中一凛,陡然升高了对林钰的警惕标准,却依旧浅浅地笑着,面不改色地说道:“这是两回事。我知道了这件事又能如何,说出去也没人信。但我要是知道了人在哪,就等于给他们多添了一分风险。我离京三年,你以为我能在这短短时日内捞到多大的信任?”

林钰呵呵一笑,“我以为尹公子人虽不在京城,这信任却一日不曾有失的。说到此,国师王天权破傀儡术一事,我还不曾向公子致谢。此时补上,尹公子莫怪林某失礼。”他起身对张禾拱手一揖。

张禾微微蹙了下眉,赶忙起身还礼,“霁月山庄待我不错,自是应该出手相助的,林公子不必言谢。”

林钰坐回椅子上,又道:“公子说也想见晚镜,以公子身份按说该是不难的。”

张禾扬唇一笑,“请一趟国师靠的无非从前关系,加之仰仗家父的几分薄面罢了。但此事远不是傀儡术一事可比的,如若不难我早就见了,毕竟在锦城时晚镜对我照拂颇多,私以为也堪称的上一个朋友,我亦是担心的。不过知道她眼下安全无虞倒是最重要的。我想着,与其费劲心思找她,再给她徒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等等再说,结果倒未必那么坏。”

“我以为你对晚镜并非朋友之情那么简单。”林钰窥视般地看着他,“不过一入京城就听说了关于归禾公子的一段情事佳话,想来当初是我看错了。”

“什么佳话。”张禾有点惭愧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倒颇为困扰是真的,林公子就别取笑我了。”

“公子速度快,我羡慕的紧,哪里是取笑。”林钰往厅外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佳人,不过从锦城回京城的工夫就能让公子你心折。”

张禾浅笑道:“没什么可羡慕的。这种事,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着实与时间长短无关。”他瞧着林钰的表情微窒,便又道:“林公子是不是怀疑馨宁就是晚镜?”

他这样直接了当的问了,让林钰微微一怔,随即也索性不再遮掩地说了一个对。一个字,说的稳稳当当,而且还很理直气壮。

“公子疑心错了。馨宁就是馨宁,远比不上晚镜那样的绝色容貌,也无甚家世,但我爱她稚朴可爱,遇上她是我的福气。别人说馨宁没背景不能助力尹家,可我要那些助力做什么呢?如果我有那样的野心,又何必离京三年。”张禾含着抹淡淡的笑容,与一个谈及心爱女子的男人毫无二致,“林公子之前说的不错,我是对晚镜动过心,但也只是基于我是张禾的身份而言,现在自不必再提了。林公子也知道,晚镜如今是轻易触不得的,我虽无野心却还是想要与馨宁平静度日,无心再去招惹。尹秋与林公子是第一次见面,但张禾与林公子却还算得上熟识。我以张禾的身份劝你不要卷进来,但若林公子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笑了笑,“我如今也理解,若深爱,很难放手。”

一席话说的颇有推心置腹的感觉,让林钰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就此信了张禾。心底犹有不甘。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不能要求什么了,再说就显得无礼。说不准他还有会求到张禾的时候,不能一点后路都不留。

“林某今日拜访有些唐突了,还望尹公子不要见怪。”林钰起身对他拱了拱手。

张禾也起身笑道:“公子客气了,如果有闲暇不妨常常来府上坐坐。不知道林公子如今住在哪里?如果我这边有了晚镜的消息,也好遣人给你送个信。”

“那么就多谢尹公子了。我住在延康坊的聚祥客栈。”林钰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罢了。说完他便向厅外走去,一出厅门,便看见门旁的廊庑下站了一个女子,个头不高体态纤细,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华贵襦裙,见林钰看她,便慌张地低下了头。

张禾随后也走了出来,见那女子便笑了笑,“很漂亮。你自己喜欢吗?”

女子仍是不说话,怯怯地点了点头,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张禾走到她旁边将她拉了过来,“这位是林公子,我的旧识。”

女子迅速地看了林钰一眼,福身下去声如蚊呐地道:“林公子。”

林钰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勉强笑道:“打扰了。”说完转身要走,脚步还没迈开,又忽然地回过头来问张禾:“尹公子,你是何时知道晚镜的事的?”

林钰的目光锁在他的脸上,像是要看透到他心里去。张禾在这样的注视下呼吸微窒了片刻,“是国师看出来的。对此,其实我很抱歉。”

林钰缓缓点头,笑道:“这种事始料未及,你帮了我家的大忙,岂有说抱歉的道理。”言罢拱手告辞,大步离去。

张禾看着林钰的身影消失在东苑门口,脸上的笑容才缓缓隐去,转头对旁边的女子道:“衣裳换下来吧,送去洗衣房。”那女子楞了一下后才恭敬地应下,转身小心地拎着裙摆走了。

不让林钰见到,林钰一定不会甘心,可让林钰见得太轻易了又容易落了刻意,林钰不一定会放下疑心。今天虽是权宜之计,但也未尝不是应付林钰最好的办法,毕竟林钰与晚镜从小一起长大,想凭一个易容骗过去是有难度的。

只要别再让林钰看见易容后的晚镜,别再看见那小丫鬟,此事应是无虞。

张禾缓缓地松了口气,回头却见晚镜正从后院中绕过正厅走了出来,一身海棠红的衣裙,宛若春意最浓时盛开的满谷桃花,明媚芬芳,化开了她眉目间消弭不去的淡漠和冷清。

心动不止这一刻,而这一刻心动。

“他走了?”晚镜看着空荡的院子,轻轻地问。

“走了。”

林钰出了尹府的门,满心的失望。

那女子不是晚镜,他一眼就看了出来。晚镜他太熟悉的了,她站着的时候是什么样,低头的时候是什么样,每一举手一投足都在他的脑海里有迹可寻。

不是她。是那女子不是晚镜,还是晚镜根本不在尹府?林钰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尹府大门,慢慢地走出了宣阳坊的街巷。

九月金秋,初九重阳,各皇子得宣诏入宫赴宫宴,宴上,身体一直欠佳的景帝难得精神抖擞,说话都多了几分中气。众皇子嫔妃自然立赞皇上气色,从气色好扯到朝政清明,从朝政清明夸到风调雨顺,从风调雨顺说到天下太平,最后山呼万岁万万岁才告一段落。仿佛只要皇上好,就他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为君者,信不信这一套另说,但都是吃这一套的。所以景帝也很高兴,平了大家的身,转头对庄妃道:“绎儿进的药不错,继续进着吧。”

这一句话,楞了不少人。没人知道苏绎向皇上进过药,要是知道,恐怕刚才也就不会夸的那么卖力了。但所有人现在都知道了,也就是说,苏绎的憋屈日子快要到头了。

所以苏绎很高兴,低调的高兴。但作为他母妃的庄妃却不必做此姿态,她笑了,笑得依然端庄,可却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是真真切切地到了眼底的。庄妃借此节,便适时地提起了月底万寿节的事。

苏绎回到府中不久,崔晏晏便一路疾走到了书房,站在书房门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温声软语地说:“殿下回来了?”

“晏晏?进来吧。”苏绎心情颇好的对她招了招手。崔晏晏听出了他语调的轻快,心也随之雀跃起来,进屋后站在他书案旁,含着笑容道:“殿下,我方才听说万寿节的事皇上交给您去办了?”

“嗯。”苏绎点点头。

崔晏晏有点局促的扭了下帕子,好多话在心头转过,又都怕说的不妥让苏绎不喜,最后只道:“我真为殿下高兴。”

苏绎抬眼看着崔晏晏,笑了笑站起身来,“封号还没赐回来,不过一个万寿节而已。”

崔晏晏抿着嘴看着苏绎的背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苏绎想了会儿事情,像是忽然才意识到屋里的安静,转过身走到崔晏晏面前,“怎么不说话了?”

崔晏晏低头嗯了一声,小声道:“怕……,说错话。”

“怕我?”苏绎在心里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成亲没多久我就去了禹州,一走就是三年,你我生疏难免。晏晏,万寿节随我一起进宫赴宴。”

崔晏晏惊喜般地抬起头来,“真的吗?”

真的吗?苏绎心中蓦然一紧。

那年他被赐封齐王出宫设府,那个人也是如此的三个字:真的吗?但说的却只是轻轻淡淡,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

也是个秋天,金黄的银杏叶子落满树下,盖住了依然青绿的细细草枝。阳光丝丝缕缕的漏下来,画一地斑驳。风轻的只是像一缕呼吸,裹着清凉的香气。

阳光、树影,还有那个人。浓墨重彩却描出一幅轻淡的画来,让他于瞬间竟怦然心动。

回忆总是定格在这个最初的瞬间。那幅画终究在现实里褪去了颜色,只剩那呼吸般的轻风缠绕,拢不住,留不得,甚至连看都看不见。

苏绎看着崔晏晏。她真不像个将门之女,羞怯胆小,像一只柔顺安静的小兔子。略带稚嫩的妍丽,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半熟韵味,也是个很惹人怜爱的女子,但却激不起他心中涟漪。他对她全部的感情,也只是不忍心对她太坏而已。于是略带疲惫地一笑,“嗯,准备准备吧。”

崔晏晏的快乐很容易被装满。苏绎的一个动作或者一个笑容足够,即使拉着她的手很松散,即使那笑容有点远。

“谢谢……殿下。”崔晏晏低下头,面色微红地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