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劫之后,林钰暂时地停下了继续寻找晚镜的动作。换句话说,他已经不需要寻找了,晚镜就在张禾那里。
林钰的心情没有从焦灼变成平静,而是剩下了空荡荡的落寞。那晚他想通这偷梁换柱之局后的松心一笑,也慢慢地在唇角凝成了无奈。
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出更好的办法,能够比张禾做的更严密,能够将晚镜保护的更周全。
他坐在念山小筑里看着李檀和上官琪吵闹,想像着此时此刻晚镜的状态,想像着她与张禾。忽然觉得是不是就这样下去,对晚镜反而会更好一些?
他需要晚镜,似乎更甚于晚镜需要他。
刘起将那个晚镜从竹喧别苑偷了出来,回想整个计划觉得还算颇顺利,除了半路上遇见的那个采花贼。
他想起那采花贼,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带着有点反胃。蒋熙元从外面进来,看了看刘起的表情,勾手弹了他下巴一下,“你想什么呢?”
刘起神经质地跳开一步,用力地抹了抹下巴,嫌恶地说:“少爷!别动手动脚的。”
“嗯?”蒋熙元失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伸手过去却被他一掌给拍开了,“你没事吧?从昨天回来就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刘起搓了搓手,侧头看着蒋熙元,表情犹豫地说:“少爷……,我……”
蒋熙元等着他继续说,可等了半天刘起却胡乱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没事。”
“婆婆妈妈,跟个娘儿们似的。”蒋熙元懒得理他,扭头扔下一句话。
“谁像娘儿们!”刘起梗着脖子大声地道。
“嘿!”蒋熙元重又转身走到他面前,“说半句吞半句。”他叉起双臂,“有话痛痛快快地说,腻歪死了。”
刘起挠挠头,又摸了摸脸,指着自己皱眉问道:“少爷,我长的漂亮吗?”
蒋熙元睁大了眼睛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半晌后猛地爆笑出声,扶着桌子猛拍了几下,眼泪都飙了出来。
刘起黑着脸看着他,“不至于吧。”
蒋熙元好容易止住了笑声,伸手揽住了刘起的脖子,在他脸上一弹,“漂亮!漂亮!怎么着?是少爷我亏待了你,你打算去南风馆应个兼差小倌?我看可以。”
“当我什么都没说!”刘起掰开蒋熙元的钳制,沉着脸往外就走。他觉得昨天遇见采花贼的事儿一定要烂在肚子里,要不然蒋熙元不定要怎么编排他。保不齐一个时辰不到,蒋府暗卫都得窃窃私语起来,他简直就不要活了。
“站住。”蒋熙元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后憋不住又要笑,被刘起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摆了摆表情,问道:“昨天带人回来的几个人里,一个受了剑伤,一个胳膊脱臼,怎么回事?遇见什么意外了?”
“呃——”刘起怔了怔,话还没说出来脸先红了。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看着刘起的表情,心说这是个什么反应?
“是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
“这个……”刘起左顾右盼地扫了几眼,“应该就是个路过的人,没事,少爷你就别问了。”
“什么叫别问了!”蒋熙元有点不悦地沉下脸来,“加上你,昨天一共派出去十五个暗卫,为了护着你们四个撤出来,那十一个人折损了六个。六条命,那都是我蒋府培养的暗卫,就为了这姑娘。这件事不容有失,别跟我打马虎眼!”
刘起心中凛了凛,有点愧疚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
“说吧,一个细节不许错的说清楚。”蒋熙元返身坐到了桌前矮凳上。等刘起把过程都讲完了,蒋熙元木然着一张脸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拉过茶盘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茶水还没等咽下去,又呛地咳了出来。随即趴在桌上再次爆笑。
刘起苦笑两声,如丧考妣般地站在他对面。
“咳!真他妈的咄咄怪事!”蒋熙元坐直了身子,捋了捋前胸顺下一口气,“照你说,那人功夫不错?”
“是啊。他应该就是个过路劫色的,要真是苏绎或者苏绗的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几个可能真拦不住。所以……,我才没跟你详细说。”
蒋熙元点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听刘起描述,如果那人真是劫人的,别说晚镜现在能顺利的到他手里,就是刘起,恐怕也都死了。他手指叩了叩桌子,随即又嗤笑一声,“月下公子……,这名号没听说过,不过,够土的。”他瞄了刘起一眼,笑道:“难怪看上你了。”
刘起愤恨地扁着嘴,决然地单膝点地,垂头对蒋熙元道:“少爷明鉴!念在我刘起对您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切勿将此事说于第三人听。此事若传扬开去,小的绝不再苟活于世!”
蒋熙元正送了一口茶到嘴里,噗地一声,又全喷了出来。
太子苏绗在朝上对苏绎承办万寿节宴一事提出异议后,一直在等皇上的回应,有点着急,但也不是太忐忑。
与张禾对晚镜分析的那样,这件事的结果,其实对他并无太大的利害。东宫幕僚事后曾说过他这事奏的有些鲁莽,但听后他的缘由,又都说这一步走的不算差。
“只是,太子殿下,这样一来难免二皇子心中记恨,若他在京中立稳了脚,必会调转枪头对付太子您的。”
苏绗扯着嘴角笑了笑。这里的一步步,袁陵香都与他分析过,此时他便搬出来对这幕僚道:“苏绎对付我是必然的,但对付我之前不妨让他先去对付苏缜,焉知不能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退一步说,苏绎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去留福祸其实全系于父皇一念罢了,若父皇此番借我这一步台阶恢复了他的封号,他岂不是反要念我三分情?至少能拖延些时间。”
那人恍然地点点头,躬身道:“太子所言甚是。”
拖延时间。在坐众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景帝的身体最近虽然见好,但任谁都知道药能医病不能医命,亏空的身体不是几副药能补的回来的。拖,拖到皇帝晏驾时,只要苏绗还在这个位置上,他们的胜算就大的多了。
正统,这词儿是虚的,但只要天下百姓认,那就是利器。
对苏绎的异议是苏绗提出的,但景帝的口风却是苏缜先等来了。这让苏缜有点始料未及。
这天景帝忽然召了苏缜书房觐见,寒暄了几句,问了点无关痛痒的事情之后,便不咸不淡地提起了他出宫立府之事,问他可选好了府址。
苏缜与苏绗一样,虽然也存着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思,但他也不会傻到连点准备都没有。此时景帝问起,他便将所考虑的府邸地点,建制规模,需耗费的银两、工期,都一一清晰明白的向景帝说了。
景帝听完抬头看着他,淡淡地道:“既然已经考虑的这么细了,为何不报?等什么呢?”
“崇贤坊现有宅子十六所,依儿臣与工部的规划,若建府则需迁动其中五所,相应的安置之事尚未想的周全。西京天子脚下,儿臣又是皇子,欺民霸民之事不可为,这安置之事实则最重,此事未妥,儿臣觉得还不算周全,故而没有奏报父皇。”
“嗯。”景帝这才点了点头,“着工部尽快去办吧。建制……,依齐王府即可。”
苏绎心中一凛,垂首恭敬地应了个是。
齐王,那是科举舞弊案之前苏绎的封号。
苏缜走出景帝书房,脚下微微地顿了顿,心中一团的迷惑。父皇今日找他过来,是只为这建府一事?还是那句‘依齐王府’才是他要说的事?为何不先宣诏,而是先与他提起?
竹喧别苑的晚镜已经到了蒋熙元的手里,尹府这边便松快了许多。张禾的心情也显得很好,这点,晚镜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
她问张禾最近可有什么高兴事,张禾却只是笑笑,“你在这,就是最令人高兴的事,哪里还需要旁的什么。”
“我在这,岂是件高兴的事,按道理应该是桩麻烦事才对。”
张禾无奈地浅浅一笑,“你是故意这样说?还是装作不明白?”
晚镜不置可否地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边。已经起了秋风,她来的时候,这东苑里还是浓绿的颜色,如今都已经泛了金黄,染了秋红。
将冷的季节,偏偏这满眼的颜色却是最暖的。
“诸事未定,前途未卜。我明白或者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晚镜回过头看着张禾,“我也不可能永远留在你这尹府的东苑里。”
张禾看着她没有说话。晚镜重又换上笑容,“我想出去走走。”
“好。”张禾自然答应,现在要安全的多了,他也希望晚镜别总闷在屋里,“你想去哪?西京好玩的地方不少,现在这时节,郊外的景色也算正好。”
晚镜抿了抿嘴唇,轻声道:“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