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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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双生流言

张禾再见到晚镜的时候,发现她有些魂不守舍,而玄道长则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巴巴地跟在晚镜身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没事吧?”张禾走到晚镜面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晚镜仰头对他笑了一下,“没事,就是话说的太多,有点累。”

张禾当然不信这说辞,但见她不想说也就没紧着追问,回头对站在一边的玄道长点点头,“在下尹秋,此番多谢道长为馨宁解惑。”他拿出一张银票递给玄道长,“一些香火银子,请道长笑纳。”

他笑眯眯地看着玄道长,眼中意味分明。玄道长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头看看银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银票捏在手里,大声地笑道:“尹公子!幸会幸会!此不过贫道举手之劳,公子太客气了!虽是萍水相逢之缘,但贫道能为信众分忧解惑,实乃……”

“很好。”张禾打断了玄道长的话,虚揽着晚镜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的玄丹凑过来,看着晚镜和张禾的背影,问玄道长:“师兄,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归禾公子,尹秋?”

“什么归禾公子?”玄道长转了转眼睛,“不认识啊。玄丹,不是我说你,你一个修道之人,为什么要在乎别人身份呢?难道他是个平头百姓,或者是个乞丐你就不予相助,不授道解惑了吗?”

玄丹看着玄道长一边说一边将银票揣进袖子里,不禁抽了抽嘴角。玄道长轻哼了一声,一步三颠地扭头走了。

回城的路上,晚镜仍是那样地抱着软垫,思绪飘忽地看着车窗外。张禾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却在猜测着玄道长会出现的缘由。

也许只是个巧合。可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会在仙羽观,会不会就是晚镜突然要来仙羽观的原因?如果真是有人安排的,那这个人不消问,必定是林钰。

张禾轻捻了一下手指,面色微沉。

这个猜想让他很不安。纵然反复地寻找着与玄道长相遇时的蛛丝马迹,想证明这不过是个巧合,可这个猜想却像在心里扎了根一般,拔也拔不出来。

在接近城门的时候,张禾终于还是奈不住地开口问道:“你怎么忽然要来道观?你想问的事,玄道长知道吗?问出来了?”

他尽量放轻了声音,放缓了语调,状似随意的聊天。

晚镜转过头来看他,须臾,浅浅地弯了弯唇角,“过些日子再告诉你。不过你放心,遇见玄道长我也很意外。”

张禾觉得有点尴尬,只得道:“我知道。”

晚镜重又转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后看着车外对张禾道:“你怕鬼吗?”

“你觉得呢?”

“怕吧。鬼魂妖怪,谁不怕呢。”晚镜说完便阖上了眼,闭目养神。

林钰一向怕鬼。怕鬼,却还总是要跟着她。晚镜的唇角动了动,扬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像青草尖滴下一滴水珠,迅速地没进了土里,全无踪迹。

但如果他知道自己也曾是个鬼呢?知道自己曾血肉模糊的游荡在阴阳交界之处,知道自己带着满心的伤、带着不堪的过往从冥河跌落来了这里,又会如何?

她不告而别,她前途未卜,林钰凭着心中热忱追到了西京,追到了尹府,以后呢?等这些事尘埃落定,假如她还活着,假如她还能回去,所有的波澜退去之后,他平静下来了之后会怎么想?

章耀宗说不在乎她家的贫穷,不在乎门第,等热情褪去之后,这些还不是都成为了她被抛弃的理由。

霁月山庄,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林钰,她是不是也最好不再相见?

等到他对自己的感情慢慢被时间消磨掉,就让他对自己的疑惑永远成为疑惑。那样是不是好过在云起云落的平静日子里,听他问自己:“晚镜,你是鬼吗?”

不再相见。晚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期然的,发现自己心中竟是酸疼。

“是不是在府中看见了什么?所以才要来仙羽观?”张禾试探地问道。虽然府中有鬼算不得什么好事,但他倒宁可希望是这个缘故。

可晚镜却道:“还没有。”不然她也犯不上跑来仙羽观。

这所谓的没有,并不是说没有看见鬼。世间鬼魂多的很,她在夜晚看见鬼,与在白天看见人一样,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看见鬼不奇怪,隐藏在鬼后面的事情才奇怪。

西苑凉亭后面那条小径,那次她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鬼魂的气息,想要进去看看时却被那个叫冬晴的丫鬟拦了下来。原本这也是件无所谓的事,她又一向不喜欢主动招惹鬼魂,便放下了。

直到有一次晚饭后与张禾去西苑散步,她看见了一个女鬼就站在那条小径外。那女鬼约摸三十岁的年纪,穿着还算整齐考究的衣裙,但并不是主子的装扮。

晚镜接近她的时候侧目瞟了一眼。见她双目赤红充血,眼睛微微地往外突着,脖子上有一条清晰可见的紫红色勒痕。

很明显,这并不是一个自尽的鬼,因为上吊造成的勒痕是倾斜向上的,而她脖子上的却几乎是平直的。她是被人勒死的。

晚镜未动声色的与张禾走过时,余光却看见那女鬼转过了头。然后她便觉得,那双血红的眼一直追随着他们。或者说,追随着张禾。

已近深秋,西京街巷中的落叶渐渐多了起来,连晚开的花都已经谢了。重阳节过去没几日,皇宫中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又开始有流言传了起来,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幽幽泛起。这流言就像秋风,不猛烈,却带着丝丝的寒意无孔不入的钻进每个宫室,挡都挡不住。

随着皇上对苏绎态度的逐渐明朗,封号虽未正式恢复,但宫里已然是有了西风渐起的势头。不少人开始骑墙观望,且不吝于在暗处煽风点火,以期坐山观虎斗,再则强者从之。

比如宫中莳花暖房里有花开了并蒂,话从花房出来,就变成有花双生。伴着宫人意味不明的笑容,说这双生的花开在深秋日子不对,倒不知是吉是凶,不如赶紧剪掉一朵的好。

又比如双燕傍飞,这明明司空见惯的事情,也非有好事者要指着说,看,那两只燕子长得很像,怕是兄妹呢。

瑜德妃对这些话大为光火,却又说不得骂不得,更是罚不得。不然就等于坐实了这些捕风捉影,再恼火,也只能是装作全然不明白的样子。而苏缜,则干脆一笑了之,兴起时干脆从宫外弄了一对一窝的猫进来,满不在乎。

蒋熙元进宫看见了,不禁皱眉,指着那两只猫道:“殿下心真宽。”

苏缜用手指轻挠着小猫的脖颈,漫不经心地说:“最近宫中什么都成双论对,这一对儿一样的东西瞧着倒也有趣。”

蒋熙元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来,拎过一只猫在手掌上端详了一下,那猫奶声奶气地冲他叫了一声,他便笑了笑,回过味儿来又沉下脸,“殿下,你不知道,现在不光是宫里,就连坊间也有传言,嚼的都是那桩旧事。照这样下去,我怕皇上迟早会问起来。”

“你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要是真的还了得?!”蒋熙元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实苏缜是不是双生他吃不准,但他敢肯定,以瑜德妃的性格,既然做了就必会做得干净。如果当年真的杀了那女婴,那女婴是肯定死了的。

“既然不是真的,你还担心什么?”

“我相信她是假的有用吗?”蒋熙元把手里的猫放在桌上,跟另外一只摆在一起,“一个模样,一般大小,如果我说这两只不是一窝的,你信吗?”

苏缜抬眼看着他,“拿我比猫?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蒋熙元长叹一声,“这不是重点。殿下,既然那女的已经在咱们手上了,一了百了不就完了?哪来的这么多烦心事!苏绎那边明里暗里的一直在找人,咱们能把人偷出来,保不齐哪天又给苏绎偷回去了。到时岂不是白忙活?”

“那就是你无能了。”苏缜拿过旁边的小壶在碟子里倒了点牛乳,推到小猫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小东西舔食,眼皮不抬地道:“你看好了人就是。那些流言就随它去,等报到皇上的龙书案上了,再说。”

蒋熙元见说也说不通,只得起身告退,行至门口时苏缜又叫住他,“我母妃如果问起来,你只说不知道便是。”

“是。”蒋熙元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还有。”苏缜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晚镜虽貌美,但京城漂亮的姑娘很多,别去惹这不该惹的。”

“这我当然知道。”蒋熙元撇了撇嘴,“我惹的是情,可没心思去惹祸。”

从仙羽观回来的第二天,晚镜借着张禾出门的时候又去了西苑。绕过塘边的凉亭,拨开叶子已落大半的灌木,走入了那条小径中。

这里没有人来,连打扫西苑的下人似乎也懒得照料此处,地上落的是陈年的灰土,枯叶满地,脚踩上去叶子便碎了,发出细微的喀喀声。

拐过一座山石,便能看见一座木质小步桥,架在水塘引过来的水路上,不过三步的距离便能过去。步桥的另一端是个一间阔的飞檐小筑,做的很精致,两扇雕花的门尚且完好,但是窗纸都已经破的不剩什么了。透过花窗格只能看见里面黑乎乎,空荡荡,门楣上很小巧的一块匾额,筋骨清瘦的写了两个字:流年。

流年小筑,西苑中已经荒废,却不知因何荒废的一处小景建筑。

晚镜小心翼翼地拎起裙摆走过步桥,驻足在了流年小筑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