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有点安静,晚镜默默地盘算着要如何让玄道长去转交那块玉佩,帮阳华夫人问一个答案。虽然那答案在晚镜看来是虚的不能再虚的东西,可阳华夫人生前死后执着的就是这个,值得不值得也由不得她替人去做判断。
晚镜挪了挪身子,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事儿弄到现在,搞得她也有点难做了。
她在尹府中出不去,出去也有张禾跟着,基本成了个睁眼瞎。只知道这京城、宫中有关她的一切正暗暗地进行着,可进行到了哪一步,是个什么情况她却全然不知。
张禾只捡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告诉她,问得多了,便只是让她放心,说他会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她入京前,想过要去面对很多的危险,可没想到入京后却只是在尹府中静静地呆着,甚至比在霁月山庄还要无所事事。
张禾想保护她,可她也有想保护的家人。这样的茫然无知和被动,让她心焦不已。她在乎的家人,张禾会在乎吗?苏绎会在乎吗?保证她自己的安全根本就不是她想要达成的目的。
所以她在看见青雪的时候才动了心思。她想让青雪去帮她打探外面的情况,许诺帮她了却心愿,可青雪的心愿却是阳华夫人。
她以为阳华夫人的枉死与周氏有关,想着破了那道符,阳华夫人自然会去找周氏,就像当年吴采莲去找齐大娘,害命赔命罢了。可谁知道阳华夫人最大的夙愿竟不是恨,而是爱。
如今阳华夫人已经去帮她探查苏绎和苏缜的情况了,她这边也不好食言,再难做也得硬着头皮去做了。
晚镜觉得非常棘手。一方面是阳华夫人的心愿,一方面则是张禾。她捏着张禾父母的秘密,说了怕他承受不起,不说心中又有些愧疚。莫衷一是。
晚镜自顾自地想着这些事,脸上愁容淡淡,眼看着原平山近了也没想出个好主意。张禾聪明,她不知道要怎么支开他,又能不让他起疑。
正想着,就听张禾低声地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时云摘砚找玄道长招过魂是吗?”
晚镜嗯了一声,转头看着他,“怎么?”
张禾显得有点犹豫,径自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窗外,轻声道:“青雪是自尽的,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招出她的魂来。”说完又轻笑了一声,“如果她还没有去投胎的话。”
晚镜轻咬了一下嘴唇,试探地问道:“还是想问你母亲的事?当年的事,你有疑惑?”
张禾转回目光看了看晚镜,“我觉得你已经见过青雪了。晚镜,阳华夫人是我的母亲,如果你知道了什么,不要瞒着我。”
晚镜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是,却也没有说不是。但张禾却已经淡淡的笑了,说是笑容却又不似,不由得让人心生出些许怜悯。
“父亲对我很好,但在我面前从来不提我母亲。家中没有她的画像,也没有她的遗物,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阳华夫人,那是当年柱国公张家的女儿,负才貌双全之名,却红颜早逝。身死后,这世间却好像只留下了一个我。”他唏嘘地叹了口气。
晚镜默默地听着,手指捏了捏袖中两半的玉佩,觉得有点紧张。
“母亲活着的时候我年纪小,看见听见过一些事却不明白,现在懂了,再回想起来才觉出些端倪。她心里有别人,似乎并不愿意嫁给父亲,所以我出生的很晚。”张禾自嘲地笑了一下,“即便生下了我,她对我似乎也不是十分的疼爱。也许是厌屋及乌。”
“她……”晚镜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她,应该还是很在意你的。”
张禾半是叹气半是笑的仰头靠在了车壁上,“你果然是看见青雪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晚镜揪了揪手中的缨络,“我不告诉你,是觉得你不知道会更好些。”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不想你误会她吧。她在世间只留下了一个你,我不确定,这世间唯一能想起她的是不是也就只有你了。”
张禾侧头看着晚镜,默然良久,轻声地说:“谢谢。”
到了原平山脚下,晚镜和张禾下了车徒步上山,进了山门张禾便直接拦住个道童,问他玄鼎玄道长是不是还在这里。
那小道童挠了挠鬓角,回头看了一眼,“在是在呢,不过他那里现在有客,二位得等一下。如果您要是卜卦或者想要做法事,找我大师兄玄丹也行的。”他抿了抿嘴,很真诚地看着张禾道:“其实,我觉得你们真要是有重要的事,还是找我大师兄吧。”
张禾与晚镜皆是忍不住笑了笑,“没关系,麻烦带个路,我们等等他就是了。”
在一个小厅里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玄道长便来了。这次玄道长穿了一件颇华丽的道袍,不是以往铁锈红压黑边的颜色,而是紫色的,密密麻麻的用金丝线绣了繁复的纹样。
只是这华丽的道袍被玄道长穿出了怪异的效果,因为看上去有点紧,即便宽大的如同一床被子,却还是被玄道长的肚子顶出了一些起伏,而且颇长,他走进来的时候还拎着袍脚怕拖到地上去,走的十分小心。
晚镜和张禾怔怔地看着他,等他稳稳落座后,才一同浅浅地松了口气。
“有点意思吧?”玄道长爱惜地整了整身上的袍子。
“很有点意思。”张禾点了点头,“多日不见道长越发丰腴了,可见在仙羽观住的还算松心。”
玄道长捋着他那几柳胡子笑了笑,“我师父的,反正他闭关不肯出来,我没衣裳换,就先借来穿穿了。”他点了点张禾,“啧,你们京城到底是不一样,有钱!亏我师父一直还标榜不爱财物。”
晚镜很宽容的笑道:“玄道长是仗义疏财之人,你若是把清凉观的进项都攥在手里,这区区一件道袍又岂在话下。”
玄道长愣了楞,旋即胖脸有点发红,“别扯那些别扯那些!那个……,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家里闹鬼了?”
“差不多吧。”晚镜回头看了看张禾,索性直接了当地道:“我与玄道长单独说会儿话,可以吗?”
“关于青雪?”
晚镜未置可否地看着他,“我再想想是否要告诉你,你也想想,是否真的那么想要知道。”
张禾也看着她,片刻后才点点头,“那你去吧。”
晚镜起站起身来,与玄道长一同往外走。等到屋门轻声地关上,这小小的厅里便只留下了张禾一个人。很静。
与玄道长一起进了旁边的屋子,晚镜还没开口,玄道长却先神神鬼鬼地道:“刚才那小子在,我也不好说。丫头,你来的真是时候!我还正愁怎么找你呢!”
“怎么了?”晚镜在炕沿边坐下,不明就里地问道。
“我那边刚送走个人,他拿了个八字要让我算算生死。我觉得吧,这事儿应该是与你有关。”
“八字?”晚镜有点失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八字,你倒知道?”
玄道长压低了点声音道:“你还记得不,我上次跟你说过,林钰估算了你的八字来找过我。”
晚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既然是估算的,你又怎么会觉得跟我有关?”
“嘁!我是谁啊!林钰拿来的那几个八字,我挨个看一下就知道哪个是你的了。”玄道长有点得意地抖了抖华丽的道袍,用的力气大了,又忙不迭地抚了抚。
“然后呢?”
“辛卯年七月十五丑时,这个八字算出来的是——死了,且是生而夭亡。”他抬眼看了看晚镜,“喏,不是你是谁?总不能是巧合吧。”
玄道长掰着胖胖的手指头把事情捋给晚镜,“景德六年是辛卯年。那年七月十五宫中有个女婴落生,然后那个什么云娘就因为听到了这女婴被杀的事死了,赶巧林钰同一天的夜里就在西京城外把你捡着了。我说的对吧?”
晚镜点点头,托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听着。
“你别这副表情,这事儿难道不重要是怎的?”玄道长有点不乐意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你命魂不对,说明原来的命魂已经不在了,八字算出夭亡也是没错的。而且来算的那人也很怪,我看他那面相是断子绝孙的相,又白面无须的,十有八九就是个太监。”
晚镜轻轻地蹙了下眉头,“你们道士真可怕,连断子绝孙都能看出来?”
玄道长撇着嘴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咳,其实就是听他说话的声音,还有那样子猜的。我又没他八字,哪里知道他子孙如何。”说完他又凛了凛,“跑题了!我刚说到哪了,哦对,你看,八字、命魂、宫里的太监,这怎么看都是你的事儿!”
玄道长说完后挺了挺脊背,“呐,我反正告诉你了,这里面的缘故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去琢磨吧。”
晚镜眨了眨眼,怔了片刻后道:“那你给他卜了这卦了?”
“那当然!他出手挺大方的,我干吗不算。”玄道长瞧着晚镜的神色,又笑道:“哎,你放心就是,怎么说咱们也是有交情的。我既然不知道他算你八字的缘故,当然也不会乱说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