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熙元带晚镜进了刑部,让人在小厅里多添了些炭火,上了茶,请晚镜坐下。晚镜客气的道了谢,捧着蒋熙元递来的茶水气定神闲地喝着。
蒋熙元悄悄地看了她一会儿,心里翻腾了一些要说的话,最后终于有些尴尬地道:“晚镜姑娘,那天在侍德楼在下多有失礼,还望姑娘不要望心里去。”
晚镜笑着点了点头,“蒋大人客气,那日我言辞也多有不妥之处,也请大人您不要见怪。”
蒋熙元微微地松了口气,理了理衣摆,略带小心地道:“夏菡的事……,我后来也去问了问。凝香院被查抄时场面很乱,有人说夏菡当日就死了,也有人说她是逃了。”
“大人,夏菡是当日就死了,还是逃亡后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晚镜转头看着他,表情客气而疏离,“总归她现在人是不在了,执念仍在。”
“哦,是。”蒋熙元摸了摸鼻子,“夏菡托梦给姑娘,可还有说什么吗?”
晚镜想了一下道:“她想要问问大人您,她挂牌那天您为什么没有去,还想要问问大人,后来她托人送信给您,您为什么还是没有去。”
“信?”蒋熙元侧头想了片刻,不明就里地问道:“什么信?”
“我不清楚。”晚镜笑了笑,“夏菡与我就说到这里。我对夏菡和您之间的事不甚清楚,倘若她再托梦给我,我再告诉您就是了。”
蒋熙元听她说话不似之前,情绪淡淡的,虽有不解却也不好再多问,只能悻悻地与晚镜客气了几句。
沉默了一会儿,晚镜道:“夏菡虽是风尘女子,但对大人您到底是一片真心真意。如果大人稍有恻隐,不妨祭拜一下,超度了亡魂也算善念。”她见蒋熙元面有赧色,便又道:“冒犯了,只不过是女子心软。”
蒋熙元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近午时,张禾到了刑部,与蒋熙元将苏缜的意思说了。蒋熙元又细问了几句当日情形,便对晚镜连连致歉。晚镜全无责怪蒋熙元的意思,对袁陵香的下场其实也没有那么关心,只是这事苏缜开了口,袁陵香定是活不了了。
与张禾从皇城离开,晚镜心里有些挂念林钰,不知道他的脚上究竟如何,便想要回国子监尹府去。
松原赶了车过来,张禾却站着没有动,让松原先走了。他对晚镜道:“走走可好?之前就说,等事情结束了,我就带你在西京城转一转,耽搁到现在都没做。”
“倒是不急。”晚镜说。
“当是陪我吧。”张禾仰头看了看稀薄的日光,“陪陪我。”
晚镜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愧疚而难过,“张禾……”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晚镜,就像在锦城那样,一起走一走,就我和你。”
“张禾,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神情看你。”晚镜低下头,“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对你。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
张禾浅浅地笑了一下,“我也是为我自己,你不必觉得你亏欠了我什么。你能给我的,已经给了。”他转头看着晚镜,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髻,“而我想要的,你却给不了。”
“晚镜,你抬头看着我。”张禾扶着她的肩膀拍了一下,看着晚镜抬起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如果我想让你嫁给我,你愿意吗?”张禾声音里有丝颤抖,“哪怕是……,因为你的不忍。”
晚镜心头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很想你能爱我,因为我爱你。”张禾替她抹去了眼泪,心里苦的如同泡进了黄连。他可以用尽一切办法留住晚镜,留她在自己的身边,可他用尽一切办法,却得不到她的心,她的爱。
怀里的圣旨就像块滚热的炭,焚得他心都要成了灰。
他没办法将自己放进晚镜的心里,也没办法就这样放手看着她离开。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到底是该放手,还是应该不顾一切的自私下去。
张禾与晚镜说话时,旁边柳树后一直有人默默地看着,手扶着树干,指甲用力地嵌进粗糙的树皮中。此时,终于手握了握拳,拢进袖子里慢慢地转出了树后。
“尹大人。”
张禾转过身去,看清来者不由得一怔,随即收敛了一下情绪,客气地道:“夫人。”
晚镜抹了抹眼泪探头看过去,见两步远的地方站了个女子,身形瘦削欣长,面容姣好却十分的憔悴。若不是在这白天日头下看见,晚镜会以为是个女鬼。
女子稍稍转头看了看晚镜,对张禾道:“这位就是晚镜?”
“是。”张禾点了点头,虽有点不情愿,却仍是对晚镜介绍道:“这位是……,苏绎的夫人,崔晏晏。”
晚镜登时便明白为何这女子看起来是这样形容枯槁的样子了,于是有点尴尬地对她福了福身,“见过夫人。”
“呵呵,怎么敢当。”崔晏晏冷声地笑了笑,“你是公主,你那一母同胞的哥哥如今是皇上,岂敢听你叫我一声夫人。”她在一母同胞四个字上重重地咬了咬,随即又看向张禾,轻蔑地打量了几眼,“尹公子如今也是加官进爵,好不得意呢。”
张禾把晚镜拉到自己的身后,没有说话。
崔晏晏看着张禾的举动,轻轻地咬了咬牙,向前一步道:“你爱她,她却不爱你?尹公子如今也是知道个中滋味了,好受吗?过瘾吗?”
“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尹某先告辞了。”
崔晏晏拦在他的身前,眼中满满的恨意,“踩着苏绎有了今天,你高兴了?他什么都为你着想,什么都护着你!为你丢了圣恩,为你禹州三年!他欠了你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崔晏晏上前推了张禾一下,将张禾推了一个趔趄,“尹秋,你很讨厌他吗?讨厌他可以离他远一点!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又到他身边骗他?!”
“夫人,尹某手段自是算不得磊落,但成王败寇。”
“什么成王败寇!如果他败给苏缜,我自是不会说什么。可他是败给了苏缜吗?”崔晏晏一边说着,一边簌簌地落下泪来,“他败给了他自己的一颗真心!真心你不回应,不珍惜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要利用他!卑鄙!卑鄙!”她抹了一下眼泪,“你把他毁了!你把他全部都毁了!”
崔晏晏指着被张禾护在身后的晚镜,“我真想她也这样对待你,让你也知道这样的滋味……”她笑了一下,对晚镜道:“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不知道一个男人会爱上另一个男人,不知道会爱到如何的地步是不是?那你应该知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会爱到何种地步……”
崔晏晏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一边向张禾扑过去,一边道:“爱到心不是自己的心,命也不是自己的命!”
张禾一惊,赶忙侧身躲过,顺手将晚镜推到旁边,刀刃擦过他的肩头刺了个空。崔晏晏一刀未成,速度极快的将刀交到左手扬臂一挥,刀刃划过张禾衣襟,剐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张禾再退,崔晏晏一步跃起,脚点护城河的石栏纵身欺进,张禾抬手去挡,她却又将刀交回右手,躲过张禾抬起的右臂,借着自上而下的冲力,一刀刺进了张禾的左肩。
崔晏晏显然功夫不错,加上一腔愤懑,出手毫不留余地,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晚镜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懵了,楞了一瞬的功夫,正要冲过去拦着崔晏晏,崔晏晏的刀就已经刺进了张禾的肩膀。
张禾闷哼了一声,想要去握住崔晏晏的手腕,崔晏晏却先他一步将刀又拔了出来,带出泊泊的鲜血,染红了张禾前胸。
晚镜惊呼一声,跑到张禾身边扶住他往后退。崔晏晏哪里肯放过,挥着带血的匕首便向晚镜和张禾杀了过去。张禾强撑起身形,将晚镜往远处用力的一搡,晚镜踉跄几步,撞在了路边的树上。
张禾回过身去伸手擒住崔晏晏拿着刀的手,抬脚往她膝上踢过去,崔晏晏抬脚闪过,回身将张禾抓着她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再曲肘向后一击,打在了张禾的脸上。
张禾歪身撞到了河边石栏,崔晏晏脱开他钳制的手,回转身形扬起匕首,嗤地一声,刀便没入了张禾的胸膛。
张禾觉得胸口有一点凉,抬手摸了一下才摸到滚热的血。他看着崔晏晏,崔晏晏也看着他。
崔晏晏的表情有一点扭曲,眼中神采全无,幽深的看不见一点光亮,手握着刀柄,一半的刀身刺在张禾的身体里。血慢慢地洇出来,沾满了她的手腕和袖管。
“苏绎能解脱了,苏绎终于能解脱了……”崔晏晏神经质地笑了一下,拔出刀来,脚下一绊,张禾翻过石栏直直地落入了护城河。
“张禾!”晚镜大喊,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要冲过去,可腿却软的完全不听使唤,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