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郭是一个混迹在北京的文艺青年,瘦长的身形,披头的发型,摇滚的表情。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山穷水尽,正在甩卖家当。
他卖了他的衣柜,于是铺天盖地的衣服撒在床上;他卖了他的厨具,于是屋子里泡面盒满仓;他甚至卖了他的高级尿桶,于是满屋子都是充满黄色液体的矿泉水瓶。
在我找到他的屋子的时候,你说这是一个肉猪的窝我都相信。
那个时候,他正在卖他的皮衣。和一个光头胖子为50块钱僵持在过道。
本来说好皮衣100的,但是胖子看到这满屋残败,于是下定决心要50块拿了这件大衣。他们互相嚷嚷,最后郭郭妥协。
“行拉!行拉!拿去吧,小气鬼!”
然后胖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即便如此狼狈,郭郭依旧不愿意丢掉他的摇滚逼格,朝我大声的大招呼:“嘿!你是来买吉他的么?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垫着脚进了屋子,拿起琴开始调试。
“准备走了?”我问他。
“垃圾地方,都是些垃圾逼!”他不屑的笑。
我突然有点心酸,对于心怀梦想的人,我知道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个决定阿。于是我思岑片刻,也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你缺钱,我可以借给你。”我告诉他。
“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钱,能卖的都卖了。”他的表情突然暗淡了下来。“我也不想走阿,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你可以不用走,我会唱歌。”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丢掉了逼格,笑的像花一样。
“来,走一个!”他大声的嚷。
他弹琴,我唱歌,郭郭就这样成了我搭档。
很快他的肚子就呱呱叫,我们得去吃饭了。
在拉面馆里,他狼吞虎咽,靠着卖皮衣的钱,他请我吃了第一顿饭。
我还将他领回了我的住处,天知道他那个地方已经无法住人了。
2
简单的排练,我们便去了地下通道。
垫着报纸,我们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但谁都感觉不到寒冷,一下欢快扭动,像吃了蜜,一下咧嘴獠牙,像磕了药。
那晚我高声嘶吼,恨不得喊破喉咙;而他大力扫弦,恨不得将吉他扫烂。我们就像两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的疯子一样。
经过的路人满脸都是惊讶,但是谁在乎呢?
有人驻足,给我们钞票,我们便高声的说谢谢。
那一晚,收入颇丰。
3
对于音乐,我们很少争执,但对于生活,我们显然无法达成共识。
在我们决定共同租住一间屋子的时候,争吵就没有停过。
比如烟灰缸谁去倒这件事。
我印象中,我早晨倒了一次,而下午的时候,烟灰缸又接近溢出了,而郭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也或者察觉了,但是不愿意去倒,继续往里面弹,弹的满桌子都是,最后烟灰缸里的烟头连带着口水往上堆叠,看起来就像一个超级加厚的膨胀汉堡。
我终于怒了。
“我说你能不能去把烟灰缸倒了?都尼玛堆成这样了?”
“你他妈就在床边上,你倒下会死!”
于是我们怒目相视。
这样的场景,在我的记忆中发生了无数次。
事后我回忆,简直无法理解那个心胸狭隘的家伙就是自己。
4
有一段,郭郭开始背着我打电话,然后晚上躲在被窝里哭。
他背对着我,我能感到他的背在微微颤动。
从他开始偷偷哭泣开始,我发现他倒烟灰缸比以前勤快多了。
在阳光灿烂的一天,我决定出去晒晒被子,在他的床头,是一片巨大的湿迹——那都是他的泪水。
我告诉他不能在哭了,很快北京就没有太阳了。
然后他开始大哭,到最后甚至干嚎起来。
“我爸给我打电话了,要我赶紧回家!”他不住的啜泣,“我已经来北京三年了,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我没有时间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一点都不爷们。
“那你回去吧,我会带着我们得梦走下去!”我矫情的像个天使。
5
他离开了三个月,又回来找我了。
我几乎已经习惯没有郭郭的日子了,我自弹自唱,都快忘记我身边曾经有一个愤怒的摇滚青年。
然后我在车站看到了他,像从前一样,我又将他领回了家。
我们互诉衷肠,像一对久未见面的情侣,但相信我,我们真的没有搞基。
他本来应该陪他哥哥在陕西做大枣的生意,他也确实那样做了,他在尘土飞扬的陕北待了三个月,他告诉我,就像待了三年一样。
我看也差不多,完全就是老了三岁的模样。
他告诉父亲,北京的水果生意好做,于是他父亲给了他3万块钱,他又杀回来了。
他用这三万块钱,买了一个苹果手机,即使卖水果,也不能丢掉最后的逼格。
6
我们仍住在一起,但他不在陪我唱歌,而是专心的做起了他的水果生意。
于是我也歇了摊,陪他找店面,找货源。
最后在鼓楼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一件床位门面,这个摊位的面积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他用3000元的价格,租下了这里。
水果批发地,我们也在网上查到了,但总是拿不到满意的价格。市面上卖3.5一斤的金钱橘,批发小贩居然给3.3的批发价。
他不住的抱怨:
“****,这做个毛的生意,我二叔告诉我水果利润大,2毛也叫利润?”
我只能摇头,猪都看出了端倪,我吼他:
“你******放下你的逼格,你现在是个水果小贩,你还以为是摇滚巨星呢?你不屑个撒?甩尼玛的头发阿,老子见你这么还价都要抽你!”
然后他脱下皮衣,装起了孙子,最后一个胖妹给了他2快5。
7
北京的清晨寒风彻骨,他开始3点起床——恩,不是13点。
但是第一天就歇摊了,在起床半小时的时候,带着满脸的雪花爬了回来。
“妈的,太冷了,我这皮衣完全不够使阿!”
我瞪着眼睛,朝他皱眉头。
“你******这么看我,我不是懒,我只是担心我没进完水果就冻死了!”然后他又掀开被子挤了进来。
“我****娘阿!”我朝他大吼。
“别动,别动!冷!”说完,还紧紧的搂着我。
“哎呦妈”,我已经无力骂娘了。
8
在他买了一件巨厚巨大的军大衣后,我知道他已经完全丢掉了他的逼格。
眼前的郭郭,就是一个土大冒。土到埋在土里也完全看不见的那种。
每天凌晨,他就这样蹬着破三轮,消失在黑夜中。
9
我记得他买了一个本,和一只笔,专门用来记录与其他小贩谈话所获得的信息。
然后每天像蹲佛一样守在店里,一旦嗅到有生意来临的讯息,立马精神起来,哈长哈短,根本就不像以前的那个装逼货。
但最后他的店还是倒闭了,我觉得那些小贩没有对他说真话,比如像“安心的守在店里,生意自然会上门”这样的谎言连我都不信,但是郭郭信了。
到最后房租支撑不下去了,他就叫了一帮以前认识的人,在店里胡吃海喝,吃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消化完店里的东西。
然后他又哭的像个孩子。
我就静静的看着他,我想说“你没有遗憾了,你可以安心回家了。”
但是我没有说,我只是不停的微笑。
10
他还是回去卖他那些大枣了,我在他的空间里发现了一些照片。
他穿着布鞋和大军衣,倚靠在一棵枣树下,眼神温和的像泉水。
他告诉我,那些枣,香甜到使人腻。
11
在20130104的时候,他结婚了,我在QQ上祝福他,然后就在也没有联系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