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男盗女娼(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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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个人陷在回忆中时有多心绪如潮,在那个紧要的当下就有多果敢敏捷。在厦门的这个夜晚,酒会的聚光灯下,以夫人的对外身份与吉普站在一起的白小七正在完成人生的一次豹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背影滑向黑洞深处,不舍昼夜。可无论怎样,她依旧是白小七,帮薛立平撑过几年艰辛岁月,曾在三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举着木棍袭来的时候挡在吉普面前的那个白小七……她跟这个世界打过仗,并始终不曾丢弃她的小宇宙。

在日后与吉普纠缠不清的日子里,在两人几次以为居然就此告别又终于就此告别的时刻,吉普常说的一句话是:“小七,我们俩是共过患难的。”白小七不搭腔,只觉得这话荒谬得令人伤感。她想,最初在酒会的那个节骨眼儿上,她就应该眼睁睁看着何欢闹出乱子,晃着膀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冷笑——这才是一个报复者应该做的,而不是想办法阻止何欢,联系颜嫣,为吉普挡掉……当真是错错错,莫莫莫。

吉普飞快地看了一眼白小七,两片嘴唇微微地上下开合。白小七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满脸慌张,她猜想那不过是无意义的求助甚至恐惧的颤抖。何欢借着酒劲,绯红着脸,大踏步着走过来,细高跟砸在台上。哒、哒、哒。吉普像地面上的人无奈抬头,等着从天而降的炸弹在他头顶开花。

嗨。白小七在心底叹息一声,撒开吉普的手,迎着何欢走过去。

台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白小七已经亲切地将何欢抱住,笑眯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抢男人,你赢不了——你们可还有生意呢,不做了?”说完,她把头从何欢脸旁移开,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何欢小姐刚才跟我说,她跟大家开玩笑呢,谢谢大家陪她过生日。”大概主持人也嗅出火药味,赶紧打圆场给生日会收尾。白小七回身挽了吉普的手臂下台,他还有点木木的。接下来的时间里,没人再见到何欢。

这天晚上回到房间,吉普和白小七都没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吉普靠在床头,一遍遍在电脑上登陆QQ,当然不会成功。白小七洗了澡躺在床上,拿了手机过来。“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吧。”

“嗯。”吉普听了这话,合上电脑,把白小七揽在臂弯里。

电话是白妈接的,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白小七好不容易才插进话,问她身体怎么样了,皮肤病有没有好一点,她支支吾吾,只说好像好点儿了。又问老白怎么没接电话,不在家吗?白妈说:“医生让你爸好好休息,我让他早点回屋躺着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

“是闺女的电话吗?”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声音,是从卧室吼出来的老白的声音。

“是是是,这老头儿耳朵倒是好——你要来说两句吗?快来!这可是长途啊!”

几秒钟之后,老白接起电话:“小七啊,那边热吧?没感冒吧?”

听到父亲憨憨的声音,白小七“噗嗤”一声乐了,两行眼泪同时扑啦啦滚下来。

挂断电话,吉普把白小七的脸别过来,轻轻压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

白小七抽搭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小七,你放心。”吉普说,“就算我们今后不能结婚,你父母、你家里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我永远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努力娶到你的。”

白小七无心理会吉普假惺惺的盟誓。她抽搭得更凶,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小七第二天早上醒来,吉普已穿戴整齐,把早餐放到她床头。“快起来吧,我已经租好车了,今天我们去鼓浪屿。”

前一夜喝了酒又掉了眼泪,白小七头重重的,揉揉微肿的眼泡,支撑身体靠在床头。“何欢也去?”

“当然了,她是我的客户啊。”

白小七没再说下去。吉普从未跟白小七直言过何欢对他的心意,不过经过昨晚一役,大家心照不宣。此刻的白小七彻底醒了酒,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火腿和牛奶,一边已经在纳闷儿昨晚为什么要帮吉普解围。吉普如此揣着明白装糊涂,更让她追悔自己的见义勇为实在是冤大头得很。她恶狠狠地咀嚼着食物,好像能把它们变成后悔药一样,同时她暗暗盘算回家后如何联系颜嫣,告诉她真相,别让她越陷越深。

到码头,吉普买了五张游船船票,可绕鼓浪屿一圈,先观景。念书的几年白小七多次来鼓浪屿,兴味不浓,坐在船舱的角落。两个大姐情绪高涨,挤在游客的最前端,相机手机唰唰唰闪个不停,何欢与她们站在一起。吉普坐在白小七身边。

导游高亢的闽南普通话从大喇叭中传出来,“为了欢迎五湖四海的朋友,我先为大家演唱一首我们当地的歌曲:《爱拼才会赢》!”

这天阳光明媚,一片笑闹声中,吉普心情大好,指着岛边远远的一栋白色小楼说:“去年我们来厦门玩儿,就住在那里。”

“哦,‘我们’。”白小七挤出一个假笑。

吉普自觉失言,“对不起。”

若是在盗吉普的QQ之前,白小七当然以为这个“她”是指邱慈,现在却不确定了——今年是白小七,天知道去年是哪个?但这并不重要。

游船绕着岛一圈一圈,一摆一荡,岛上的植物远了又近,近了又远。船上的人们说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使这一切显得颇不真实,如在梦中。白小七用余光看看吉普的脸,察觉到一丝危险的眷恋,于是马上收回目光,转而望着吉普三个客户雀跃的背影,心想从今天早上结伴出来,吉普开车,白小七坐在副驾位,三个客户坐在后座,何欢始终表现正常,不争不怒,难道她果真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上了岛,三个客户几乎看见什么都要站下挑挑买买,走了半天才前进几百米。吉普问白小七:“你来过几次鼓浪屿?”

“数不清。”

“我也是。”他叫住三个客户:“咱们分头逛吧,我们两小时在这里集合。”

吉普在草坪上找了一块庇荫处,外套脱了铺在地上,叫白小七来坐,他则坐在她身后,两条长腿夹住她的背,侧脸与她的侧脸贴在一起。“你看那边。”

白小七向对面看看,并没有什么,不过影影绰绰的楼盘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吉普握住白小七的手,举在半空中,对着一栋楼的轮廓画起来,“看,就是那里,有我的一间。我几年前在厦门工作的时候买的。”

白小七随口应和吉普,心想:那又与我何干?可手被他牵了去,眼睛不由也循着他画出的一道道轨迹游走。这场景让人有点心生感动——白小七想起电影《美丽心灵》里,他也是抓着她的手指,画夜空中星座的轮廓,他们终生相伴。

恰在此时,吉普电话响了。吉普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马上作势起身,白小七却比他快一步,三两步走到海边完全听不到他声音的地方去了。像过去那个叫做“邱慈”的阴魂不散的来电一样,这个电话打醒了白小七偶然间的蝴蝶梦,厌恶和怨恨重又占了上风——是谁打的?邱慈?颜嫣?何欢?

是何欢。

吉普在身后拍拍白小七:“小七,何欢说她跟两个大姐分头行动了,她想约我单独谈谈,在那边的奶茶店。”

“哦,那你去吧,我对你们的商业机密没兴趣。”

吉普被白小七的醋意逗笑了,他当然知道白小七还在愤愤于他的不真诚。然而在白小七以为吉普终于要对她说说来龙去脉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却是:“小七,我单独见她不合适,你替我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白小七在暗骂了一句,心说陈朗你真是好事占尽,昨晚帮你解围还不够,居然还想彻底把何欢这个烂摊子丢给我?我有什么义务帮你挡雷?然而游戏规则既然是不说破,白小七也不愿先破功。她冷冷一笑:“生意的事我哪懂啊。”

白小七用这话把吉普逼在死角。吉普眉毛一挑,一瞬间的惊讶,之后五官又镇定如常,各就各位。他赞赏地逼近白小七的脸:“小七,我太喜欢你了,回家咱们就起程去沙漠。”

那颜嫣怎么办,你不是答应带她去沙漠了吗——这话在白小七嘴边眼看要冒出来,被她一口咽了下去。好险。

吉普见她神色波动,以为是这奖励足够分量。“何欢是我非常重要的客户,我不能失去她这个资源,所以不想把场面搞得太尴尬。”

白小七眼睁睁看着吉普为这次女人与女人间的谈判画出了一道金线。作为一个生意人,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白小七无法说服自己去为他做这件事。因为无论她怎样开口,都将伤害何欢,可她与何欢本无恩怨,也非竞争关系。如果说何欢是吉普身边的一个雷,那么白小七更是。用一颗雷去排除另一颗雷,这算什么战术?

有那么一会儿,吉普没有动,白小七也没有动,两人并肩对着鼓浪屿与厦门岛之间的海站着,填充在两人周围的只有咸腥的海风。这场景有点想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对峙,谁先动就泄了剑气。最后,吉普毕竟有求于人,将刚才铺在草坪上的外套抚弄整齐,披在白小七肩上,柔着声音说:“去吧。”

按常理推断,白小七此刻可能愤而拒绝,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可真到那个份儿上,她却只觉得委屈——委屈像海浪潮涌般卷袭着她,让她鼻子发酸。她转过身,眼睛对着吉普的眼睛,“要是今天邱慈在,你会让她去吗?”

吉普的表情依然镇定:“不会。因为她不如你,她去我不放心。”

“不对,”白小七说,“因为你心疼她,不想让她替你尴尬,替你内疚,替你担风险。”

吉普一时无言,他终于想到反驳的话的时候,披着他的外套的白小七已经推开了奶茶店的门,迎面冲着何欢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