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伴随着一脚急刹车，白小七的身体向前猛冲，被座椅上的安全带一把扯回来。
她睁开惺忪的眼，发现他们的车正在高速公路上打横停着。
“怎么了？”她转头吉普。
“没什么，太困了。”吉普有气无力地说。“刚才有点儿走神，幸亏后面没车。”
吉普与白小七出发已经整整一夜。远处的云层间微微透出一丝亮光，但天地依旧灰蒙蒙的。因为吉普那边出了状况，没能赶上与车队一起出发，只有西域的车与吉普两辆车在高速公路上一前一后同行。
“你们没事吧？怎么没跟上来？”对讲机里传来西域的声音。
吉普一边把车头摆正，一边拿过手咪，回答西域：“没事，前面到服务区休息一下吧。”
“OK.”
到了服务区，西域和吉普把车并排停在空地上，座椅放倒，打起盹来。
白小七也放倒了座椅，弯过身子背对吉普侧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沙漠之旅比她预想的要难捱得多，虽然她并不需要开车出力气，可单单坐车12小时也已经足够让人全身酸痛着叫苦了。她拿过手机来打发时间，可惜网络不佳，连微博都刷得费力。白小七举起手机左右晃动，希望找到信号最佳的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叮”一声，进来一条短信。
这年头谁还发短信啊，是广告吧？白小七心里嘀咕。拿过手机看，心里一凉。是邱慈的短信。
“我知道你们出去玩了。白小七，你不会真以为陈朗会娶你吧……”
白小七刚读了开头，身后穿出一只手来，唰一下把手机抢走了。
吉普紧皱着眉，三两下把短信删掉。“有什么好看的。”
从白小七在QQ上告知颜嫣吉普的住址到他们终于出发去沙漠，又发生了太多的事。颜嫣得到信息之后再没有给白小七留过言，不过在后来的一两天里，吉普常常按掉电话，或偶尔假托抽烟之类的借口出去片刻，再回来时总是神情严峻。所以，白小七猜想颜嫣到底去求证了真相，这无疑给吉普带来了麻烦——一个女人上门也还罢了，没几天又一个女人上门，再隐忍的妻子也要发飙，何况颜嫣恐怕比白小七难对付得多。
看着吉普如热锅上的蚂蚁，白小七真是心花怒放。连白妈都觉着他脸色难看，问候了几句，让他回家休息。白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的确是更年期耳鸣引起的眩晕，不是什么大病，也没有太好的方法，晕的时候吃点抗眩晕药就是。
这之后一两天，吉普没有联系白小七。料想他后院起火，沙漠之行很可能要取消，又不知颜嫣把事情撂到什么程度——说不定吉普已经察觉是白小七干的，就此恨了她，再不联络了，也未可知。白小七第一次成功回击了吉普，顿觉全身充满力量，什么沙漠不沙漠的，她已然不放在心上。
王早该是与佳薇渐入佳境了，他戒了烟，刮了胡子，眼睛里没了红血丝，似乎又回归了一颗红心献给姚蓓蓓的大好男青年形象。只是人一旦经了事，便像一张白纸被铅笔重重划过几道，再好的橡皮也只擦得去色彩而擦不去痕迹，气质到底沧桑粗糙了一些。
白小七比照着王早，大概也推测得到自己的变化。
这天，佳薇约白小七和王早一起吃饭，下了班，白小七便开车载王早一道过去。遇上红灯，白小七把遮阳板上的镜子掰下来，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
王早穿着笔挺的西装，他显得颇不自在，在副驾驶位置上来回蠕动，像一只紧张兮兮的软体动物。
“没事吧你。”白小七对着镜子鼓腮嘟嘴，只用余光也看出王早不对劲了。
“你看看，我穿这样行吗？”王早问。
“挺好挺好。”
“您还能更敷衍一点吗——您根本就没看啊！”
“哎，你说我这最近是不是老啦……”白小七确实没理王早，继续对着镜子吹胡子瞪眼。
“算了。”王早放弃了努力。“师傅，绿灯了。”
白小七把车开起来，同时侧头看了王早0.1秒。“穿这么精神干嘛呀，跟赵佳薇求婚啊？那我得到前面商场停车，买个显微镜。”
“买那玩意儿干嘛？”
“看看你准备的戒指。”
“看戒指干嘛用显微镜？”
“因为估计您能买得起的钻石用肉眼根本找不着。”
王早被白小七气乐了。“白总，就您这张嘴，真能把人欺负死。”
“没觉着啊，你看吉普不是挺滋润的。”白小七跟王早在一块儿的时候最放松，两个人都习惯有来有往地逗闷子。只是她答了这一句之后，王早不知怎么接，剩下了尴尬的沉默。
“还是说你的事吧。”白小七自己把话拉回来。“你不会真要求婚吧？”
“当然不是。”王早佯装出一脸放荡不羁的浪子相。但他随即又走了心：“你说……佳薇是不是也这么想啊？”
“怎么想？”
“觉着我穷啊……”王早裹在西装下的身体又开始不安地左右扭捏。
白小七不由心疼起来。王早和佳薇都是她最好的朋友，与亲人无异。每次他们受了伤，白小七都会做最忠实的战友和最坚实的守护者与他们站在一起。这两人要是谈起恋爱甚至结了婚，万一相爱相杀起来，白小七将如何安置自己的立场？这是她第一桩想不清的事。再有，虽然佳薇自称驯服了内心的独龙，只想过安稳普通的日子，而王早无疑极其符合“找个好人嫁了吧”的好人标准，但佳薇在心灰意懒的绝境下选择王早，总让白小七觉着不是坦荡光明的爱情。
对佳薇和王早的事，白小七从一开始便不知如何参与，一直避讳着，虽然心中也知道总归不能总这么避讳下去。但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论，尤其是跟王早谈论，还是让她浑身不自在——这么多年来，她自己的大事小情对王早统统不会隐瞒，偏偏在这件与王早最切身相关的事上，却无法对他畅所欲言。可是，如果要白小七说出她到底对王早隐瞒了什么，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了。
“佳薇不是嫌贫爱富的人。”白小七。“别多想，我开玩笑的。”
王早该是乐于跟佳薇在一起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庄重紧张。可王早并不傻，他当然觉察得出佳薇的委身屈就，不然也不会把我的一句玩笑往心里去了——白小七想。
“小七，我……佳薇……你同意吗？”王早支支吾吾。
“我又不是封建家长，为什么不同意？”白小七故作轻松地回答。
王早不尴不尬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真的老了啊！”白小七又把这个话题提起来缓和气氛。
“你懂的。”王早挤挤眼睛。
白小七骂一声，两个人心无挂碍地笑起来，笑声中又都有些落寞。
佳薇事先在餐厅订了一张小圆桌，三人各自坐了。白小七猜想佳薇是有意为之，免去了方桌沙发位谁与谁坐在一起，谁又单独坐的选择尴尬。如白小七所猜想，大概也如佳薇所预料，在佳薇对白小七和王早这段时间的照顾表达了感谢之后，王早果然颇为正式地提出了与佳薇交往的请求。他没有买钻戒，只是早在餐厅订好了一束玫瑰。
佳薇欣然接受了玫瑰，也接受了王早的请求。王早罩着西装的身体看起来终于不再汗涔涔的，稍稍舒展得像个正常人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白小七觉着他们确定关系后，三人在圆桌上便不是坐成等边三角形了。也许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习惯这种局面。同时必须学会三缄其口，将关于这两个人的所有秘密封印在自己心里。
“来，走一个吧。”白小七举杯提议。“我们都是被生活反复折腾过的人，知道人间险恶，活着就是恐怖片。我祝你们俩在并肩战斗中打怪升级，早日到达幸福彼岸。”
王早说：“小七，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幸福。”
“别别别，我们小七最受不了这个。”佳薇说。
“对啊，小七最受不了酒后煽情了，一准儿哭。”王早赶紧道歉。“瞧我这今天一高兴给忘了。”
“没事，这不高兴嘛！”白小七说。“行了，别整那些虚的了，赶紧喝了。”
“不行，我还没致辞呢！”佳薇一贯伶牙俐齿的，这会儿却憋不出词来，急得眼珠乱转。“为了爱情？”她小声嘀咕。
“呸！”白小七夸张地否决，“正高兴呢别提那些只听过没见过的天外飞仙！”
三个人都笑起来。佳薇说：“算了，还是为了友谊吧，这个还靠谱点。”她说完，又有些不确定似的看看王早，像在请求声援，“是吧？”
“必须的啊！”王早把酒杯高举过头。“下辈子还是过命的交情！”
三个人都百感交集眼泪汪汪的节骨眼儿上，白小七的电话响了。
吉普已经两天没有打电话来了，白小七本以为再也不会接到他的电话。他到底知不知道颜嫣是白小七挑唆的？这个电话的目的，是声讨，是讽刺，还是报复？
“喂。”白小七狐疑着接起电话。
“小七啊，去沙漠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吉普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
“啊，还去啊？”白小七本能地问出一句。
“为什么不去？”
圆桌对面，王早跟佳薇正耳语着什么，佳薇粉雕玉砌的眉眼娇嗔地一挑，王早微醺的脸色便为之跳荡，那场景看起来的确与幸福有关。白小七惊觉自己真是多余，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最亲爱的两个朋友在一起更值得祝福的？
看来吉普并没有发现什么，而他居然还能说服邱慈允许他短时间内再次出游……没想到颜嫣这么不中用。
“准备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出发。”白小七说。
“那好，明天晚上6点左右我去你家接你。7点半车队在环路集合。”
“OK.”
“哎我说咱能把这杯酒干了再起腻成吗？”挂了电话，白小七催促对面的两个人。
“成啊！”王早和佳薇都在号召下举起酒杯。
“为了友谊！”
白小七一饮而尽。一股力量直冲头顶，她的世界摇了三摇，眼中的一切都荡开了涟漪，影影绰绰。她对颜嫣的埋怨在水面上下沉潜了几次便消失了，毕竟颜嫣也是个无辜的可怜人。对于她，白小七更多的是愧疚。颜嫣大白小七一岁——三十一岁的女人，经历过多少离合，以为终于有了可期待的后半生，结束孤独的奔跑，没成想一朝梦碎。碎就碎了，居然还碎得如此不堪。
白小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王早拦她：“差不多行了，别喝了。”
“让她喝吧。”佳薇说。“她高兴。”
是啊，高兴啊。高兴佳薇遂了心愿，王早抱得美人归。高兴颜嫣脱离苦海，而自己还能去沙漠玩。还有呢……高兴吉普又打来电话，又给了她报复下去的机会？那么颜嫣就这么消失了吗，她没有选择追究，没有选择报复，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吗。
原来这也是一种选择，这才是应该的选择吗。
白小七扬起脖子，又满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