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小段问白小七：“今天吓着了吧？”
“还行。”
“车的事你不用管了，等搞定了我把里外三新的车给你开过去。”
“谢谢啦。”
“跟我就甭客气了。”
其实白小七的心思压根儿没在这对话上，她还在想着要不要应下邱慈的求助。这件事从道义和逻辑上都是两岔的：吉普骗了白小七，也骗了颜嫣，白小七本来想过报复，最后不了了之，而颜嫣做到了，所以白小七理应拍手叫好才对；吉普蹲大狱，多少是活该，可这件事还有一个最大的受害者，就是邱慈，而邱慈在整件事情中实在有点无辜。
再说颜嫣这么做，也脱不开白小七的挑唆——白小七当初告知颜嫣真相，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嫉妒，只有自己知道。白小七已经对邱慈不起，要是邱慈因为这件事半生尽毁，白小七能心安理得吗？
所谓“懂法律的人”，白小七也不过认识一个薛立平。她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联系薛立平，何况吉普惹下的这档子事实在难以启齿。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又何必惹一身骚？就算最后成功帮吉普脱险，再与薛立平、吉普扯上关系，真的明智吗？
一笔烂账。
“白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怎么会呢。”
“就算不当我女朋友也可以继续当姐，你别不要我就成。”
“别把自己说那么惨。”
“上次你把修一半的车开走了，我想你是真的生气了。”
“我主要是着急用车。”
“这回你不用着急了。”
“可不嘛。”
两人的话像围着一个点转圈，谁也不往点子上说，绕来绕去却又绕不开。小段是不敢说，白小七是不想说。
“我问你个事，你帮我参谋参谋。”白小七试着结束这种尴尬的公转。
“你说。”
白小七把吉普的事换了一种模糊的说法，只说“我有一个朋友”遇上点麻烦事，这个“朋友”跟我有过不浅的过节，已经不联系了，可万一他有事，他家里人就遭殃了，因为全家人都靠他养活。而且他这个麻烦事，跟我还多多少少能沾上点干系……总体来说就是：我到底要不要帮忙？
“帮忙的话，你有几成的把握？”
“没有把握，只能是找找人，试试看。”
“你不帮的话，觉得他能过这个坎儿吗？”
“够呛。”
“也就是说，帮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不帮他就死定了。”
“差不多吧。”
“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哈——你这朋友什么人啊，自己一点人脉没有啊？干嘛非找你啊？”
小段的话提醒了白小七。以吉普的社交圈，应该也不愁找不到法律援助，犯得着公司都不要了跑路吗？这事不会是假的吧？不会是吉普实在甩不脱邱慈和这个家，自己编出来的吧？
“你说得很有道理。”白小七对小段表示赞赏。
“我就那么一说，可能说得一点儿不对。我只是觉着男人应该管好自己的事，最好连女人的事一起扛了，怎么能有事没事找女人给自己挡雷呢？”
“哇，感人。”
“你就别损我了。”
“我真觉着你说得挺好的，这种有担当的男人宣言我已经好些年没听过了。”
“我现在这么空口白牙地说你也不一定信，看我行动吧。”
“看什么行动？不是说好了我当你姐吗？”白小七感觉自己又掉沟里了。
“我是说如果没可能当女朋友，那只好当姐。现在看不是还有门儿吗。”
“有门儿也不一定走得通，你看今天俩门儿都拉不开了。”
“可我一到就拉开了。”小段冲白小七眨眨眼睛。
又是那一对大长睫毛，白小七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反复三次，才没让自己登时回想大桥下那个长吻。
“白姐，今天撞车那一瞬间，你想到什么了？”
“想再看一眼信号灯，确定不是我的责任。”
“脑海中就没浮现出哪张脸吗？”
“没。”
“心里就没呼唤个人名什么的？”
“呼唤了，但不是人名。”
“那是什么？”
“孙子！闯红灯！孙子！是人吗！”白小七咬牙切齿。
小段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反正你没想起我。”
白小七没言语。
“不过好在你也没想起别人，所以我还是有戏的。”
白小七觉得莫名其妙：“我干嘛非得想起谁呼唤谁啊？我看起来有那么言情吗？”
“我看书上都说，人在生死的一线之间会想起自己最爱的人。”
“所以说小孩平时不要瞎看书，你那是邪教秘笈吧，留神我举报你。”
小段乐了半天。“白姐你太逗了。”
白小七却想，也是的，即使在撞上的一瞬间无暇思考，可后来打不开车门的时候，找不到人帮忙壮声势的时候，怎么也没一下子想到谁呢？薛立平当然是个远去的人了；王早和佳薇在外地，就算在，现在这个状况，白小七也没法坦然求助；既然邱慈在，叫吉普来的人当然是她的，而不是白小七的——可是，如果邱慈不在，白小七第一个想到的求助的人，会是吉普吗？
过去的情境无法复原，倘若在当下推断，很可能是要给吉普打电话的，虽然不确定他是否方便，这样做是否得体，可危急之中也管不了许多。而如果今天邱慈没有来，白小七不知道吉普最近发生的事而联系不上他，又会不会给小段打电话？
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小七再次被孤独感击中，甚至比撞车带来的冲击更剧烈。原来她是个形单影只的人，无人求助，无人惦念。
“白姐，你再怎么强，也不要不正视你是女人的这个事实。你要知道，女人是需要一个属于她的男人的，哪怕平时看着特碍眼，在今晚这种时候，是绝对有用的——只要你一个电话，那个属于你的男人就会冲破一切障碍来救你。”
“你说的那是孙悟空吧。”
“是我。”
白小七凄然地笑笑。“人是独立的存在，没有谁是属于谁的。”
“你说的是这儿。”小段指指自己的头。又把手贴在左胸口。“我说的是这儿。”
白小七被他的动作逗乐了，不得不承认，小段真的很可爱。温暖，敏捷，帅，说话虽然贫了点，但真遇到事也不含糊，挺真诚。与薛立平和吉普相处的白小七，像是一直在被撕扯，他们从不过问她如何能将碎片般的意念重新缝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与他们相处，是无尽的消耗。而小段则是一个治愈者，三言两语把支离破碎的白小七弥合起来，给她的空油箱加满油，还是97号的。
白小七突然明白了佳薇为什么选择王早。也许并不像白小七想的，是经历多了厌倦了，只想找个归宿，而王早又恰好在手边上。在治愈这种属性上，王早跟小段也许有差不多的功效——他们都不是那种把自己宠坏了的人，遇事更能为他人着想，必须有所选择时更趋向于自我牺牲而不是牺牲他人。他们人畜无害，是真正适合相处相守的人。
车到白小七家楼下，小段停好车。对面的一辆车上突然火光一闪，几秒钟后熄灭了。白小七借着小区路灯的光冲那个方向瞄了一眼就断定，那是吉普的车。
她赶紧跟小段胡乱告了别，下了车。小段把头探出车窗叫她：“你这几天没车，上班下班我接送你。”
“不用了，太麻烦……”白小七心想，她跟小段这样对话，吉普必定是看到了。吉普那种浑人，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转念一想，看到也好，免得吉普过分纠缠。
“不带你这样的，卸磨杀驴啊！你得给我表现的机会啊！”小段急了。
“行行行，明儿早上见。”白小七原地挥挥手。“快回去吧，慢点儿开。”
小段的车走远了，白小七才走向那辆她再熟悉不过的越野车。
时隔几个月看到吉普的第一眼，白小七心里一紧。
他的确落魄了。胡茬蹿出皮肤，在脸上的形成触目惊心的一片片阴影。头发也有阵子没洗过，连同身上颜色模糊的衣服，发出难以描摹的气味。原本下垂的眼角更无神，尖尖的下巴更瘦削……看来事情的确很糟。
吉普掐灭了烟，问白小七：“男朋友？”
看得出来，小段的存在让吉普觉得受到了挑衅和冒犯。
白小七太了解吉普，所以不吃这套。她绕到副驾驶位，熟练地一抬腿，上了车。“开车吧。”
“去哪儿？”
“我家还有一处房子空着，你去过的。就去那儿。”
“去那儿干嘛？”
白小七看看后座上的铺盖、睡袋和扔得乱七八糟食品袋、饮料瓶，说：“让你在人住的地方睡一觉。”
“不需要。”
“别嘴硬，邱慈找过我了。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