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久久伫立在墓碑前,他轻轻的蹲了下去,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
“你怎么来了?”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和平微微转了下头。
身后的男人走到和平身边停下来,他面色凝重的看着墓碑,没有看和平,也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从中取出一支烟点上,口中吐出的烟雾在他身边缠绕着。
和平惨淡的笑了笑,说,爸,我现在不想回家。
和平的父亲继续抽着烟,把一叠钱塞到和平的外套口袋,说,你现在不想走,我也不想再逼你了,不过,到了年底必须回来。
和平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眼睛红红的,他仰起头看着天空,特别是现在,他不希望有眼泪从自己湿润的眼睛流出来。
和平的父亲温柔的摸着和平的头,他笑了笑,说,我走了。
和平表情坚毅的望着渐行渐远的车,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和平偷偷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我从大奔的摩托上下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我说,走吧,阿健和大奔该把老付接回来了,至少今天开心点。
和平吸着鼻子,擦干了眼泪,他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回去吧。
傍晚的余晖在天空渲出一片猩红,像在天边晕开了一滴红色墨汁。
西北风一路呼啸着,摩挲着发动机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吟,周遭所有的声音都被它们取代了。路边上的枯树僵硬的在风中摇曳着枝丫,仿佛只有风吹才能短暂唤醒它们沉睡的生机。被风扬起的尘土中伫立着的干枯躯干,好像在低声诉说着:“如无风起,我必沉睡到下一个花季”。
十二月,圣诞节前夕。
我推开寝室的门,里面三个人背着手面面相觑,他们同时从背后掏出节日的礼炮。一声轰响过后,彩条纷纷从我们上空落下,撒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屋里的三个人哈哈大笑,一起说道,平安夜快乐。
和平笑着把彩条从身上拨开,说,终于回来了啊,老付,最近怎么样。
老付把礼炮的纸筒部分扔进垃圾桶,他耸耸肩,说,还行吧,吃好喝好,人都到了,餐厅位置也订好了,先去吃饭吧,今晚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一段时间不见,老付依然是那个样子,不说话的时候很严肃,一笑却立马有一种猥琐的气质。这让我有种他从未离开的感觉。
餐厅的灯光打在桌面玻璃上,清澈透明。
夏衍坐在老付旁白,两人说说笑笑,脸上很幸福的样子。
和平带着从门口进来,在老付对面坐下,我和大奔还有阿健坐在空下的几个位置。
和平和卫岚靠的很近,老付看了看卫岚,向和平挑了挑眉毛,说,这位就是?
和平得意的搂住卫岚的肩膀,老付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
和平拧开红酒的瓶塞,把酒瓶放到玻璃台面上,转到老付面前,说,今晚不醉不归,你这一走,我们连夏衍都很少见到了。
老付低头笑着,他仔细的用纸巾擦着餐具,他把擦干净的高脚杯放到夏衍前面,说,她呀,搬出学校住了。
老付顿了一下,在高脚杯中倒了半杯红酒,把酒瓶递给阿健,紧跟着说道,那几个女的嘛,你们也都见过了。
夏衍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说道,都疯了,一个白天睡觉,晚上化好妆出门,整的跟小姐似的,另外两个不知怎么的就搞上了,天天晚上睡一起,半夜三更那动静。
夏衍说着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阿健脸上挂着苦笑,他咳嗽了一声,举起杯子说,这个,还是先干一杯吧,聊点别的。
老付的兴致貌似很高,他不停的跟我们说起他的近况,同样他也问起我们。几杯红酒下肚,我们情绪高涨,每说到一件事都要大笑一番。
我们喝到很晚,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一点睡意。
学校寝室有门禁,我和大奔已经回不去了,阿健很有远见的在市中心的一家KTV订好了包厢,打算把整晚都耗在那里。
不出所料,在包厢又是一顿海喝。
空的啤酒瓶和零食包装袋都东倒西歪的摊在茶几上,一片狼藉。
大奔喝多了,蜷缩在沙发的角落,拿着手机把玩着,想起上次他的醉酒行为,我顿感头大。
昏暗的包厢里,几个人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着屏幕,《氧气》的前奏响起来,和平把话筒递给卫岚。
空气很沉闷,我现在也需要一点氧气,我走出密闭的空间,扶着墙做了几次深呼吸,清醒一点之后,我向着转角的卫生间走去。
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我舒服不少。
墙面粘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识,走道里却到处是烟味。
走调的歌声震动我的耳蜗,越来越刺耳。我推开一扇门,迷迷糊糊的,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
我关上门,走了几步,重新靠到墙上。
在烟味的熏陶下,胃中的液体开始翻腾,从胃部冲向喉咙,隐蔽着一丝蠢蠢欲动。我晃晃悠悠的走下楼梯,走到街上,贪婪的呼吸着没有异味的空气。
后半夜的街上很冷,连吸入口中的空气都没有因为我的体温变得温暖一点。
我低着头,手扶着一棵树,胃中一阵抽搐,我吐了一地,酒精的味道弥漫了我整个鼻腔。
街上的霓虹灯依然闪烁,一如这个城市永远不变的一片灯红酒绿,远处的酒吧里闪着多彩的灯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酒吧牌头上的“纸醉金迷”四个字。
十字路口,红绿灯不停交替着,夜班的公交车上,稀疏的坐着几个乘客,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的疲惫,靠着窗,望着夜晚的街道。
一辆出租车缓缓开到在路边停下,一对男女说说笑笑从车上下来。
女生整理了一下外套,朝我望了一眼,我仿佛看到她对我微微一笑。路灯的灯光勾勒出她脸的轮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跟了过去。
“宁静!”,我喊了一句,那一声呼喊在午夜显得格外清晰。
女生回头又望了我一眼,她没有停下脚步,对着身边的男生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眼前是红灯,他们在马路的另一端,离我越来越远。我跑过去,对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背影,我说,宁静!是你吗?
女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你,是在叫我吗?
我点着头,嘴里呢喃着,宁静……
旁边的男人朝我走了几步,把女生留在身后,说,兄弟,你是不是喝醉了,你认错人了,她不叫宁静。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女生从包里拿出一片湿巾递给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对我说,擦擦吧。
“对不起。”
我无力的转过身,走在路上,有如一具行尸走肉。
我在路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我握紧拳头,重重的往椅子上砸。
我对着天空大声喊了一声,空旷的街道,只有回音陪着我。
有那么几秒,仿佛一切都停止了,细密的雨点轻盈的停在玻璃上,如同乐谱上跃动的音符。空中像飘下来了一片片羽毛,时间被放慢了十倍,百倍,慢到能清楚的捕捉到它的轨迹。
陈琳手中的笔在纸上来来回回的画着,黑色的线条凌乱的附在纸面。“好烦啊,又下雨。”陈琳把笔放到一旁,趴在桌子上直发牢骚:“课又多,作业又多,天气还那么差,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朝她假笑了一下,继续收拾着上周测试的卷子。
陈琳顺势拽过我手中的卷子,看了一眼,说:“这次比上次好了很多,不错嘛。”
我夺回试卷,轻轻放进课桌,说:“等着,好戏还在后面。”
我看了一下表,说:“我出去一下。如果有老师问,你就说我在厕所。”
淅沥的雨中,宁静站在操场边的看台下,双手插在她那件白色外套的口袋里,头发顺着她那白皙的脸庞一直垂到衣领。
“下雨天怎么都没带伞啊?”宁静说。
她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说:“都淋湿了,快擦一下。”
我伸手去接,手和宁静碰在一起,她下意识的躲了一下,我尴尬的抓抓头发。
宁静脸上有点红,她抽出几张纸巾,说:“你头低一下,我给你擦。”
我很服从的低下头,宁静的手隔着几层纸巾在我头上摩擦着,口中呢喃道:“真是个大笨蛋。”
我笑了下,抬头看着宁静。
宁静紧张的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说:“你不要一直看着我啊,好奇怪。”
我挠着头皮,说:“因为你现在是我的……”我顿了一下,把剩下几个字说出口:“是我的女朋友了啊。”
看到我紧张的样子,宁静忍不住笑了,她把手挡在嘴边,说:“那我问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当然是真的啊!”
宁静看着我眼睛,我似乎能在她眼中看到我自己的倒影,她看着我,说:“很喜欢吗?”
有了前几句的对话,我说话的语气没那么紧张了,我说:“很喜欢啊,初中的时候就是,当时还托人给你送过情书,你不记得啦?”
我略带僵硬的摸了摸她的头,宁静的头发很软,很干净,带着一点洗发水留下来的香味。我想着,以后每一天都会变得更加习惯的,尽管那个特殊的晚上我兴奋的久久不能入眠,但我仍然这么相信着。
宁静睁大了眼睛,说:“我没收到你的情书啊。”
我皱了下眉头,说:“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那时就很喜欢你?”
宁静漠然的点点头,但马上笑了,说:“没关系,至少现在是在一起的。”
“嗯。”我看着宁静说。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美妙,我看着宁静的脸,好像看多久都不会腻,真希望看着她时的每一分钟能有一小时那么长。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宁静说:“我们去那边走一下吧。”
“好啊。”我说,我收起宁静脚边的雨伞。
“回去的时候再来拿吧,快走啦。”宁静扯了下我的衣角。
水泥地的低洼处,积攒了一滩滩积水,如同一面面镜子,倒映了整个天空。经过雨水的冲刷,塑胶跑道掸去了尘垢,变得很干净。
宁静在我旁边,离我很近,我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我仔细的望着她,仔细的连她的睫毛都能清楚看到。
我伸出手想牵住宁静的的手,但她的手一直插在口袋,我想着要不要让她把手伸出来,但手上传来的冰冷感觉让我欲言又止。
宁静靠近我,握住我的手,伸进我口袋,低声说:“只能这样了,今天好冷啊。”
她傻里傻气的朝我吐了吐舌头,我轻轻的握紧了她的手。
宁静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说:“好啊。”
宁静接着说:“那平时,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然后等高考结束了,我们再告诉他们。”
我笑着说:“怎么搞的跟地下党一样,好可怕。”
宁静用膝盖顶了我一下,说:“我是认真跟你讲,快高考了,如果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我会过意不去的。总之,你也要加油,我还要看你表现,如果你表现良好呢,我就和你去一个地方上大学,如果表现的不好,那就……”宁静撅起嘴,假装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定好。”我说。
操场上空的云层变得很稀薄,午休结束的铃声从远处传来,悠扬,冗长。
教学楼外边,空调的外机低声作响,教室里外,一冷一热好似两个世界。
郑直揉着眼睛,对刚进门的我打了声招呼,说,“约会回来啊?”
我推了他一把,说:“别乱讲,准备上课吧。”
郑直“切”了一声,说:“一定是了,笑得嘴都合不上。”
我不做回答,笑着往后走。
班主任紧跟着打开了教室门,把一张表格放到讲台上,说:“明天把座位调整一下,表格我放在这儿,课间都过来看一下。”
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座位上起来走向讲台边,讲台周围顿时挤满了人。我对陈琳说:“你猜一下,我要和谁变同桌了?”
陈琳刚午睡完,还带着一点起床气,她略带怒气的说:“就这么不想和我当同桌啊,搞不好还是我,到时候你就死定了。”她朝我举了举拳头。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放心,就算不和你当同桌了,我还是会挂念你的。”
郑直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说:“看到了吗?你和谁同桌?”
郑直没有回答我,大拇指在一旁的桌子上挤压着,指甲前段被挤得发白。
“到底是谁啊?”我问。
郑直看了眼陈琳,对我说:“她。”
对这个处在情理之中的结果,我感到有点意料,我回头看了眼陈琳,她正鼓着一张包子脸在坐在座位上发呆,毫不知情。
“这下好玩了!”我自言自语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