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坐到我旁边,环顾着周围,说,“人呢?”
“下节体育课啊,你还不换裤子?”我翻着课桌里的书本,整理着下午的课要用到的资料。
郑直掏着口袋,拿出三张电影票,撕开一张放回进口袋,把剩下两张给我。
“这个怎么说?”我看着电影票的票面,不解的问。
“星期天下午没课,我想找你和陈琳去看电影,是部歌舞剧,你们应该会喜欢。”
看到郑直略带紧张的表情,我笑了,说:“你是要有所行动吗,不怕我当电灯泡?”
郑直忙着解释,说:“不是,大家周末一起去看看电影,哪有什么电灯泡啊。”
他靠着椅背,手指别扭的扣着桌角,“有件事问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最近只要我来找陈琳,你不是上厕所就是去倒水,是不是我告诉你那件事的缘故。”
我摇摇头,说:“不好说,我觉得你既然对我说了,我也不能假装不知道,给你们点独处的时间,剩下的就顺其自然了。”
郑直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抿了抿嘴,摇了摇头,声音里有种无奈。
“其实什么?”我问。
“其实我有点想跟她表白了,前天我很无聊的做了一个统计,我一天之内,回头看她看了三十六次,说起来太矫情,但真的越来越强烈了。”
“知心哥哥真有心,三十六次,改天我也算下。”我学着陈琳的口气,因为压着喉咙,我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
郑直像看低等动物一样望着我。我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这样,星期天一起去吧,我看完电影直接找借口回家,你好好把握吧。”
郑直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都已是十二月,仿佛连风都带上着冰冷的倒刺,很多习惯课间去走廊吹风的同学开始留在教室埋头做题,走廊上的人少了,更加有种荒凉的感觉。沉闷的复习生活又撕扯下一张日历,迎合着黑板上的倒数计时。
我趴在桌上望着树上最后几片落叶,把写满的稿纸揉成一团,塞进课桌,看着桌子里堆积的纸团,一种满足感油然升起。
我把电影票给陈琳时,已经是上完晚自习之后,我跟她说郑直请我们看电影,她高兴的拽着票,告诉我说她很期待这部电影。
陈琳把书包背带向上提了提,“你记不记得我小学时候还学过跳舞呢?忘了吧,我还记得动作呢。”她向前小跑几步,跳了几个动作,“怎么样?”
路灯下,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到她露着那颗小虎牙,应该是真心的在笑吧。我也没在意她是不是能看到我的表情,我朝她笑笑,轻轻的拍了拍手。
上一次看到她跳舞,还是在小学校庆那天。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舞台上十几个穿白裙的女孩子,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她露着一颗小虎牙朝我笑,我在台下使劲跟着人群一起喊。
她们此前排练了好久,结果演出中她们中有个小女孩还是跳错了,台下的老师遗憾的摇了摇头,最后,她们没有得奖。颁完奖,我去后台找陈琳,那个跳错舞步的小女孩坐在凳子上哭,十岁的陈琳像个大人一样在安慰她。
那天回家,陈琳嘟着嘴一直没说话,我不停地朝她做鬼脸逗她,可她都毫无反应。走着走着,她突然蹲在路边哭了,起先只是抽泣,后来一直抹眼泪,她说,舞蹈老师就快退休了,她好想得个奖状送给她,但是没做到。
直到现在想起,我还是很惊讶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会有那样的表现。那天后来的事情我都忘了,最后只记得我装模作样的去安慰她,结果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两个人蹲在路边嚎啕大哭。
我在日记本上仔细把我记忆中的那天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问题,独处的时候感触就特别多。我矫情的想,有一天我会不会像忘掉那天一样,把今天都给忘掉:
“……”
“很矫情吧,写了那么多,只是我真的想让情绪有个出口,不至于让我刚起来的热情在日渐滋长的焦虑中消失殆净。”
“知道吗,我终于迟钝的意识到,要把握现在了。我曾以为离我很遥远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远,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来了,看一眼的时间,它就走了。生活让我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多少人厌倦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人看不到未来,但我知道,我必须坚持,不管怎么样,我有我认为的远方要去,有好多事要去做……”
我像面对着朋友一样,把此时的想法写下来。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学着电视剧里多愁善感的女主角,在开头补了一句“亲爱的日记”。
合上本子,我如释重负般,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下雨,连空气都湿漉漉的,让人很难受,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被潮气影响摸上去潮潮的,很让人浮躁。
那个周末,按照约定的,我一从电影院出来,就找了一个借口先回家了。天在下雨,我只留给他们一把伞,我想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家的路上我特别放松。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热茶,电视里播着一部九十年代的喜剧,我被主角的遭遇逗得哈哈大笑。广告的时候,我打开手机想看看新闻,却发现几分钟前有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遇到陈琳,她告诉我你的号码的,我是宁静,还记得我吗?”
我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我紧张的喝了几口茶,做了几次深呼吸。
“是吗,我是小东。”我故作平静的回了这么个字,此时心里却暗自庆幸郑直挑对了时候,让我不至于尴尬的出现在那个时刻。
如果没有这条短信出现,或许我不会再记起宁静这个人。
每个男孩子年少的日子里似乎都有过这么一个女孩子,也许她主动跟你说了你们之间的第一句对话,也许她向你借过一支笔,也许某节课上她对你笑了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让你莫名的喜欢上她。这种莫名的喜欢甚至强大到可以让你和同样喜欢她的男孩子成为好朋友。而在我年少的日子里扮演那个角色的人就是宁静。
她没和我说过几句话,但那时我却给她写了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并且每天满怀期待的等着她回信。根本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我,在送了三封情书,写满一百句“我爱你”却依然没有回信时,彻底绝望了。至那起每当看到她我都自卑的低着头,绕道走。直到初二,她搬家去了外地,我再没见过她,最初的几个月,我曾一度难过的想到,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宁静的形象愈发清晰,我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刚刚憋出来的淡定彻底垮塌了。我不安的想到一个最差的结果,急忙发了一条信息给陈琳:“宁静又回银城吗?”
过了好几分钟,陈琳才回过来,我像等着判决书的一个罪犯,我用手挡着,一个字一个字移开。
简短的几个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嗯,她转到了我们学校了。”
阿健躺在床上,左手贴着膏药,看着天花板呻吟着。
和平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到床边,说,别叫了,你都叫几天了,很快就好了,别担心。
阿健痛苦的举起手,说,还肿着,看到了吗。奶奶的,仗打赢了,人落马了。
我们都对阿健的遭遇表示同情,唯独大奔,他神情得瑟,趴在床边,把玩着阿健扭伤的手,慢悠悠的说,人生,难免有倒霉的时候,看你倒霉的哟。
那天阿健徒手接电线,他从高处下来时滑倒,不幸扭伤了手。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大奔则旷了整个礼拜的课,幸灾乐祸的在他们房间待了一个礼拜。
阿健从枕头下拿了几颗消炎药,我急忙倒了杯水给他,他颤颤巍巍的接过去,手一抖直接倒鼻子里去了,呛得满脸通红。我说,你只是伤了手,别躺了,再躺下去,你整个人都快废掉了。
和平抓了几张纸扔给他,说,就是,至于吗,老付触电都活下来了。
阿健激动的爬起来,说,触电他还能不留点症状,我看他也是摔的,不信你问他,老付人呢?
我说,今天他女朋友生日。
阿健从他的柜子里翻出一条牛仔裤穿上,说,怪不得这两天不去摆摊了,攒够钱买礼物了。
和平说,附近的超市开始卖过冬的东西了,他就是去也没什么生意做了,这几天我们必须换点事情做了。
阿健说,你这些天攒的,还有本来剩的,一共还有多少钱。
和平算了一会儿一下,说,能动的可能不到三千。
阿健说,这样,我还有有点钱,我们凑五千。老付最近又没时间,你们也加入我们吧,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我和大奔想了好一会儿,说,加入。
阿健找出几张纸,一支笔,说,那不浪费时间了,晚上你们也没课,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我们开始讨论怎么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阿健撕掉膏药,利索的在纸上画着,我想起他是左撇子,恍然大悟,原来这王八蛋伤早就好了。
阿健写完第一个方案,把纸贴在墙上,问我们如何,我们摇摇头。他把纸拿下来揉成团仍在角落,重新往墙上贴了一张纸。
这间房间很通风,窗上的玻璃早就碎掉了,临时用塑料布堵着。外面刮大风,里面就刮小风,夜越深,越感到冷,过了一两个小时,我们都瑟瑟发抖。
和平主动要求出去买点夜宵暖一下身体,不料带回来一大堆火锅料。最后我们竟然在那儿吃了一晚上火锅。
整个晚上,我们都没睡觉。我们通宵讨论了十多种案例,二十多个计划,最后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得出结论,资金不够,计划全部泡汤。
我和大奔累的半死,就回寝室睡觉了,老付依然不在。半梦半醒中,我听到推门的声音,我眯着眼睛,看到老付偷偷摸摸的进来了。他打着哈欠,倒头就睡,连衣服也没脱,看样子比我和大奔还累。
三天后,我接到和平的电话,他声音很激动,让我和大奔赶紧去他们那里。
我和大奔过去时,和平和阿健正盯着一台电脑显示器。
大奔问,你们买了台电脑?
和平歪着头,把我们看了一遍,说,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阿健把显示器接上电源,居然启动了,和平说,好家伙,真被他搞出来了。
我大惑不解。
阿健说,教学楼有几台不能用的电脑闲置着,前两天有个学计算机的学弟搬走了,结果今天就送来了。三台破的台式机,硬是被他改造成一台一体机了。这个动手能力,他来帮忙,我们就有救了。
我问和平说,是不是那个整天拿把起子到处拆电器的那个?
和平点点头说,就是他,听说那家伙本来脑子也不好使,有次脑袋上挨了一酒瓶子,脑子就彻底开发了。呵,就是行为不正常了,一个暑假开了一个小区的锁,差点去坐牢。
阿健好奇的问道,后来怎么解决的?
和平说,后来他爸妈给他看心理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他就不开锁了,然后他开始拆电器了。这个人是个怪人,我在别人那儿听来的,以前他的学校也有一个类似的怪人,有一天他们碰到了,两个人居然在豪不认识的情况下一起去食堂吃了个饭。吃完饭其中一个去超市买东西,另一个居然在外头等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认识,其实他们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倒是之后逢人就说,对方脑子有问题。
大奔说,这怎么办,简直就是神经病,我还有辆摩托,我不能让他拆了。
阿健说,大奔,你放心,他现在只拆电器。我们会说服他加入的,就那本事,浪费了可惜了。
讨论了一下,我们都同意了。
和平说,我们暂时就是这四人团队了,说服那家伙加入的事,先交给我好了。
我突然想到老付,我问和平,那老付不来吗?
和平惊讶的看着我说,他还没跟你们说过吗?
我们摇摇头。
和平叹了口气,说,老付马上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