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在光未末不真实的世界里(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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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虚轴开端

倒映在樱桃表面的世界,深红色的,因为球面的曲率而被扭曲得有些陌生。“EAT IT!”大脑向我发出电信号,我爽快地执行了。于是倒映在樱桃表面的,深红色的,有些陌生的世界就这样顺着食道缓缓滑入胃里,被胃酸腐蚀成了化学果汁。

一直钟爱着可乐这种诞生于19世纪的饮料,论年龄它算得上老古董,并不是什么时尚的东西。喜欢它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它喝起来像毒药。酸、甜、苦、辣以及涟漪般撞击味蕾的酥麻感,让我觉得它和我想象中毒药的味道无异。没错,毒药就应该是这个味道。并且,它呈现诡异的玄黑色,必然符合毒药的形状特征,还滋滋地冒着不知所谓的气泡。这样想着,指尖渐渐加大了力度,樱桃鲜红的汁液溢出来。看这手中的樱桃,它黛绿的梗,是童话中拇指姑娘的船桨,不过对我来说它什么用处也没有,当然它和深红色的樱桃呈补色关系,的确很好看。支离破碎的樱桃被我扔进装有可乐的玻璃杯,碳酸释放的二氧化碳气泡迅速包围了它,看它在杯子里惝恍不知所措,我向它微笑。指尖上还残留着深红的果汁,像暗淡的静脉血,深沉的红色的确很应景。

我是光未末,“未来”的“未”,“末日”的“末”。

今天是我17岁的第1096个早上,没错,是第1096个。我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的,我本该平静地度过18岁生日,像所有人一样迈入属于自己的成人世界,但当我吹灭蛋糕上的蜡烛时,我依旧17岁。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我并不是回到了过去,也不是时间静止,我认为我的世界大概是在夜里不知何时,像细胞分裂那样被悄悄分裂成了两个。两个世界里分别带着一个细胞核——“我”,在分裂前的一瞬间,这两个世界的过去是完全相同的,一旦分离,之后的未来便各自延伸,不再有交集了。这是我被困在17岁之后的三年时间里,耗尽我毕生所有脑细胞总结出来的。

在此之前我对量子力学的概念基本等同于站在四川盆地里眺望珠穆朗玛峰。我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不能使用这个世界中物理定律的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但是现在,我相信任何事情,就算它发生的概率为0,也绝不代表不可能发生,那只是在一个世界的物理定律下不会发生,若是换到其他的世界,就有可能是绝对会发生的事情。我现在所处的世界已经不再属于我原本所在的那个地方了,它或许存在于宇宙的虚轴,是另一种不可能的可能。实轴世界的我顺利度过了18岁,在吹熄生日蜡烛的瞬间已经开始了成人后的新生活,而虚轴世界里的我,却永远留在17岁。当然,是自那以后很久我才明白这些的。

我还清晰地记得,1096天之前的那个晚上,我站在装点着黑樱桃的朗姆蛋糕前,家人朋友围坐在旁边,幸福的甜腻味道让我透不过气。灯熄灭了,我闭上眼睛开始许愿。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许了什么愿。“我希望,可以永远17岁。”没错,我许下这个该死的愿望,闭着眼睛吹熄了蜡烛。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灯已经亮起来了,每个人都向我投来祝福的目光。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盯着面前诱人的蛋糕,蛋糕上做成数字“18”形状的蜡烛,在我闭上眼睛的这段时间里竟变成了“17”。当我还在错愕时,欢呼声和掌声顷刻间淹没了我,“1、2、3!光未末17岁生日快乐!”所有人一齐大声呼喊着,我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面前晃动着的一张张笑脸,在我看来如此诡异,这样欢乐的气氛,我置身其中时却感到荒诞至极。

“喂!我今年该18岁了!”我终于放声喊了出来。接着,迎面而来的是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探照灯般齐刷刷地射向我,老妈从人群中间慢慢站了起来,关切地望着我,“未末,你是怎么了?今天是你的17岁生日啊。”她说。我哑然了,这时老爸笑着走近我,拍了拍我的背,我以为他会告诉我这是他们策划的恶作剧,可是他没有,“哎,这是上了高三学傻了么?”他说。我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我感到所有人都在欺骗我。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不可能!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一起来拿我开心的!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会许什么愿望呢?我企图从那些面孔中找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或者有人露出什么马脚,可是我没能找到。黑樱桃朗姆蛋糕的味道很好,我一直闷头在吃,可惜薛定谔不在这里,要是她在的话,一定可以解释现在的情况。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午夜来临时我亲眼看着电子日历上的日期向前跳动了一天,快点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当早晨醒来时,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了吧。

但是,我错了,当清晨我被老妈的大嗓门吼醒时,我依旧17岁。

“早安宝贝,早餐放在桌上了,自己吃了赶紧去上学吧,妈妈先走啦!”老妈边向我喊着边蹬上十公分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她该不会是记错了吧?我睡眼朦胧中定了定神,我明明在几星期前才刚从高考沙场中解脱出来,我已经高中毕业了啊!在我以为我可以肆无忌惮享受青春,暂时不再为考试和升学而掉皮掉肉的时候,“上学”这个词汇像陨石般狠狠砸进了我的大脑皮层,顿时我便睡意全无了。难道说……我迅速翻了一下脑海里的旧日历,果然,去年的今天正是准高三开始假期补习的日子。我瞬间感到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天呐,我为什么要许那个该死的愿望!早知道这样,我就许愿希望能有花不完的钞票了……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背上我曾一度以为将要退役的书包,两股战战地迈出家门,跨上我漆成白色的山地自行车,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向学校滑去。上学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我的17岁被无限加长了,那么也相当于其他人的这一年也都被无限加长了,可为什么其他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呢?

没有时间思考那些烦人的问题了,我飞车跃进校门,火速存了车,距离上课铃声想起已经不到二十秒的时间了。要知道,我们高三七班的班主任“灭绝师太”可是全校出了名的变态,每天拿着秒表站在教室门口记迟到。很不幸,我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最终当我奋不顾身地冲进教室大门时,灭绝师太笑容可掬地按下了秒表停止键,“迟到1.287秒。三张数学卷儿做完放学交。”她说着便递给我三张印着噩梦的A4打印纸,我能听到自己脑中的生物电在颅骨内到处乱窜并发出噼噼啪啪的哀嚎,要知道我以前可从来没迟到过。第一节课上,我一直瘫软在桌子上,仿佛全身关节脱臼一般,始终无法从桌面上支起脸来,我能感受到英语老刘不断向我劈来雷暴般的目光。“喂,你倒是坐起来啊,你这样老刘总瞟这边,我想看个闲书都不行。”后座的袁舟律同学用食指捅着我说。“爱莫能助。”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更多地思考着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会儿下课首先得把自己组装起来。

难道说我会这样年复一年地读高三,永远永远读下去,一直读到地老天荒?还是说我们还是会随时间流逝逐渐变老,只是永远重复着这一年直到老死呢?我不知道,这样可怕的事情我不敢想。窗外有乌鸦飞过,叫声凄惨异常,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身体开始恢复了一点知觉,明显地感觉到,麻了。我侧过头,正瞥见走廊对面理科班的景象,薛定谔就坐在窗边,此刻她一边以一种生怕老师看不见的姿势啃着香肠包一边提笔在练习册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老师对此视而不见。唉,这就是差距啊。顿时我的绝望从心底一路往上蹿,直逼嗓子眼儿,“嗝~”。想想看去年今天……呃不,今天就是去年的今天,理论上这两者这是同一个时空的分支罢了。但去年那个分支上的我可没迟到,自然也不会有数学卷子,来难为我本来就不宽裕的脑细胞……呃,我忽然想起来,我其实可以这么做。

一切都错乱了,痛苦的一天终于结束,我把三张数学卷交给了灭绝师太,师太拿着卷,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师太……老师,再见!”啦啦啦。我步态扭曲地冲出了办公室,顿时长舒一口气,对面的薛定谔冷冷地笑了一声,“感谢我吧。”她一向如此猖狂。“真是,上次我还请你吃冰淇淋火锅来着。而且,帮忙搞定三张数学卷子对你来说不是小意思么,大天才。”听到恭维的话,薛定谔挑起了眉毛,随即又放了下来,以看破红尘似的神情望着窗外的布满玫瑰色的云彩天空,“孩子,我要是哪天死掉了,你可怎么办啊,年轻人还是自力更生的好。”她语重心长地说。我抑制住想要抽她一巴掌的冲动,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永远无法忘记,就在半年前,薛定谔死了,死于那场大火。那之后我久久无法释怀,一直不能接受薛定谔已经死了的事实,要知道我一直在为那件事后悔。然而现在,薛定谔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用她特有的方式打击着我。这样想来,世界忽然变成这样也未必是件坏事。

薛定谔本名薛亭鹤,从小是奥数竞赛冠军垄断者,没错,她就是家长口中那个万恶的“别人家的孩子”。她是老妈闺蜜的孩子,我从小就生活在她光环之下浓重的阴影里。但是,除去时常被拿来和她作比较很让我火大外,其他时候我还是很乐意和她在一起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总是充斥着火药和黑樱桃朗姆酒蛋糕混合在一起的特殊味道。薛定谔的头发夹杂着些许红铜色,眼睛颜色棕黑中泛点灰绿,面容俊俏,据说祖上曾有苏格兰血统。除了理科功课很杰出外,还画得一手好画,拉得一手好琴。实话说,我无时不刻都在嫉妒她,但是未曾想到,老天比我更嫉妒她,天妒英才,所以薛定谔永远17岁。现在,我也永远17岁,我可以重新拥有薛定谔,甚至,我还可以阻止她死,一想到这里我就兴奋异常。对面的薛定谔完全不知道我在闷爽什么,用一脸看精神病患者的表情看着我。太阳逐渐隐没在天边,我再次跨上车子,在路口回过头向薛定谔挥手告别。真的可以永远这样,真好。

自行车转过一个街角,在我还沉浸在刚才的美好中没有回归时,我的车头狠狠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一刹那,我几乎是从车座上以后空翻的姿势飞出去的,接着双膝撞地有声,痛得我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光未末?”被我撞到的东西发出了人的声音。我在地面上来回翻腾了几次终于扶着墙站起来,向那人投去放射性目光。此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在接受我的目光辐射长达半分钟的时间后依然毫发无伤,果然是了不起的怪胎袁舟律。袁舟律抱歉地笑了,表示如果车子坏了可以赔我。“喂!你关心的重点很诡异啊!车子完全没有事啊,有事的是我才对!”我呲牙咧嘴地怒斥着,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膝盖,真是惨不忍睹。“那……我送你回去好了。看这样子,以后就告别自行车了。”“还是让我告别你吧。”

袁舟律为他说的话付出了代价,在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收获了三枚多纳圈、一杯布丁奶茶和一包华夫饼。在我带着战利品凯旋而归时,袁舟律同学正悲痛欲绝地捧着瘪瘪的钱包哭号:“钱包你怎么了钱包!不要抛弃我!你死的好惨!失血过多不治身亡啊……”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家门口,袁舟律为钱包凭吊的声音依旧源源不断地飘来,是的,他就住在我家楼下,我曾无数次想过要搬家。

进屋之后,爸妈还没有回家,我瘫坐在沙发里,把书包随便扔在地上。除了我之外,难道没有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所有人的记忆都被重置了吗?一阵疼痛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放松了一下双腿,膝盖上血污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脏兮兮的,我要去清洗一下。清水不停地从水龙头涌出,我忍着刺痛清理伤口,无论如何,这样不正常的世界已经开始运转了,我就必须别无选择地跟着它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