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在光未末不真实的世界里(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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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物质

袁舟律终于圆了他的风筝梦,黄昏里我们沿着海滨公园的坡道,一路拽着风筝俯冲下去,穿过路边各色小吃散发出的诱人气味。夏季风从海上涌来,袁舟律的蓝色风筝随着气流跳动了几下,接着一个跟头栽落到地上。“搞什么啊,刚才那么大的风都好好的。”袁舟律奔跑过去看着地上的风筝,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哈,是暗物质吧,你看不到的东西在作祟。”薛定谔嚼着鱼干说。“瞎扯什么,是熵吧。”方程世嚼着鱿鱼干说。于是那两个家伙又开始无休止地高谈阔论了起来。“喏,我们还是继续放风筝吧。”我过去拾起了那不幸扑街的风筝。

风猛然间大了起来,云块在天空中飞快地聚集着,海上开始泛起深色的波澜,看样子是快要下雨了。“得了,还是回府吧。”袁舟律准备将风筝收起来,但想了想又拿出来,将风筝顶在了头上。天空中布满了黑压压的云块,云块的缝隙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阳光,天空看起来像是一副巨大的拼图,雨点随之扑簌簌地砸了下来。“是暴雨,赶紧的跑。”我用外套遮住脑袋,霎时间电闪雷鸣起来。云层中白光闪烁,天空忽明忽暗,我们得尽快找个地方躲雨。“快点,公园里有个供观光的灯塔,人一直很少,可以暂时躲一躲。”方程世在前面喊,我们跟着他向那边跑去。但和暴雨赛跑我们完全不是对手,没跑出十步远就被浇透了,雨水如注,只好奋力拨开雨帘继续前进。到达灯塔下方时雨水从柱状变成了全方位无死角地倾倒,在进入灯塔的瞬间我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灯塔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本以为会有管理员在的。“这里没有人看管吗?”我问。“啊,平时有人在门口的啊,今天怎么没看到。可能是去了塔顶吧”方程世环顾四周,的确灯塔门口空无一人。

雨还在肆虐,由于无聊,我们开始沿着灯塔螺旋状的楼梯,向上面慢慢探索,灯塔内的灯光有些昏暗,走过楼梯时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有些张牙舞爪不忍直视。但当我们走上灯塔顶端的平台时,却无论如何无法平静下来。一卷粗重的缆绳随意扔在地上,其中一根刚刚被截断,并且打成了上吊自杀专用的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卷绳子的旁边,仰面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男人,仅穿一条短裤,脸上盖了厚厚一叠浸湿的纸巾。“什么情况?”我大惊,“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大概是,我们误入了一个未完成的谋杀现场。”方程世淡定地说着。“看样子凶手是想将他挂起来,但这里却没有梯子,所以,这意味着……凶手还会回来。”薛定谔说着,一脸不妙的表情。几乎同时,四人一齐转身向楼梯口狂奔过去,但我们立刻听到灯塔下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正拖着东西向上走来,伴随着那东西拖在楼梯上的响动距离越来越近。我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猜得没错,应该凶手带着梯子回来了。现在冲下楼梯去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楼梯这么窄,会变成狭路相逢的局面,就算我们有四个人也不能铤而走险,从平台上也不可能逃跑,太高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袁舟律一个箭步冲上噼里啪啦地将平台和楼梯之间的铁拉门拉了起来,方程世和薛定谔迅速将刚才那卷缆绳拽了过来,几个人一起七手八脚地用缆绳将两扇铁拉门捆了个结实。“这样的绳子一把火就烧掉了,还是不够啊。”薛定谔叹了一口气,接着发生了一件令我们大跌眼镜的事,袁舟律竟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自行车用U型锁!三人一同对袁舟律竖起了大拇指,“你是哆啦A梦么?”我惊呼,“哎?不知怎么的就带过来了,我记得应该是放家里的啊。”袁舟律抓了抓头发说,“唉,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家伙小学毕业郊游的时候,把老师自行车的辐条拆下来烤肉串来着。”方程世爆出了袁舟律的黑历史。我们迅速将U型锁加在了铁拉门上,这下足够撑一阵子了,袁舟律又一次展现出他的机智,他把巨大的风筝遮在了拉门上固定好,这样来人就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了。我们坐在门边,背靠弧形的墙壁,这是来自外面的目光无法触到的死角。我们屏息凝气,上来的人已经很近,声音忽然停止,显然那人愣住了。接着,我们听到他扔下梯子的声音,铁拉门被用力撞击了几次,接着传来几句男子粗暴的咒骂声。“我去,手机居然没信号。”袁舟律嘟囔了一句,我看了看我的,也没有信号,“下暴雨的原因。”薛定谔幽幽地说。“得撑到有信号为止,才能报警了。”方程世说。“那是什么时候?”我问。没有人回答。

门外的人疯狂地摇晃着拉门,大概五分钟之后,他似乎放弃了,接着我们听到下楼去的脚步声,他可能是去寻找开门的工具了吧。“现在怎么办。”我小声说。但回头望去我立刻感到了深深的绝望,此刻薛定谔和方程世竟然用手机玩起了猜谜游戏,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而袁舟律靠在墙上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我饿了。”我换了一个话题,立刻,袁舟律就两眼放光地原地复活了,方程世和薛定谔也停止了游戏。“我也是。”“晚饭还没吃啊。”“就是,要命。”这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哎,我知道城东有家很不错的馆子,鱼主题餐厅,全鱼宴噢。”方程世兴致勃勃地说。“好啊,很不错的样子。”袁舟律附和着。“哦哦,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我也来了兴趣。“先活过今天。”方程世摊开手叹了口气。“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兴奋。”话题终于步入了正轨,我在想要是那个人在雨停之前弄开了这扇门,而我们还没有办法报警,岂不是就要玩完了,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难道我们是柯南附体吗,招致不幸的扫把星?”我仰天长叹。

“这情况是第一次吧喂!如果具有普适性的话再下结论。”袁舟律瞥了我一眼。

“那人为什么要杀这个大叔?”我仰天悲叹。

“没有为什么吧,就像挂在摩天轮上的那个女人一样。很多事情没办法解释的。”袁舟律又瞥了我一眼。

“说到摩天轮事件,搞不好……是同一个人干的啊。”方程世坐起身来,“我真的好想揭开那叠纸巾看看大叔的脸。”

“你够了,不要破坏现场。都有人死掉了,就不能保持严肃么。”薛定谔正气凛然地说。

“在这严肃的时刻,刚才是谁跟方程世手机对战来着?”我仰天诘问。

薛定谔用鼻子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哼”,不再理我了。“要不然,我们趁现在逃出去?”袁舟律提议,“风险太大了,要是他刚好回来了怎么办。”方程世说。所以我们只能等信号?我再度感到了无边无际的绝望。“那个,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但是你们得先保证不会打我。”薛定谔忽然举手如是说。“啥?”在我的疑问话音未落时,我看到方程世一脸懊悔地仰天长啸起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早该想到的!”。“说吧。”袁舟律说。“那个,报警电话,信号极弱的时候也是可以打的。比如信号100为满,但在30以上手机才显示有信号,意思是能提供常规服务,30以下5以上手机显示无信号,只限紧急呼叫,所以应该能打紧急电话。”薛定谔拿出贴了金属色闪膜的手机按下了拨通键。“噢噢噢噢噢噢!所以刚才你们是脑子长蘑菇了嘛!?”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无法自控了,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不好意思,刚才我把大脑的正负极搭在一块儿了。”薛定谔说着,这时电话被接通了。

薛定谔伶牙俐齿地描述了一番现场,随着朱红色嘴唇快速吐出一个个浑圆饱满的单词,那口漂亮的牙齿也时隐时现。不夸张的说那口牙真像是两排方形的珍珠,在我初中时,因为牙齿移位而不得不给牙齿装上铁轨,从时候我就开始羡慕薛定谔那口好牙了。方程世补充了一下灯塔的具体位置,警方大概很快就会赶过来,这时雨似乎也小了些,我们靠在墙上祈祷着这场噩梦能早点结束。“喂,有动静。该不会是那人回来了?”我贴着墙。“别出声,在他弄开门之前我们藏起来。刚才有风筝挡着他应该没看见里面什么情况。”薛定谔对我说,那一口整齐的白牙又刺激到了我,我舔了舔自己摘掉牙套后依旧长得为所欲为的牙齿们,不禁长太息以掩涕兮。“哦糕的,我闻到了汽油味,他该不会是像一把火烧了这里吧?”我说。“那也太缺心眼了,这是海边还下着雨,湿气这么大烧得起来才怪,而且那样就相当于告诉外面这里出事了。”方程世说。“嗯,他只是想烧掉绳子和锁头吧。”薛定谔说。“警察怎么还不来?”我开始挠墙。“别浪费指甲。”袁舟律瞥了我一眼。

“暴雨会影响出警速度,还是先藏起来吧,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方程世说。“怎么藏?藏哪儿?”我环顾四周,这平台上只有外面的塔顶勉强可以藏身,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我继续挠墙。“别糟蹋墙。”袁舟律又瞥了我一眼。“这种问题,还是交给薛定谔吧,实在是很适合她。”方程世头一次主动让出话语权。“嗯哼。那么听我的,不仅要藏,还要懂周旋,这才是玩捉迷藏的第一要义。”薛定谔做出一个“跟我来”的手势。我停止挠墙,上来的人带着汽油,我已经嗅到了浓烈的味道,然后逐渐有东西烧焦的味道飘来,我们知道拴住铁拉门的绳子是保不住了。我们迅速转移到平台另一侧,沿着护栏走到了供攀上塔顶的梯子前,很显然塔顶的空间只能容下一人。薛定谔指着方程世命令道:“你,上到塔顶,一会儿那人进来了,你负责在塔顶看他的位置,用手势告诉我们,我们在环形露台上跟他周旋,拖延时间。”方程世耸了耸肩,转身噌噌地爬上了塔顶,“注意,别被发现。”薛定谔叮嘱道,方程世在上面打了一个“OK”的手势,我和袁舟律便跟着薛定谔躲到了楼梯口侧面。

随后,随着燃烧的持续,那把U型锁也断裂了,门被呼啦一声推开,那人进来了。我们立刻望向塔顶,方程世像一个风向标一样伸出手臂做指针,指出了那人的移动的方向,我们便立刻悄无声息地向反方向移动,环形露台中间的塔身为我们作掩护。那人绕着露台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却并不甘心,又逆时针转了一周,在方程世的指引下我们成功避开了他的视线,始终躲在塔身背后。那个人似乎感到有些诡异,加快了速度,我们也加快速度小跑起来,雨声掩盖了我们奔跑的脚步声,那人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这样,我们在露台上来来回回周旋了七八圈,我的心脏几乎要濒临崩溃了,这时我看到了昏暗的雨雾中闪现出红蓝交替的灯光,伴随着警笛的鸣响。这场算不上恐怖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进入灯塔的可疑家伙被控制住,窒息而亡的男子尸体也一同被带走。我们披着毯子,还需要一同去做个记录。

“哇哦。头一次坐警车。”袁舟律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景冒出这么一句。“有必要纪念一下。”薛定谔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一二三。啪嚓。”我们一脸震惊的表情便被一同记录在了薛定谔自拍的背景里。“真是够了。”方程世捂着胸口做心绞痛状。尽管厨艺是硬伤,但在周旋和躲猫猫这方面,大概没人能和薛定谔相提并论。要知道,薛定谔当年可是小学里出名的捉迷藏高手,什么黑灯瞎火的楼间缝隙里啦、什么树丛里的旧沙发下下啦、什么工地水泥管里啦,什么阳台外空调机箱上啦的都敢藏,绝对没有人能找得到她,所以最终结果就是薛定谔总在游戏结束后被小伙伴们彻底遗忘。所以后来,捉迷藏游戏增加了“回老窝”摸墙才算胜出的规则,以防止像薛定谔这样藏得人间蒸发的小鬼出现,但这又激发出了薛定谔的另一项技能,那就是周旋。她总能利用各种掩护周旋到最后并成为唯一胜出的人,或许这就是除了方程世外没有人愿意和薛定谔玩游戏的原因。从警局回到旅馆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此刻雨已经停了,夜空中星辰密布,清晰异常。

“袁舟律怎么了,一直郁郁寡欢的。”我趴在窗前看了看坐在旅馆楼下独自神伤的袁舟律。“痛失了心爱的风筝。”薛定谔回答。

“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谁晓得呢。”

“为什么呢?”

“暗物质作祟。”

“嗯。暗物质。”

我望着夜色,薛定谔曾经告诉过我,茫茫宇宙中,恒星间相互作用,做着各种各样的规则的轨道运动,而有些运动我们却找不着其作用对应的那些物质。因此,人们设想,在宇宙中,也许存着一些我们看不见的物质。这宇宙中充盈着大量神秘的暗物质,它们既不发射电磁辐射,也不与电磁波相互作用,它们既不发光也不反射光,但它们存在能被明显地感受到。尽管暗物质无法被直接观测得到,但它却能干扰星体发出的光波或引力,像幽灵一般影响着一切。天亮我们就将返回,结束这次旅行。与方程世的下一次相见,不知道会是多久之后。袁舟律起身回去了,我看到旅馆楼下的路灯不知什么原因骤然熄灭,远处传来海水的低唱,我关了窗准备去睡,薛定谔一直坐在窗前,望着天空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