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泪打浮萍(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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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父子床头间的真情告白

肖林自从与李雪和好以后,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打着自己精心策划的那个小算盘,那就是怎么能不失自尊而又能顺理成章地带李雪离开这座冲满了爱情危机的城市。肖林觉得只有带李雪到了一个没有陈俊这样的人出现的地方,他才能掌握住李雪的心。

恰巧今天肖林给家里打电话时,从电话中听得的一个噩耗给他提供了一次难得的机会,但同样,这个噩耗也震惊了他,让他在多事的生活里,又遭到一个晴天霹雳,考验着他的负荷能力和责任心。肖林从电话中母亲的口里得知父亲前几天下台阶时不小心摔倒了,而摔倒后,正好磕到了以前受伤的脊椎上,这让父亲又昏迷不醒地住进了医院。肖林在电话中着急地向母亲问道父亲摔伤得严重程度。肖林的母亲在电话中也不好多说,为了不让千里之外的儿子担心,口里喃喃道没什么。但经过肖林几次三番的询问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母亲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父亲伤势严不严重的问题,而是钱的问题。对于肖林的母亲来说,她一个人艰难地过着这几天,一个人在医院里又缺钱有缺人,无助慌乱时,只有医院的一堵墙让他依靠着。

肖林挂了电话后,心里就开始发慌,甚至连眼睛里都能看到苍老的母亲一人站在医院的墙角处急的跺脚搓手的模样。经过一番思考后,再加上自己现在所处的困境,肖林决定乘此机会带李雪离开这里,在自己的家乡安稳平静的生活。

晚上,肖林就把发生在自己父亲身上的不幸告诉了李雪。而肖林在说的过程中,故意把事情说得过分凄惨,以打动李雪。李雪听到这个不幸的噩耗后,也是又慌又急,不停地盘问着肖林。当肖林说出了自己家目前所面对的困境时,李雪想都没想地说道:“要不我们回家看他们吧。”肖林听到李雪的这句话后,心里一阵窃喜,像得逞了什么事一般流露出狡黠的表情。而李雪看到肖林这样的表情后,还以为肖林在为她的善良和懂事高兴呢。

肖林想到折磨了自己几个月的担忧和痛苦就要在李雪下这个决定以后而结束,自己也永远地将李雪抓在手里了,一想到这些,肖林就感到高兴,所以他拉着李雪又抱又亲,觉得李雪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了。但肖林的激动和高兴是建立在自己父亲的不幸遭遇上的,父亲的不幸遭遇才成就了他的机会,肖林这时既有庆幸又有难过。但总的来说,肖林还是沉浸在自身愿望得逞后的喜悦中,并且他也清楚地知道他这些丑恶的小算盘小伎俩是不能让李雪知道的,他的老谋深算是见不得光的,不能让李雪知道他的自私,而他之所以自私,不都是太爱李雪了吗?不都是陈俊逼出来的么?肖林这么想到。

李雪也迷信起来。她虔诚地跪在床上,把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只乳白色的观世音菩萨吊坠取下来,夹在手心,双手合十,虔诚地为肖林的父亲祈祷。

“我看你真是个迷信罐子,挺像个尼姑的。”肖林开着玩笑,对李雪的行为感到可笑。

“你别瞎说,这个说灵也灵。”李雪闭着眼睛,只见她的嘴唇在动,其他的一切都悄无声息。李雪念道完后,才解释说道:“这个东西很灵。我从小就戴着这只观世音菩萨的玉坠了,带了好多年了,连我妈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带上它的。我问时,她也不愿意去说,反正我相信我这么多年来每次逢凶化吉都与它有关系。它一直保佑着我,当然也会保佑你的,还保佑你的爸爸赶快好起来。”

“真有这么奇特?”肖林好奇地把李雪的护身符拿过来看了一眼,不屑地说:“这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地摊上两块钱一个的塑料坠子吗?你还真当块宝了,还玉坠呢?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都应该有这个的,这东西,我也有,在家里,只是一直看不上戴,它要是块真玉的我早就戴上了。”肖林说完这句话后,突然话题一转,又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说我们这次回家,我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父母会同意我们俩在一起吗?”

“不同意那你就甩了我,我也是愿意的,起码证明不是你不要我,而是你父母不要我。”李雪乖巧地说道,然后她抓起肖林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十指相扣。

“说什么傻话呢。你这么善良又这么可爱,我们家里人可盼着呢,我也不会轻易放弃你的。”肖林厚着脸皮说着这些情话,然后躺在床上,攥着李雪的手看起了头顶上的天花板。

李雪跟随肖林到了肖林的家乡,下了火车,又坐上汽车。汽车驶到肖林出生的这个地方,李雪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按耐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她对肖林出生的地方和肖林的童年充满了兴趣。

肖林这时倒像一位热情的东道主,每到一地,他都要给李雪讲讲这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及历史上出过的名人。李雪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景,再听着肖林的讲解,感觉这就像一次旅行。

数千里归途中的无聊与疲惫如现在这样,被两人的说笑声给冲淡了,两人丝毫都不感觉到路途的遥远,所有的疲乏和困倦在两人不间断的说笑中也都已经忘记脑后了。很快,汽车驶到了肖林家所在的县城,肖林看到街上的一切后,瞬间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看见那背着竹篓驼着背的老头,穿着又大又松印有梅花花色衬衫的卖菜农妇以及排着长队抢购特价洗发水的家庭主妇,还有贼眉鼠眼准备闯红灯的年轻小伙,以及低矮笨拙的灰色低层建筑物时,肖林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长久以来因城市的压力和浮华带给他的焦虑感和烦躁感在看到眼前的一切后都消失了。肖林整个人也活起来,有了自尊,有了自信。

街上的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虽然灰头土脸,没有城市人那么得光鲜亮丽,雍容华贵,但他们大多都悠闲自在,不被时间逼得一副上串下跳的样子。在这里,这些朴实的人们过着极为简单的生活,他们可能因为买菜时的缺斤短两勃然大怒,也因为六月丰裕的收成喜上眉梢,他们乐于给认识的熟人们津津乐道自己这一年里的好收成,下一年的播种打算,不愿意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而这已经足够让他们引以为傲了,同时这也是农村与城市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下所孕育的人。

肖林带着李雪直接去了父亲所住院的县级医院。肖林对这家济世救人的县医院熟悉极了,曾几何时,他在这里看到父亲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母亲痛哭无助的表情。而这一切,熟悉得就像昨天发生过的一样。

肖林经过几番询问,知道了父亲所在的病房,这时他来不及等待,直接朝父亲的病房走去。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怎么面对不幸遭遇的父亲。

在走的途中,肖林脑子里还一片真空,他什么也不愿去想,也不敢猜测推开门后将看到父亲和母亲以怎样的画面或者表情呈现在他面前。肖林不愿把那个画面想得太悲惨,太悲惨了,反而意味着他的心理承受力要更强。好在有李雪一直握着他的手,跟在他的旁边,这给了肖林许多敢于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坚强。

肖林走到病房处,透过窗户的玻璃,看见了病房里的整体情况。这是一间由四个病床组成的一间病房,病房里简单而干净。肖林透过玻璃仔细辨认着病房里的这些病人。有三位病人盖着厚厚的被子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头顶的支架上挂着点滴,一根白色透明的细管从瓶子的橡胶塞处一直延伸到虚弱的病人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通过这根管子,输送给病人救命的液体。肖林看了好半天,终于在靠窗户的那里看到了自己虚弱的父亲,只见他的父亲背靠在墙上,墙和身体之间垫着一只白色而柔软的枕头,他吃力地坐着,但脸上还是坚强的笑。他边笑着,边吃着由肖林的母亲剥干净送到嘴边的橘子。

几个月没见,肖林看到自己的父亲又苍老憔悴了许多。病痛已经折磨得他呈现出这幅模样了,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脸上数不胜数的皱纹和发白的胡茬使他已经松弛得如块抹布的脸更加黝黑干枯了。肖林看到父亲现在的这幅模样后,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而这股热泪,是发自内心的,因愧疚而产生的真情流露。也就在这一刻,肖林才真正看懂了自己饱受岁月折磨饱受病痛折磨的老父亲这一生有多么得不容易,为自己和母亲倾其所有了。肖林流着泪这么想着,并且他看见母亲就坐在父亲的病榻前面,耐心地给父亲剥着橘子吃着。母亲把橘子剥得干干净净,连一个丝都没留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到父亲干枯的嘴巴里,脸上洋溢着少女般的痴笑,父亲也笑得那么含蓄。

看到父母之间如此相濡以沫的情景后,肖林十分感动,心里也觉得温暖。而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之间好像不曾有过这么温情的场面的,甚至连亲昵浪漫的话语都没有说过。肖林原本以为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爱情的,两人的结合只是凑在一起相依为命地过日子罢了,但现在看到父母之间这么动人的场面后,肖林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饱含着的那种浓浓的亲情,而一切爱情最终都会转化成不离不弃的亲情。

肖林这时走进了病房。父亲看见儿子后,先是一惊,然后才缓过神来说话。

“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我没事,这不好好的。”肖林的父亲惊讶过后,又去责怪妻子把这事告诉了儿子,害得儿子大老远跑回来。

“还说没事呢,都躺在医院里了还说没事。”肖林的母亲在一旁替儿子说着话。她站起来,把自己坐的凳子让给儿子坐,让儿子走近父亲身边来看看父亲,“是我打电话告诉他的,你住医院这么大的事,他应该知道,他也是你的儿子。”

肖林走到父亲的病榻前,握着父亲干枯的手,问候了父亲的病情以及诊治的情况。父亲听到儿子关心自己,非常高兴,耐心地给儿子回答着。

等关心的话寒暄的话都讲完后,肖林的母亲这才注意到了站在儿子边上不说话但眼睛灵动的女孩子,她长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看起来讨人喜欢。肖林的母亲对李雪那对明亮的眼睛,有一种说不上的熟悉和亲切,好像在梦中见过一样。

肖林这时余光中看到了母亲落在李雪身上的目光,于是便把李雪拉到她二老的面前,郑重其事地给他们介绍起了和李雪相识相知的整个过程。李雪在肖林介绍之际,忙向肖林的父母打着招呼,虽然很紧张,但她还是热情真挚地打了招呼。

肖林的母亲是过来人,一下子什么都懂了,那女孩也讨自己喜欢的,她马上让出一个椅子出来,拉着李雪让她过来坐。李雪一边紧张地坐着倚子,一边茫然地抬头看着肖林。

“渴了吧,我给你们倒水喝?”肖林的母亲这时才恍然大悟,想到儿子他们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才回来的,一定很累,想起了给他们倒水的事。但她的手刚一触碰到暖水壶上,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打开床下的一个箱子,边忙活边说道:“还有两个苹果呢,我给你们拿出来,你们吃了。”只见她在床下的箱子里面倒腾了半天,从一只塑料袋子里面摸出了两个苹果,在手心上擦了擦,把一个寄到李雪手上。

“妈,我爸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肖林一边翻看着父亲的检查资料,一边责备着母亲。

“有五天了。这几天脸色才好起来,前几天脸整个一铁青的,不吃不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后你打电话过来,我思前想后,想到还是不能瞒着你,我知道给你说了,你爸他又来说我,说大老远地把儿子叫回来。”肖林的母亲一边给他们倒着水,一边向儿子解释说。

肖林这时又看了父亲一眼,他看不出来父亲的脸色究竟好在了哪里。父亲的脸已经被无情的岁月和沉重的病痛折磨得既枯萎又看不出颜色来了。所以以无好坏之说。肖林想到自己是应该回家来看父亲的,这是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啊。肖林从他父亲的身上也看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即使对生活有多么得努力和不屈,一旦躺在临终的病床上,世间的一切也就与你没有关系了,甚至连吃喝拉撒这些污秽的事都要麻烦周围的人来料理。肖林看到父亲现在苍老得这么快,从父亲身上,他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短暂和平庸,而这又是多么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悲哀现实啊。

下午时,肖林和母亲商量了一下,由肖林留下来照顾父亲,母亲回家去把家里收拾一下,因为自从丈夫住院后,肖林的母亲就一直陪伴在丈夫身边,好几天没有回过家了。于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在肖林的接替下,肖林的母亲带着李雪坐上驶往镇上的汽车回去了。

这一晚,肖林和父亲两人共处一室,这是他们在生活上的第一次独自相处,往日里都是由母亲在他们之间搭桥牵线的,而现在没有了母亲的牵引,肖林怎么独自面对这个不是亲生父亲但胜似亲生父亲的男人呢,所以肖林心里紧张不安着。上午时,有母亲在病房里的时候,他们全家人其乐融融,有什么说什么,但现在没有了母亲的作用,其他病床上的病人都在昏暗的灯光下睡觉或者和家属聊着天,而肖林却忐忑紧张,他找不出和父亲聊天的话题来。而长期以来,肖林和父亲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在没有母亲在时,都是保持着这样的气氛,各自尴尬地呆着,虽然两人都渴望着在生活之中可以和对方倾心交谈,像朋友一样融洽坦诚地相处,但两人又都找不到突破的缺口以及缺少突破的勇气,以致无数个夜晚或者吃饭的时候,父子两人都保持着缄默的气氛,但在这种缄默的气氛里,两人的心里又都汹涌澎拜,渴望着吞吐。

可这一晚,肖林的父亲极像和儿子有次倾心的交谈。他在死神那里已经走过一回的人了,自然对什么事也知道珍惜了。这时,肖林的父亲说了句很感人的话。

“如果我还能动,我就能让你们母子俩的生活过得好一些了。”肖林的父亲此刻躺在病床上,在危难之际还想着别人,他以自己这一年来没有劳动能力不能给妻儿带来更好的生活感到自责,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们。

“都有了,我们现在的生活过得很好了。如果要再好,那就是你的身体赶快好起来。”肖林真挚地说着这句话,而此刻,他最看重的就是父亲的健康问题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包括家里欠的那几万块钱。

听到儿子这么说话,肖林的父亲也感到欣慰。他把身体翻过去,让自己平躺下来,他如干柴一样的胳膊露在外面打着点滴,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些话我以前想说,但没有说,尤其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其实我还是很感激你们母子俩给我带来的,我以前什么也没有,自从你们娘俩在大雪夜来到我门前,让我一夜之间有了老婆和孩子。我和你母亲结婚那天,你母亲就要我答应她一个条件,答应她结婚以后就不要再有孩子了,有你一个就够了,呵呵,现在看到你这么懂事听话,有你一个确实是够了。”肖林的父亲用手摸着肖林的手说着:“你母亲有多么爱你,疼你,我是知道的,她冒着严寒那么老远地从辽宁来到我这里,夜里还飘着大雪呢,她推开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央求我给孩子一点吃的,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也是饥寒交迫的状态。我结婚前也知道,知道她在那边有一段不太愉快的婚姻,但我从来没有追问过,每次说到那里,我就故意绕过去,不想让她伤了一次的心再伤到第二次。但现在好了,你长大成人了,即使我不在了,你也有能力去孝敬你的母亲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知道。”肖林被父亲的这一番话说得心里难受,他忏悔地说道:“以前是我不太懂事,辜负了你们对我的期望,但我现在都理解了,理解了你们当初的用心良苦,理解了你们那时为了劝阻我教育我所说的那些话,甚至现在,我都能感受到你们当时说那些话时迫切的心情和恨铁不成钢时的难过。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明白了你们当初为我付出的一切。如果感情是一种债的话,那我已经欠下很大一笔了。”肖林说着这些感人肺腑的话,也说出了他这么多年来的领悟和思考,这一席话也显现出他的确成长了。

“要说感情是一种债的话,那我对你母亲也是有一种亏欠感。你母亲当初托付给我,我应该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你母亲虽然平庸,但很伟大。”肖林的父亲说完这句话后,用手在肖林脸上抚摸着,深情地看着儿子。

而肖林也看着他,父子之间多少年来一直保持的遥远的距离在这一晚终于拉近了,两人都为对方感到自豪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