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地方叫牌洲湾,长江在我们这向西流,一直朝东的她在我们这转了个弯,也正因为此,我们这还有一条街叫西流街。明星小学就在西流街,不过我们称西流街的小孩们为明星的。就好比我们村其实叫刘家堤村,因为村里有座爱国小学,外村人就都喊我们爱国的。还要提到的一点是,爱国小学因为某些原因垮掉了,我们爱国的小孩们只好去邻近西流街的先进小学读书。
洋哥约集我们建帮立派的原因大概是听说了一件事。这事我也听说了,大家都听说了,足见它肯定是件大事,而且很可能不是好事。听说明星小学一个四年级小孩把我们先进小学的一个六年级同学打了,这事就发生在先进小学门口,打的过程中围着很多先进小学的学生,但没一个人敢上去劝架。原因大概是当时那个小孩边上站着几个帮手,腰里都别着匕首。小孩打我校友时,身高不够,他是跳起来打的,一巴掌甩过去,那个飘逸的弧度,那声脆响,长久地盘旋在现场观众尤其是先进小学学生们的脑海里。很多年后,我的那些小伙伴们早已长大成人,但他们都还对这个巴掌记忆犹新念念不忘,聚会喝酒时,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争先讲那时候他们看到的或听到的情形。
这个巴掌打得好,把洋哥的危机意识打醒了,并且我还有幸得了个我梦想的官。我不想当帮主,当帮主太累,我这小体格肯定受不了,再说我又好吃懒做的,我还是喜欢做军师,帮忙出谋划策就好。我崇拜诸葛亮,因为他老人家运筹帷幄,可以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也佩服周瑜,诗词里有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事。我想我要是生在古代生在赤壁那种地方就好了,可我偏偏生在现代,我住在牌洲湾的爱国村,很多个夜晚我都为此而懊恼和遗憾。
当上军师后,我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给帮派起一个响当当又威武的名字。洋哥来问我想好名字没。我答天地会,龙虎堂,黑白帮,血军,四选一吧。洋哥说天地会听着挺大气的,就叫天地会吧。我欣然同意了,说那就去通知大家吧。对了,我们还要建立一种联系方式,以便能迅速地召集大家,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到了,我们去买几个哨子,每人发一个,有事连吹三下,一声要比一声响。我们天地会的兄弟听到哨音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得立马赶到哨声附近,并且在听到哨声的同时就得吹响自己的哨子,以便召集更多的兄弟过来。
洋哥听我说完,擂了我一拳,你他妈真有才,不愧是我们天地会的军师,我没看错人!我很谦虚地说,过奖啦,过奖。
于是我们的帮派秘密地正式成立了,有名号,有帮主,有军师,有帮众,还有聚集的密令。我现在经常想天地会这个名字是不是我看了鹿鼎记而借鉴过来的,我那时绝对没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现在我也还没来得及看,至于电视,我家当时的电视已经坏了,爸妈一直在外打工也没机会修或者买。但我真有那么厉害,和清朝创立天地会的人想到一块去了?我对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抱有怀疑,虽然那时候人家都夸我机灵,说看上去像是个会有出息的样。
当然,我们这个天地会跟人家的可不能比,最突出的一点就是会员太少,而且远没有人家那么有组织有纪律。洋哥在开完天地会第二次会议的一晚,一个人在自家门前吹响了哨子,他想试试这个召集方法管不管用。尖锐的哨音响了三声,一声响过一声,我们都听见了哨声。我说过,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每家又隔得不远,村中在晚上除了有不知名虫子和不知名鸟瞎叫以外,静得有点怕人,好像村子也躺下睡觉休息了。
在夜晚吹响哨音的结果令洋哥没有想到。洋哥那地儿的哨音停了以后,村子各地倒是都响起了哨声,有的响起在窗口从空中传来,很刺耳。有的是隔了房屋传来,很沉闷。还有的应该就是在床上吹响,只听到轻微的三声低鸣。这个村子突然密集地响起哨音,让大人们很吃惊,他们放下手中正在忙的活计,走出屋子,询问邻居知不知道响哨的原因。洋哥在自家门前没看到朝他汹涌奔来的天地会帮众,倒是在马路上瞧见不少探头探脑的大人们。
我吹响哨子后,本想立刻跑到洋哥家,后来没去,不是因为奶奶阻止我,而是我怕路黑,又怕成龙家的狗,于是我就站在门口大路上等伙伴,我想跟他们一起去,但没想到等了一会,谁都没等到。这时我奶奶又恰好喊我进屋,我一返身就进屋钻被窝了。
洋哥次日在学校把我们召齐,一顿训,说为什么只知道吹哨,却没人赶到他家报到。真没人去啊?我嘀咕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此时杰杰苦着脸回答,你爸妈要是在家你就知道了。洋哥于是扭头看我和盼盼兄弟俩,我知道他看我们仨的原因,我们的父母都不在家。盼盼眼神触了洋哥一眼又赶紧缩回来,说,晚上衣裤都脱了,我奶奶不让我们出去,她还说这哨声响得邪乎……邪个屁啊!昨天我只是想试一下召集令管不管用,如果哪天我真出了事,哨子吹了,没人来,那老子不是坐着等死了??我先申明啊,要是你们哪天吹哨让我听到了,老子立马什么都不顾就赶过去,你们能做到么?能做到么?大家听完这话都保持沉默,气氛有点紧张和尴尬,我看出洋哥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低头朝他说了句对不起。这时****大声喊了句“能”,于是大伙也都喊“能”,气氛稍微平缓下来,我看到大伙的眼神都透着些许坚毅,我还特意多瞟了两眼****,他小子勇气可嘉啊。
训完话,都散了去上课。我和洋哥一个班,坐在前后排,我前他后。快上课时,我又跟他说了声不好意思,他没搭理,沉默了一阵,觉得冷落我的时间够了,才跟我说没事,别放在心上。这时不知道谁放了个闷屁,臭烘烘的。我拿起书本扇了两下,洋哥在后面捅了我一下,我回过头,他很严肃地说,我放的,昨晚豌豆吃多了。然后他拉拉他同桌王强的袖筒,又捅了我同桌的后背一下,我们四颗脑袋碰在一起,洋哥还是神色严肃地说,我提议,今后谁放屁自己就马上承认,免得互相猜忌,多不好,放个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丑?刚才那个屁就是我放的。我听完脸僵了一下,同桌脸红一下白一下,王强“行”了一声,就又埋头看他的漫画书去了。他家貌似是我们村最有钱的,我最喜欢到王强家玩了,可以看很多书。
何洋哥!你起来回答这一题!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连忙回过头垂着脑袋假装看书。
沈小攀!你起来说说我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我的脸刷一下红了,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不说话。
还有你,王强,赵一夫!说完,我听到两把椅子的蹭地声,我们刚才聚首的几个都站了起来。
何洋哥!我本来不想叫你名字,你爹妈倒是有能耐,给你起了这么个名!我刚才就注意你很久了,都咳嗽两声了。你们在底下讲什么?讲得比我好?还四个人一起讲,那么带劲?你们上台来讲给我听啊!讲给大家听听……全班同学都不敢出一口大气,我这时突然想,要是此刻我们天地会的哪位在别的什么地方吹响了哨子,洋哥会不会真如他所讲的那样奋不顾身赶过去?如果是我听到了,我估计不敢,我对自己的软弱不满又无奈,我只期望这时不要让哨音响起,千万别响起,正在被批评,突然好像毫无理由地跑出教室,这样做对我来讲太惊世骇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