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我们会有半天的放风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决定一个人到镇上去透透气,顺便买件内衣。
当时镇上卖内衣的,就只有两个地方。
一是百货商店,年纪大的女人都喜欢去那里。百货商店在小镇礼堂旁,店名字体鎏金,日晒雨淋,金粉已经掉了大半,米石外墙上,原来的店名被敲掉了,不过,你还可以在灰白色印子里看到“泗水镇供销社”几个字,和半旧的“泗水镇百货商店”套嵌在一起。内衣在最里间的柜台,柜台后站着个营业员,胖胖的,像只硕大的米袋子,只是中间多了几轮褶子,所以更像是把几个大小不一的轮胎搭到了一起。她永远在嗑着瓜子,在她不得不应答的时候,你能清楚地看到她门牙上有个凹坑,那就是所谓的瓜子牙。柜台里的内衣一般只有两种颜色,肉色和白色;料子软塌塌的,像蜕下的蛇皮。你要细看的时候,营业员会抓上一把,没好气地甩出来,大声嚷嚷适合你的码数,这才是最可厌的。
再有,就是丽萍内衣店。我们镇子很小,主街道是沿岸的两排店,那家店在左排铺子的尽头,一株老榕树下。店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独身,叫丽萍。据说,十多年前,她有过一个对象,后来吹了,就因为她执意要开这家店。和百货商店里那些鸡肋一样的玩意不同,她店里都是从广东走过来的时鲜货,她还挑了最为招摇的色彩和款式,往塑料模特身上套,满满当当地码在玻璃橱窗里。开张那天,店面被一个老太婆泼了盆洗脚水,镇上自诩为正经的女人经过时无不掩面。很多人都认为,这家淫店肯定办不长,因为伤风败俗总是要遭报应的。但没过多久,镇上的女人便鱼贯而入,其中不乏当初指指点点的那些人。被发现后,她们便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解,说什么之所以来这里,仅仅是因为可以试穿,再没别的什么。直到别人到她们家串门,看到天井里晒着当初套在塑料模特身上的款,一时间传为笑谈。当然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镇上的女孩一批又一批地长成,没有这一层纠结,自然都去丽萍内衣店。
镇上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呈扁长形,靠街的外间用来做门面,进去依次是天井,主人的卧房,厨房,丽萍内衣店也一样,外间是铺面,试衣间是天井里一个封顶的冲凉棚,总是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散发着清洁的香皂味。我去的那天不是圩日,店里没有人,等我拿了一套要去试穿时,发现冲凉棚棚门紧闭,门边上站了个羸弱的女孩,年纪和我差不多,低眉顺眼的,手里拿了两套大罩杯内衣,玫红的和黑色的,全都是网纱罩面,十分妖冶,不管是杯号、颜色,还是款式,都与她极不相称。
我正疑惑着,棚里传来了一个声音,绵长的调子:“哎哟哟,还是太小了,我整个塞不进去啊。”
门边那女孩接了句:“我刚才都说了,你又不信。”少顷,棚门开了一道缝,她把手里的两套都递了进去。看样子我要等上好一阵了,她朝我抱歉地笑了笑。
我心里一震,这个场景,这两个声音组合,我好像在哪里碰到过。终于,我想起来了,在学校的浴室里,水蜜桃和小碎花。
但棚内的水蜜桃似乎没有觉察有外人:“对了,你知道头牌为什么能长那么大吗,交男朋友交出来的,特别是跟了他之后。”
小碎花笑:“要那么大干嘛?”
水蜜桃:“男人喜欢啊。等我们上了大学,你还想钻那些破书吗,我可不干,我要口红,丝袜,高跟鞋,我要低胸的上衣,超短的迷你裙……”
小碎花没有答话,她看了看我,脸上有些不大好看。
我把头偏到一边,装作没听到。主人卧房门口有只竹椅,我走过去,坐了下来。
水蜜桃的声音小了些,但还是很清楚:“你最近有没有注意,我的胸大了足足有一个码?”
小碎花因为和我有了新的距离,略为自在了些:“你呀……”
水蜜桃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啊,叫‘逆用’……唉,跟你说的那两招,你找他试过没有?”
小碎花朝我这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别说了。”
“你还不好意思啊,这早就是女生中公开的秘诀了。”棚门吱呀一声,一个女孩闪了出来,沙漏身形,婴儿肥的脸,尖利的下巴,腻白的皮肤上浮起一层粉晕。
竟是那天在食堂里机器娃娃指给我看的女生,水蜜桃的声音和人在我脑子里终于对上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