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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上午的阳光照在报社大楼的一侧外墙。背阴的正门偶尔有几台商务车进出。云间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放平的椅背半躺着。车停在人行道旁,不远处有个卖水煮玉米的小摊,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已经过了上班时间,马路对面的地铁口人流渐少。

跟萧颂约的时间是中午,但云间懒得驱车十几公里绕回公司。早上天没亮,他就被冯思源的电话叫醒。冯思源语气严厉地告诉他,萧颂的深度调查报道出街了,质疑郑铁山当初为了上市做假账、虚构交易,预计早市开盘股价就会大跌。冯思源对云间的要求很简单,想办法让萧颂放弃后续报道。不等云间推托,又给云间分配了上街收杂志的任务。

云间顾不上洗脸,就开着冯思源配给他的旧凯越从天通苑一路往南,见到报亭就把那份财经杂志全部买下。从七点忙到九点半,把亚运村、望京一带的报刊亭都搜了一遍,收回来的杂志把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

收完杂志,从望京开车往四环去的时候,云间迷了路。在中央美院后面的小路绕了两圈才绕出来。清晨的阳光下,北四环路微微发亮,远处的荒地飘着薄薄的霾。云间忽然意识到,说服自己去找萧颂,比预想的困难得多。他又绕回望京,漫无目的地从南向北,又从北向南。然而,沿着四环驾车向西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终究会去找萧颂。

中午十二点,萧颂准时从报社大楼走出来。云间隔着马路朝他挥了挥手。萧颂爽朗一笑,站在斑马线的红灯前。路上车不多,最近的一辆车还远在百米之外。云间坐在方向盘后面望着萧颂,苦笑摇头,不明白他遵守这种规则有什么意义。

“怎么忽然请我吃饭?”萧颂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来,笑着说,“中午我没多少时间。一会儿有个选题会。”

云间抬手指了指安全带。“既然没车都要等红灯,怎么能不扣安全带?”他揶揄道。

萧颂拉过安全带,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在公关公司上班这么闲?”忽然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云间,目光有些警觉,“你不会是把我当记者,来公关的吧?”

云间没说话,松开刹车,瞄一眼后视镜,向左转上马路。“你没时间,我们随便吃点快餐吧。”

萧颂点点头,望着前面。雾霾已经散去,中午的阳光直射在柏油路上。前面是红灯,云间向左并线,降低车速,慢慢停在一辆厢式货车后面。“你在冯思源公司具体做什么?”萧颂忽然问道。

云间没回答,驶过三条街,在路口左转,在一家中式快餐店前找了个车位,停车熄火。“就这家吧。”云间笑道,“请你吃份二十块钱的快餐,不算贿赂记者吧?”萧颂笑着摇头。

两人点了套餐,在窗边的高脚凳坐下来。午饭时间,店里有些嘈杂,临窗的座位坐满了附近的上班族。萧颂脱下羽绒服,扫一眼云间头上的针织帽,有些纳闷,“怎么一直戴着帽子?”

云间伸手摸了一下帽子,笑道:“头发剪坏了。遮丑。”萧颂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掰开一次性筷子。

“你前几天去浙江,就是去查郑铁山?”云间随口问道。

萧颂握着筷子,转过头。“你还真是……难怪,我说你怎么这么着急见我。”他皱了皱眉,“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还是别开口。”

云间慢吞吞喝了口汤。窗外的空地上停着两台白色小货车,阳光照在车厢侧面,后视镜反射着耀目的光。

“郑铁山的事不算严重。那些公司当初为了上市,多少都做过。”云间说,“如果你还有后续报道,能不能算了?”

“这样的造假规模还不算严重?”

“都是旧账。他都上市一年了。再说,和那些用各种手段掏空上市公司洗钱的人相比,不算多严重。”

萧颂转过脸。“你怎么知道他就没这么做?”云间略微惊讶。“具体我不能透漏。”萧颂低下头。

“这么说,你们是打算做专题,穷追猛打?”

萧颂放下筷子。“云间,你还是尽早辞职吧。我早听说冯思源有问题。之前郑铁山的事很多公关公司避之不及,他却大包大揽。”

“在你们记者看来,公关公司都有问题。”云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萧颂没说话,拿起筷子快速扒了几口饭,灌了口汤,似乎要赶时间。“不一样。很多事虽然是道听途说,但也八九不离十。”他说,“总而言之,这个人背景很深,有问题。”

云间叹口气。“那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助理,也没打算在这里谋求什么。”

“你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萧颂有些恼火,抬头盯着云间,眼神锐利,“这种事就是越陷越深。让你来找我就是第一步。”说着伸手去拿羽绒服,站起身。

“这就走了?”云间笑起来,指了指餐盘,“饭都没吃完。”

“饱了。”萧颂边穿羽绒服边往外走。

云间笑着摇头,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跟着走出去。“把你拉出来,总得把你送回去。”他在后面冲萧颂喊了一声。

萧颂转过头。“不合适。别人会以为公关公司给我送黑钱。”转身大步穿过人行道,走到马路边,抬手拦出租车。

云间走过来,笑道:“至于吗?以后碰到你还得回避?”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萧颂拉开车门,迟疑了一下,回头说:“再多说一句。尽快辞职。免得影响兄弟感情。”说着坐进车里,关上门。出租车向左并线,迅速远去。云间双手插在口袋里站着,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如释重负。

回到公司,云间直截了当地表示无力影响萧颂。冯思源盯着电脑屏幕,仿佛没有听到。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拿起话筒,听了一会儿,语气冷淡地说:“告诉他,最高两千。不行就找他们频道主编。”云间听出他是在安排人删除网媒转载的新闻,没想到萧颂的报道影响这么大。冯思源放下电话,滑动鼠标,继续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波澜不惊。“直接劝他行不通的话,就试试别的。只要你有心去做,总能想到办法。”他语气平淡地说。

“这事我做不了。我了解他,他不会放弃的。”云间说。

“正因为你了解他,所以肯定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放弃。”冯思源靠向椅背,露出一贯的平静温和的笑容,“你不是做不了,只是不想做。”云间不置可否,默然站着。“行了,忙别的去吧。”冯思源挥挥手,弯腰打开抽屉。

晚上八点,云间正在加班写稿子,聂非忽然打来电话。他闯祸了。

云间立即赶往陆衡公司。出电梯的时候,陆衡和萧颂刚好从对面的电梯出来,两人一脸疲惫,默不吭声。云间问了一下,才知道事情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陆衡的网站是常规零售和团购结合,每个月策划销售一款化妆品,经常大批量从国外进口。因为价格比国内代理商的批发价还低,一家广告公司向陆衡订了一批香水。上周到货,聂非负责入库,却把那批货和另一批正在配货的香水弄错了。现在,收到香水的几万个用户要求退换货,网站的客服系统几乎瘫痪。更严重的是,广告公司三天后就要举办活动,催着要货。如果不能按期交付,陆衡就要面临双倍赔偿,三百万。

陆衡知道萧颂所在的报社和那家广告公司素有往来,第一时间找萧颂去跟对方协商。对方装模作样地说了一番客户的严格要求,最后勉强同意用其他几款不同香水代替,条件是萧颂帮忙拿到明年的报社广告代理权。这几乎不可能。萧颂虽然是报社的明星记者,深受总编信任,但根本无力左右广告部。

“最坏的结果会怎样?”云间问。

萧颂也转向陆衡。陆衡伸着两条长腿坐在转椅上,神情倦怠。“公司账上的现金还不到一百万。就算他们能等到下个月快递公司把代收的货款付给我,赔了之后,网站也支撑不下去了。还有三万个订单要退换货呢。”他直起身,从桌上拿了只纸杯,伸手到旁边的饮水机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一口。

“如果向国内的代理商拿货呢?”云间忽然想到。

陆衡摇头。“他们价钱比我贵一倍。而且北京的代理商不见得有那么多货。时间也来不及。”

云间靠着办公桌坐着,低头默想。萧颂站起来,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他。三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玻璃门外,电话此起彼伏。两百平米左右的开放式办公区,亮着半边的灯。五六个晚班的客服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对着电话连声道歉,声音压得很低。

“让聂非别太自责。”陆衡忽然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是我一直在走钢丝。每次一批卖出几万单,就一边坐在仓库里拼命发货,一边发愁怎么给后面的预付款。资金链一直很脆弱。没那么大能量,还贪婪。这次只是危机总爆发。”他轻轻一跃,坐到对面的办公桌上,轻快地笑了笑,“没事。也不是第一回了。上一次更惨来着。是吧?”他抬起胳膊碰了碰萧颂。

“不一样。”萧颂抿了抿嘴,苦笑一声,“上次做印刷包装,本来就先天不足。失败了也不可惜。”

“还是我把摊子铺得太大。”陆衡叹口气,说着笑了笑,伸出胳膊搭在云间和萧颂的肩上,“败家子的名头看来是甩不掉了。我爸就等着嘲笑我呢。也无话可说。跟他借了八百万,两年就玩完了。我就自认无能,回去上班。他已经在温州给我找了个机关单位,就等着我回去光宗耀祖呢。”

云间的笑容有些生硬。他知道,陆衡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很沉重。这八百万和创业机会,可能是陆衡用今后的人生和父亲打赌才得到的。大学时,陆衡的理想是在北京做一个调查记者。云间虽然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放弃做记者,但很清楚他绝对无法忍受父亲给他安排的生活。

陆衡父亲是典型的温州小企业主,最大的理想是让陆衡在机关单位找份体面、有尊严的安稳工作,不必像他那样为了工厂殚尽竭虑,二十多年睡不安枕,受尽地痞流氓和基层官僚的敲诈勒索。可能是对早年的贫贱生活心有余悸,或者是对温州城里每天上演的暴发与破产的悲喜剧心怀不安。虽然拥有一家资产数千万的印刷包装企业,但陆衡一家一直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简朴生活。陆衡也一向节俭,周末常和云间一起去打工,第一个手机还是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如果不是大三上学期,陆衡一个亲戚开着路虎来学校接他,云间和萧颂还以为他家境贫寒。

“一定还有办法。”云间自言自语般说道,“广告公司有那么多甲方,处处受制于人。”

萧颂点点头。“我们去查查他们的大客户,说不定……”

“算了,我们也没能量、没筹码让别人拔刀相助。”陆衡笑着从桌上跳下来,“他们连一流财经媒体都不怕得罪,还怕谁?”说着开门走出去,用力拍了拍手。几个客服抬头望过来。陆衡爽朗一笑,大声说:“大家辛苦了。客服电话转语音吧。下班!”

几个客服一阵窸窸窣窣,陆续关了电脑离开。陆衡顺手关了办公区的灯,忽然听见走廊上有人敲门。孔嘉瑟缩着站在玻璃门外,一身单薄的黑色礼服,裹着一件人造毛披肩。陆衡赶紧打开门。“你怎么来了?怎么穿成这样?”孔嘉没说话,径直往办公室走。

见到孔嘉,云间和萧颂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站起来往外走。“你们俩干吗去?”陆衡把一件外套递给孔嘉,冲他们喊道。云间头也不回,跟在萧颂身后,抬手在头顶挥了挥。

“你从哪儿来的?”陆衡拉上办公室的门,倒了杯热水给孔嘉,上下打量着她。

孔嘉裹着陆衡的外套,慢慢喝了口水。“听说你得赔别人几百万?”

“你怎么知道?”陆衡惊讶,“这么快尽人皆知了吗?”

“陪主编参加一个晚宴。听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总监抱怨临时改活动,我随口问了一下。”孔嘉双手捧着杯子,低下头。

陆衡靠着桌子,含笑望着她。“然后你就心急火燎地跑来了?”他发觉自己居然很得意。

孔嘉瞟了他一眼,有些愠怒。“是啊,赶紧来看热闹。”

陆衡下意识想反唇相讥,看见她黑色长裙下的双腿微微发抖,又把话咽了下去,走到门口,打开空调。

空调出风口呼呼响起来,涌来一股暖风。突然的声响让这个被黑暗围绕的透明办公室显得更加空旷寂静。漆黑的落地窗映出冷清的桌椅和陆衡的身影。孔嘉垂下目光,看着鞋子。黑色高跟鞋的鞋头磨了一块。从酒店出来跑下台阶的时候,她差点摔了一跤,膝盖磕到台阶边缘。要不是旁边那个穿藏青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扶住她,她说不定会滚下台阶。想到那个人还特意开车送她过来,而她甚至没有向他表达谢意、问他叫什么,她忽然有些后悔。

孔嘉挪了挪身体,把脚缩到椅子下面。“真的没办法了?”她问。

陆衡咧嘴一笑。“刚才我们已经在说回温州过小日子的事了。”

“听起来像是正中你下怀?”孔嘉抬眼望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扬了扬眉毛,把杯子贴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差点忘了,这样就可以跟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一起回老家了。”

“又来了。”陆衡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绕到办公桌后面打开抽屉,取出一根烟。又在桌上四处翻找,从一本杂志下找到打火机。“我怎么觉得,相比我,你还是比较爱她。”他点了烟,用力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孔嘉哼了一声,感到脸上一阵发热。令她难堪的是,她居然觉得他说得没错。

事实上,她从未真正嫉妒过晏洁。她只是厌恶她。自从大二上学期无意中在陆衡的笔记本里看到晏洁的照片,孔嘉就无可遏制地厌恶她。照片中的晏洁穿着粉色的衣裙,抱着雪白的长毛绒玩具,坐在洁白的飘窗上,一脸骄纵的笑容。窗台上堆满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有的还穿着手工缝制的蕾丝镶边的衣裙。

孔嘉心里清楚,她的敌意并不只是针对晏洁,而是针对所有类似晏洁这样的女孩。从小被宠溺长大,喜欢洋娃娃,也乐于把自己当作洋娃娃。自私,幼稚,狭隘。唯一重要的是可爱和漂亮,然后凭借这些找一个爱她的男人,代替父母宠溺她。仿佛女人天生就该这样。孔嘉从小被周围人惊叹为美人坯子,对此一直极为警惕反感。

高中时,陆衡一直暗恋晏洁,来北京后借着异地的安全感表白过几次,却都被她拒绝了。但令陆衡烦恼的是,晏洁的拒绝从来不是彻底决绝的,而是在拒绝的同时抛给他一些安慰和希望。如果陆衡超过两个星期没打电话给她,她还会主动打电话过来,以一种略带优越感的轻松语气问他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没给她打电话。陆衡心里清楚,她其实喜欢他,只是她更喜欢被他追求,不想轻易让他得手。

陆衡和孔嘉在一起后,晏洁还会时不时向他抛出一个似有似无的暗示。如果无效,就会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让陆衡帮忙。但她从不会开口求他,陆衡每次都不忍拒绝,卖力帮忙,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自己对她毫不理会,未免太过绝情。而晏洁对他的帮忙心安理得、安之若素,有时还会找借口挑剔,觉得他不够有诚意。对此,孔嘉总是怒不可遏。但她的情绪无关嫉妒,只是纯粹的厌恶。仿佛陆衡曾经喜欢这样的女孩,也顺带贬低了她。

大学在一起三年多,孔嘉对晏洁的厌恶情绪如毒药般滋生。每次为晏洁吵架,她都要陆衡反复坦白保证,甚至曾要求他交代细节。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忍不住怀疑,恐怕正是因为她反复提醒,陆衡才没有忘了晏洁。想到自己曾经且一直如此愚蠢,孔嘉忍不住笑起来,把杯子放到桌上。

“你也觉得很可笑吧?”陆衡拿起孔嘉放下的纸杯,往里面弹烟灰。

孔嘉没理会,拉下披在身上的外套,扔给陆衡。陆衡抬手去接,差点把杯里的水洒出来。“气急败坏了?”他说。

“未免太小看我。”孔嘉嗤笑一声,站起来往外走,“看来你好得很,我们就不白费心了。”

“哪个‘我们’?就你吧。”陆衡在后面笑道,迅速关灯关空调,拿起衣服跟上来,“回家?我们现在是邻居,一道吧。”

“回宴会。”孔嘉推开通往走廊的玻璃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现在混什么圈子?大晚上穿成这样出门,不怕诱人犯罪啊。”陆衡嬉皮笑脸地说,抢到她前面,伸手按了电梯。孔嘉一脸嫌恶地打量着他,抬头望着楼层显示数字。“上次那个开跑车的混蛋呢?分手了吗?”陆衡故作关切地问道。

孔嘉瞥了他一眼。他眼里的笑意透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虽然明知他是故意惹恼她,她还是忍不住反击。“看来损失几百万一点没影响你。”她说,“有个有钱爸爸真不错。进可攻,退可守。”

“比不上你。有钱男朋友更好用。信用卡随便刷,还不必言听计从。”陆衡从容地微笑。

孔嘉仿佛没听到。电梯升了上来。她两步跨进电梯,伸手按关门键。门慢慢关闭。陆衡慢悠悠伸手挡了一下,走进来,笑道:“你特意过来看我,我也特意送你一趟吧。”孔嘉侧过头,没理他。

路灯下,看见那台黑色X6还停在写字楼门口的人行道旁,孔嘉心里一惊。之前送她过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平淡地微笑着,透过驾驶座的车窗,朝她挥了挥手。他已经脱了西装,领结也解下了,一身洁白的衬衣。孔嘉一阵紧张,顿时后悔刚才情急之下坐他的车。他果然居心不良,竟然一直在这里等她。

“怎么了?他谁啊?”见孔嘉神色慌张,陆衡有些诧异,碰了碰她的肩膀。

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探身到旁边,接着举起一只白色手机挥了挥。是孔嘉的手机。他滑下车窗玻璃。“你落在座位上了。我回到酒店停车场才发现。”说着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看起来四十出头,轮廓分明,透着大学篮球队员般的清爽和活力。

刚才的疑惧烟消云散。孔嘉满怀歉意走过去。“你刚刚怎么像见到鬼了?”他一脸清澈的笑容,把手机递给孔嘉,接着朝她伸出右手,“你好。叶哲朗。”

孔嘉愣了两秒,才明白他是在做自我介绍。“孔嘉。”她把手机换到左手,伸手跟他握了一下,腼腆微笑,“对不起,刚刚……”

“以为我见色起意,围追堵截?”叶哲朗笑道。

孔嘉拘谨地笑了笑,正想道歉。忽然,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陆衡笑容满面地站在她身边,向叶哲朗伸出手。“太谢谢您了。还麻烦您又跑了一趟。”他左手轻轻摩挲着孔嘉的肩膀,一副自然流露的亲昵。

叶哲朗略微讶异,伸手和他握了握。“不客气。”他发动车子,微笑着朝孔嘉抬了抬手,“那再见。”

孔嘉忽然伸手拦了一下。“我也得回酒店,能顺便捎我回去吗?”她矜持地微笑。叶哲朗微微一怔,望向陆衡。不等叶哲朗回应,孔嘉若无其事地挣开陆衡的手,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上车。“谢谢。走吧。”她扣上安全带,目视前方。

陆衡站在原地,透过车窗望着孔嘉。一种无从宣泄的难堪攫住了他。仿佛某些不该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忽然曝于人前。他依然笑容满面,眼神却冷冰冰的。叶哲朗略显尴尬地朝他点头微笑,松开刹车,向左转上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