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暑假田朗在西藏的高山上逍遥，安安在家中当厨娘的时候，我被驾校的电话喊到了练车场。
教练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烟鬼，头顶稀稀拉拉地缠绕着几根头发，操着一口逆天的方言，左脚袜子烂了个洞，踢踏着一双四季鞋叼着烟站在树荫底下摇着蒲扇。
听同车学员说，我们教练老夏是这个练车场7个教练里为人和脾气最好的，也是资历最深的，科目二通过率百分之九十六，跟着他学车准没错。正值暑假，练车场学生占了七成，大家年龄相差不大，很容易就熟悉了，同车的学员大都成了好朋友。
练车场里以各自的教练车划分阵营，我们的车号是587，587的学员最多，21一个，除了一个练太极的退休女教师和一个仓库保管大叔外，其他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些科目二考了一次没通过的，夹在我们这些新学员之间挂不住脸面，通常围着教练转，打听些考试小道消息。
第一次坐在驾驶位置有些心慌，老夏看我穿人字拖踩着离合器，咆哮了句：回家换鞋！我便悻悻地回家换上了运动鞋，再次回到练车场时，587休息区小遮阳棚下已经挤满了人。学员们纷纷交流着自己的故事，好像拉呱比练车更重要。刚下夜班的仓库保管员大叔凑过来，问我学什么专业的，我说学的是戏文。
哦，唱戏的啊，唱得什么角？
懂行的蛋蛋听完大叔的话笑得险些厥过去，我本想再解释一下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但是想想怪麻烦，便跟他说不是唱戏，是学电影。
这个鸡肋的专业已经让别人无数次认为我是唱戏的了。
男孩蛋蛋和女孩豆豆比我小一个年级，两个人是高中同学。大橙子是我高中同校的师哥，大我两级，还有一个短发瘦弱单薄的眼镜女，大概二十七八岁，刚考上个公务员，我们四个关系最铁，当然如果不算时常掺和一脚的仓库保管员大叔的话，值得一提的是，大叔是个老帅哥，所以他身边经常有些学车的中年妇女，一口一个“张哥”的叫着，打着交流学车经验的借口多瞅两眼他的大双眼皮儿。
豆豆一次倒车不小心挂到三档，皮卡突然急速撞到了围栏上，引来周围几辆车学员的围观，老夏把豆豆臭骂了一顿，公务员紧张地握着我的手说，我好害怕教练啊，我怕他骂死我。
教练也挺不容易，五十多岁的人了大热天还在一遍遍重复了几百遍的东西，总有人记不住，他能不烦么。咱们教练好多了，不信你看看那个。我给公务员指了指旁边的教练车，529的光头教练正在咆哮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你们这些老娘们儿脑子里全是浆糊吗？！手刹手刹说了几遍了拉手刹记不住！滚一边子去！下车！
公务员再次心惊胆战地抓紧了我的手。
天气越来越热，车里温度能达到40度，有天下午我爸过来给我送冰水，顺便给蛋蛋和豆豆买了冷饮，大橙子练了十分钟去网吧上网去了，公务员大概是中暑了，坐在树荫底下的小马扎上忧心忡忡地看着练车场地，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
你们现在好考一些了，我们那时候考试麻烦，上车下车还得报告教官，我爸坐在阴凉地跟我们讲当年他考驾照的事儿。看到考场前面有标识，正确识别标志，并且得报告教官，都是考试的项目。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同志考试就紧张啊，看到前方的村庄标志脱口就说，报告村庄！前面是教官！
这还不算离谱的，当年跟我关系挺好的车友，是个会计，心理素质很差，他考试时我坐在车后排，他上车检查好车状况，就跟考官汇报：报告考官，仪表正常！一切正常！可以起飞！
老夏听完哈哈笑起来，刚才被他骂过的几个学员瞅了瞅老夏那张一笑就十八的N次方的个褶子的脸，也松了口气。
最头疼教这些四十来岁的上班族啊，学东西太慢。老夏喝了口茶水说，刚考完的那批学员，有个初中女老师，一上车慌了，咋没有方向盘呢？！回过神来之后发现坐到副驾驶上去了！
练车到十几天我已经晒成了一个黑蛋，乔森中途来找我，我颠儿颠儿跑到他面前，他愣是没认出来，等到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三伏天穿着长裤长袖，帆布鞋，头发乱糟糟的盘成个鸡窝，一脸衰样的人是我时，乔森爆发出了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
你已经从一个妹子练成了一个嫂子。
我拽着他的胳膊往车滚烫的引擎盖上一放，他狼嚎着逃走了。
科目二的场地考试有个项目是陡坡起步，汽车停在上坡的指定位置，几秒后重新发动汽车。停车位置不对、溜坡、熄火都是常见问题。我是百停百溜，屡试不爽。老夏火了，你到底想不想考？！脑子怎么跟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娘们儿一样迟钝！给你多少次机会了怎么还溜坡？！
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天天被老夏这么打击也沮丧了不少。轮到蛋蛋上车了，开始上坡前蛋蛋开得很稳，陡坡停得位置也很准，皮卡慢慢发动起来了，缓缓地走向陡坡的最高处，见前面没有练习车，老夏让蛋蛋下坡之后挂二档稍加油门直接开出去。
油门线是第一次接上，谁都没有踩过，到了陡坡最高处，蛋蛋激动地踩下离合器，猛地一挂档，突然把档位的手柄拔了下来，举到了半空中。包括我在内车上的五个人都惊呆了，档位手柄就这么被蛋蛋举在驾驶和副驾驶中间的半空中，老夏和蛋蛋面面相觑，车子在坡的最高点摇摇欲坠。
怎……怎么办？蛋蛋举着手柄呆呆地问老夏。
咋办？！按上！老夏拍了蛋蛋后脑勺一下，冲着呆若木鸡的蛋蛋吼道。
蛋蛋猛地把手柄插回原位，狠狠踩了一脚油门，皮卡车像脱缰的疯马一样载着我们五个人向着陡坡下面疯狂的冲下了去。
我、豆豆还有公务员三个人在后排座位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眼看车要撞上面前的墙了，老夏突然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地踩住了副驾驶位置的备用刹车。
轮胎摩擦水泥地发出了一阵焦味儿。
熊孩子！玩命啊！老夏一脚把蛋蛋踹出了皮卡车。
惊慌未定的蛋蛋拿着马扎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休息区的大家中间。
科目二考试那天我跟大橙子的号码挨着，大橙子是个胖子，候考大厅挤满了人，空调完全不起作用，大橙子敲着二郎腿坐在我旁边，把T恤掀到胸口，露着肚皮散热，老夏端着茶水杯过来敲了他肚皮一下，人家大姑娘坐你旁边，你多少注意一下。大橙子看了看我嘿嘿笑着把衣服放下了下去。
大厅的监视屏幕能看到考试场地的情况，大橙子的7号车哆哆嗦嗦地走到了陡坡的半截，又哆哆嗦嗦地停在了指定位置，停了5秒钟汽车开始发动了，大橙子和他的七号车从坡上溜了下去。
几分钟后大橙子的7号车又哆哆嗦嗦出现在了监视屏幕里，弓着腰紧张到流汗的大橙子又准备爬坡了，大橙子的车再次哆哆嗦嗦停到了指定位置，大橙子发动汽车，大橙子又溜了下去。
大橙子自称完美的前半生毁在了******科目二水泥坡上。
轮到我上车了，是六号车，老夏之前骂我的好多个片段上车后全都忘了，我很舒坦，因为车里除了一个监控机器没有其他人叨逼叨，我继续很舒坦的开着车，通过一个又一个关卡，吹着夏天难得凉爽的风，甚至把胳膊搭在窗边单手扶着方向盘通过了陡坡，老夏要是在副驾驶坐着，看到我这副样子非得把我骂个狗血喷头。
就这样，6号车的种子选手陈梨优哉游哉地通过了科目二的考试。
两周后我又以满分的成绩通过了科目三的考试，而且是老夏车上20多个学员中第一个拿到驾照的。
闺女，原来你是个考试型人才。取完驾照回科目二的场地看老夏时，他笑眯眯地夸我。
教练，车又熄火了。大橙子哆哆嗦嗦地走过来。
拧车钥匙啊。
拧了，不管用啊。大橙子擦擦脸上的汗，指了指不远处的皮卡车。
我和老夏顺着大橙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皮卡车不知为什么已经离开了练习场地，跑到了一旁的停车场上，前轮严丝合缝的掉进了没有井盖的圆形地漏里。
混账东西！换教练！我教不了你！老夏伸手就要敲大橙子的脑门，大橙子趿拉着人字拖嗷嗷叫着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