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秋那天的事，我心里觉得对不住李恒。他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至少看上去是那样。他只是在第二天我去牙科诊所找他时，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下林子的情况。我告诉他没什么大事，他点点头。我刚想道歉，就来了病人，他就忙活去了。
我等了几天，苦于找不到机会再提起这件事。我很不安，我一直担心我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他对我实在太好！
这件事就闷在我心里，让我面对他时会内疚。那毕竟是我们的第一个中秋，第一个传统团圆日。终于某天吃晚饭时我忍不住跟他说：“小医生，你向我提一个要求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会满足你。”
他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作为你的男朋友，这不是应该的嘛。”我局促地清了清嗓子。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对我说：“你不会是为了中秋的事，想要弥补我吧？”
我只好点头承认。“对不起，李恒，本来我应该……”
他打断我。“你不需要这样，一一。林子不是随便街上的一个路人，我不会因为她需要你时你去帮助她而耿耿于怀。换成耗子，我也会这么做。”
我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谢谢你这么理解我。”
“你现在很肉麻，你知道吗？”他笑着重新拿起筷子。
我忍住笑容，对他讲：“但我刚才说的，还是有效。”
他挑了挑眉毛，点头。“OK，我记住了。”
我以为他会很快便跟我提要求，但他像是忘记了一般，每天平平淡淡地，没有让我做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到了十一黄金周，我们一起去了趟云南。我们邀请林子一起去，她说才不愿意干扰我们的“蜜月”旅行。我说结婚了才叫度蜜月，她认为没有区别。
“你们也结不了婚，确立关系后的第一次旅行便是蜜月旅行。”
小医生听她一说，笑得极为开心。他感叹道今天才发现林子这么有魅力。
我逗他：“让你当初不珍惜。”
他笑眯眯地靠过来，“哈，吃醋了？我要不拒绝她，哪能拥有你。”他说着就要过来掐我的脸，被我抓住他的手一扭，疼得他直咧嘴求饶。林子向路边吐了口水，鄙视道：“秀恩爱也不要当我不存在好吗？听到这些很伤自尊的。”我放开李恒，我们一起大笑。
虽然林子打趣我们这是去度蜜月，但我俩都是慢热的保守性格，在云南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们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暂时忘掉其他一切，度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十月很快就要过去了，我计划的半年假期也将告结束。我跟李恒说闲了这么久，我要考虑干活了。
“想清楚要做什么了？”他问。
我摇摇头。这半年过得太快，我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都几乎没有去考虑职业的事。
“你来给我打工吧，我给你开高工资。”他笑道。
“滚。”
他继续嬉皮笑脸。“我说真的嘿，来了管账，你给自己拨多少款我都无二话。”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老子还是有的，别想用钱收买我。”
“那我给你六斗行不行？”
我忍不住大笑，跳过去把他掀翻在地，用膝盖顶住他的腰部。“我现在就先把你搞腰折了。”
他被我压在地上，也笑得喘不过气。闹了一会儿，我在他身边躺下了，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说：“一一，说真的，很快就要过年了，工作的话过完年再找吧。你要真不喜欢原来的工作，就慢慢尝试其他的，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被他眼神里的真诚触动了，伸手摸摸他的脸。“我知道。”
静谧的气氛降临到我们之间，我突然感觉到我们很亲密，便把头向他的头靠了过去，闭上眼睛。他在我嘴上轻轻亲了一口，我睁开眼。“你偷亲我？”
“反正这是家里，不违反章法。”他无赖地说。
我呵呵笑着，扳过他的脑袋，认真地给了他一个吻。耗子说得没错，虽然李恒是男的，但恋爱的感觉都是一样的，没准我俩会有好结果。
我又跟李恒提起我可以满足他一个要求。他说：“你就这么想要弥补我？”
我摇头否认，“现在已经不是那样，我是真的就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扯了一下嘴角，转过脸去。“那我想想。”过了一会，他说，“要不，你陪我去一次GAY吧？”
我坐起来，“什么？”
他也笑着跟着我坐起来。“不想去就算了，我再想想。”
“不，不，我可以陪你去。只是奇怪你为什么想到这个。”
“你看我这么多年，当好孩子好学生好青年，从来都不去碰任何花红酒绿的东西。我跟耗子的生活基本就是相反的。”他叹了口气，“老实说，这样过久了也想体验些不一样的生活，看看别人为什么喜欢那样的生活。而且，那里都是我们的人，我想牵你亲你都不用担心被人围观。我只是想体会一下跟你在公众面前真正地像恋人一样相处。”
他说到“我们的人”时，让我想发笑。我从来没有属于任何团体的身份认同感，我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总是走不出相同的步调。我理解他的这种心态，这也是我辞职时的心态。我点点头，跟李恒保证他不用等多久，今晚就可以陪他去。他又递给我一个欢快的笑容。
我们真正去的时候是在几天之后。李恒要先在网上搜索一下各种他觉得有用的信息。他最后挑了个从网上图片看来装修比较朴素，活动也没有那么火爆的酒吧。我笑他还是好青年，不过我喜欢好青年。
我们去的时候比较早，人倒不是很多。门口就有不少装扮新潮的男人站着聊天抽烟，有帅的有丑的，大都体格不错。我们装着很熟练的样子走进去，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酒吧里女性不少，这确实让我们小小惊讶了一下。彩灯不停扫来扫去，放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我们要了两瓶酒，找了个位置坐下观看。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乱。”李恒大声对我说。因为背景太吵，需要提高音量讲话。
“哎，乱不乱看自己。反正这些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肯定什么人都有。”我说。李恒点点头，附到我耳边：“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但也还好，比预想中要好。”
有专门的舞者在台上跟着DJ的音乐节奏在跳舞，客人时不时欢呼。一些激动的客人开始在台下跟着起舞。气氛慢慢热火起来后，随便摇摆的人变多了。当然也有很多客人依然只是拿着饮料在碰杯，有些明显看起来在调情。
李恒还是有点紧张，我也不习惯。我不想坐着不动，我握起他的手，“想去跳舞吗？”
我们进了舞动的人群，随便跟着节奏做动作。看到有人激动起来还打翻了走过的行人手里的饮料，我们开始大笑，渐渐摆脱了拘束感。
李恒把手架到我肩膀上，圈着我晃晃蹦蹦了几圈。他中间有十几秒钟闭上眼睛微微昂着脸，在专心体会这刻的放松似的沉浸在这种光影斑驳滚动的环境中。我从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他，尤其是当他闭上眼睛。他那双一直让我赞叹的清澈的眼睛紧闭着，脸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容。他此刻显得不太真实，好像他让自己的内心图像显露到了脸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件自我保护的武器，而现在在我身边，在我的怀里，他弃之不用。我感到他更近，也更远。最主要的是我突然明白他愿意把一切都交给我，他准备把自己的一生都挂靠在我的肩上，这让我感到害怕。我确信自己负担不起他这种完全的信任，因为我还没有对他产生这样的信任。这种领悟让我感到痛苦，似乎自己无能为力加以阻止地亲眼目睹了一场犯罪。
为了证明什么一样，我拉起他，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吻他。他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但很快就给我热情的回应。这本来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在大家面前，像其他恋人一样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们听到旁边有人在吹哨鼓掌，发出噢哦的声音，知道我们引起了注意，便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离开人群。我们去了吧台重新点了两杯酒，轻轻碰了碰，笑着喝了几口。李恒说自己现在很开心。然后他说要去上厕所，便离开了。我一个人靠在吧台上回望刚才舞台处的人群。
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妇走过来，站到我旁边。
“嘿。”我对她笑笑。
“你男友呢？”她问。我奇怪她怎么知道我跟男友一起来。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刚才，你们在接吻。”
哦，我点点头，觉得尴尬。我笑笑，“他去了洗手间。”
“第一次来吧？”
“被你看出来了。”我继续尴尬。
“你跟他们不同，你看起来跟这里无法相融。”她晃晃自己手中的酒杯。
我跟其他地方也无法相融，我心里嘀咕一声。“你在这儿不是更不相称。”我随口应道。
她咯咯地开心笑起来。“都是找乐子，没什么相称不相称，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最近就来了。”她顿了顿，“GAY吧并不是只有GAY才会来。这里只是比普通酒吧，更群体化罢了。”
我对这些毫不关心。我抬头望望洗手间的方向，我觉得李恒离开得有点久了。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不过看起来你现在没心思。以防万一你以后可能会改变主意。”她给我递了个名片。
我觉得到GAY吧来钓男人的女人的确有那么点意思，便接了过来瞧了下，放进口袋里。
李恒回来了，我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在厕所门口有人搭讪。”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搂过他，“我们要不回去吧，这里太吵了，不是太喜欢。而且，还有你被人勾走的危险。”小医生爆出大笑，随我出了酒吧。
到了李恒小区门口下了车，我们一起上了楼。李恒说从酒吧回来，我应该感到很累吧，要不我今晚就在这过，来来回回也麻烦。我明白他的意思，脑子里闪过他跳舞时闭上眼睛的脸，想了想便答应了。
进了卧室，他给我找出来新的浴袍跟毛巾内裤，放到了椅子上，然后先进去浴室洗了澡。我待他洗完，脱下外衣扔到座椅扶手上，拿起他给我准备的东西进了浴室。水蒸气还没有完全散开，我闻到香皂的香气。
我慢吞吞地洗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为了把酒味去掉，还是在拖延出去的时间。后来自觉时间实在过长了，我便擦干身体，围上浴袍走出去。
李恒正躺在床头看书。我走过去，坐在床沿擦干双脚，然后翻过他身子躺到里边。我掀开被子，把身子埋进去。“天气开始有点变冷了。”
他把书放到床头柜上，侧过身用手支住脑袋看我。
“瞧啥？”
他微笑着说没什么，然后俯过身来吻我。我犹犹豫豫地回吻他。
他说我帮你吧，我点点头。
我们边吻他边用手滑过我的胸膛。我感到很紧张，僵直起后背战栗了一下。我感到他也很紧张，只是在控制住自己表现得平常和冷静。我心想，这就是医生的技能吧。我也极力控制着把他推到旁边的冲动。
我心里明白如果我们要真正地成为人生伴侣，这一步是必须跨越的阶段。可是当他的手接触到我那里，我终于控制不住喊停。我推开他从床上滚下去。我捡起扶手上的衣物，一边穿一边说：“我还是回去睡吧。”
他用一种忧伤的眼光看着我，不发一言。我灰溜溜地关门跑下去，我不敢多看他的表情，我怕我会心软，会改变主意。他的眼光让我想哭。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我想着李恒的表情，我感觉着自己胃里轻微的恶心感，竟然真的流了泪。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让我心中充满哀伤。我不知道我是应该可怜自己，还是应该可怜李恒。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好几天，吃饭都是叫外卖。我怕我走到阳光下，会看到自己那将永远尾随一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