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门之战,震动了蒙古王庭。蒙哥,成吉思汗之孙,拖雷汗的长子,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六月来了,东川湿热难耐,许多士兵得了奇怪的病症,他们眩晕,呕吐,连进食的力气也没有,他们身上起了热疮,盔甲反而成了伤害自己的武器。据说,有将领勇敢地向他们的大汗发问:我们要这样热的鬼地方作什么?
但是战争还在继续。白天的时候,攻城车和云梯不断地冲击着镇西门,而夜晚的时候,宋军偷偷地出城,袭击蒙古人的斥候甚至营地。我们猜想,蒙古人会一直等到入秋天冷,征召一支援军,再次进攻。
六月十九日。
这一天镇西门外异常安静。浓雾笼罩了钓鱼城。
“那人究竟是谁?”张钰问道。雾还没有散去,但是已经可以看到对面高塔的轮廓。太阳终于从东半天的云层里转出来,一丝锐利的红光反射到张钰的眼里,那来自塔顶蒙古人毡帽上的宝石;尽管这光亮微弱得一闪而过,张钰还是做了结论。
“那不是哨兵,”张钰说道,“他穿戴贵重,该是一名大将,或许是蒙古王公也说不准。”
“趁着高处窥我们虚实,煞是可恶哪!”秦开山恨恨地说道。
王坚对陈好甫问道:“能射到么?”
好甫回答王坚道,我要用八尺的长弓,弓干要是柘木,弓角须是牛角,弓弦必用牛筋,最后用犀胶粘合;这样的弓,怕钓鱼城里面没有。
王坚知道好甫说的是自己挂在虎厅的千石弓。他唤人取来,对好甫说道:“若你射中他,这把弓就归你。”
将军们看了看,这里和西堡相距足有三百步,那里的人影,在这里看来就仿佛地上的蚂蚁。他们摇了摇头,知道王坚爱惜自己的宝弓,绝不会冒险赌赛的。
雾气还是没有散去,好甫端起千石弓,就这样耐心等着,他知道那位蒙古贵人面朝东方,迎着曙光,终究要暴露出来。
直到巳时,几乎是一眨眼,雾消失了。好甫射出了这一箭,他用的是父亲留下的箭镞,在太阳下闪着银光,犹如一道闪电,瞬间便没了影踪。
“射中了么?”王坚急切地问道。
将军们都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高塔,却还是看不清楚。接着秦开山喊了起来:“射中了!中了!”确实是中了,能够看到仆从们扶起窥探者,匆忙下塔。看看他们那紧张的救治,那人必定是贵人。
“好箭法!”“李广在世!”一阵心悦诚服的赞叹。王坚看着提起千石弓离开的陈好甫,对诸将说道:“罢了!罢了!我如何跟他打这样的赌,糊涂哇!”
就在一个月前,蒙古人拼尽全力来争夺西堡,而现在却发现那里成了累赘。镇西门下累累尸体无人收殓,而门前的平原被鹿角、石弹和损坏的攻城辎重占据,马都不愿踏足。所以,六月下旬,攻城几乎停止了。
城里的人们觉得,他们几乎就快赢得战争了。
七月初二。蒙古人又开始了攻城,这次是汪德臣督战。但攻城的士兵们远远站着,并不靠近。宋人们觉得这真是古怪,两支军队就这样隔着城墙对峙。汪德臣单骑冲到城下,他在离宋军百步之地,左右驰骋。
王坚可在?汪德臣在城下喊道。
“原来是汪田哥!你单骑至此,有何见教?”王坚答话道。他右手藏到墙垛之下,做手势示意陈好甫。
“王坚!我来救你全城性命!”汪德臣吼道。“诸位!你们这几月来,真是英雄,我十几年也没遇到过。你们杀了一员大将,还射伤一位贵人,和蒙古人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怨。诸位可曾想,你们能坚守一日,一月,可一年以后,城池还是要破。到那时,城中不分男女,不论老幼,都活不下来。”
好甫取出弓箭,在暗处对准了汪德臣。
“诸位!你们的王都统,只知道愚忠宋王,不计你们的身家性命,他……”
一支银色的箭镞射中了汪德臣,他坠下马来,捂着自己的左胸,在泥土里痉挛挣扎。
“父亲!”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从蒙古人中冲了出来,他抱起汪德臣,啼哭着,想要堵住父亲不断涌血的伤口。然而这是必死的一箭,少年失去了希望,像小孩一样放声大哭;他没有看到城头的仇人,正在对他张弓。
一支箭射穿了少年的衣襟,使他从失怙之痛中惊醒,这不是痛哭的地方!他向阵中回跑。
这支箭并不是好甫射出的,那时他还在拉弓。他回头看到一旁的荀一勉正在收起角弓,便怒气冲冲地吼道:“是谁让你吓走他的!”他抓起一勉的衣襟,做要挥舞拳头的样子。王坚制止了,“一勉做得对,”他说道,“我们已经杀了他父亲,如何忍心杀他?这只是个孩童。”
汪德臣死了。这带来了持续数日的平静。所有人都从远方的蒙古人营地闻到了葬礼的气息,听到了萨满们的巫祝悼辞;在夜晚,城门上的守值官兵,都被这诡秘可怕的声音扰得厌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