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倚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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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十八 义气

回到住处,杨月已收拾好了东西,正坐在客厅等我回来。

我走进屋内,看见杨月睡眼惺忪,便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走。”杨月道:“朱大哥同你说什么了?”我将入宫见闻讲了与她听,待说到我准备将《武穆遗书》交还徐辉祖时,杨月问道:“你真的已将《武穆遗书》还给徐王爷了?”我笑道:“王爷身经百战,哪里还需要什么兵书,他没要!”杨月吁了一口气,我问道:“你怎么好象很关心这部兵书?”杨月一惊,道:“没!没有!”我也就不再追问,她一个小女孩儿,要这兵书有什么用?

当下闲聊了一阵,稳中有降自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我俩都起了个绝早,八月天气,应天地处临海不远,天亮得极早,我二人起来之时,天气还很凉快,像这样的月份,还真得要“起早贪黑”地赶路,中午左右的烈日,任你武功盖世,恐怕也是难以忍受,何况杨月弱小女子?

我也不去皇宫向朱允文辞行,写了一封信,叫府内下人转交方孝儒,就说事急,不及向方兄告别,还请见谅等语。

出了北门,见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观看告示,我好奇心起,近前一看,原来是一道为我澄清的圣旨,一群老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说到沐阳,大多都没了刚来应天的憎恨,我心头暗喜,心想最好这道圣旨早一天传到北边,那样嵩山大会便会不攻自破,烟销云散。

我二人策马扬鞭,将应天南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此时的心情,与来时已大不一样,伊人在旁,虽前去嵩山不知是否有凶险,但朱允文圣旨一下,还我清白,指日可待。

这一日来到河南南部的“骆家店”,这地方是河南南部的一个小镇,当年我与张敏儿少林报信,曾在此被耿少雄追上,客店夜斗,我从容退去,想起此事,我不由得又是一阵伤感,物是人非,事隔经年,张敏儿与耿少雄都已不在人世。

杨月见我默然不语,问道:“沐哥哥,今日便在这‘骆家店’打尖休息么?”我点点头道:“我知道一家客店,不知如今还在不在?”杨月奇道:“这地方你来过?”我眼中射出异样的目光,幽幽地道:“说起来,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唉!那时我和敏儿姐姐……”杨月道:“原来是你和敏儿姐姐来过,当时发生了什么?快讲给我听!”

我不语,心中回想到了当时的情形:一大堆人围火而坐,听于大山讲我应天夺魁之事,耿少雄突然出现,一场恶斗,张敏儿被耿少雄铁掌所伤,我大显神威,震慑当场!

杨月见我不答,又问道:“沐哥哥!沐哥哥!你倒是说啊!”推了我一把,我从回忆中惊醒,道:“先找客店住下吧,此事说来话长,等住下之后我与你慢慢说来。”杨月道:“好!说好了,走吧!”

我带杨月来到两年前夜斗那家叫“朋来”的小客店,店掌柜的倒还没换,见我俩进门,忙迎上来道:“哟!两位老客,来啦?”我笑道:“老板,要两间干净的上房!”那掌柜的笑道:“两位来得可真巧,本店刚好只剩两间上房了,两位请跟我来!”

我忍不住问道:“老板,近两年生意可好?”老板笑道:“托你老的福,还好!”我笑道:“生意兴隆嘛!恭喜老板了!”那老板道:“说起来,本店生意好,还得感谢一个人!”我心念一动,问道:“谁呀?”那老板道:“就是两年多以前,在应天夺得驸马的沐阳沐大侠!”杨月一惊,“啊”了一声,那掌柜的道:“怎么?这位小哥也认识沐大侠?不过也是,沐大侠的威名,又有哪个不知道?想两年多前,那一场打斗,我至今历历不忘啊!也不知为何,从那以后,小店的生意,便一日红似一日,你们说,这不是托了那位驸马爷的福吗?”杨月笑道:“那可真得好好感谢感谢他!”说完推了我一把。

老板又道:“可是最近一个多月来,盛传这位阳大驸马杀了朝廷派往北边的曹大帅,成了卖国之贼,唉!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一愣,心想朱允文的圣旨怎地如此之慢?看来还未传到这里,便道:“老板,道听途说,也许是误传也说不定!”那老板道:“可过路的客人都这么说!”说话之间已来到房间门口,那掌柜的便住了口,入房收拾。

忽听得店外蹄声得得,到店门口嘎然而止,马上乘客翻身下马,脚步声走进店来,又听得有人大叫道:“掌柜的,杀鸡,上酒,喂马,吃了还要赶路呢,你快点!”我一听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却再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我好奇心起,拉了杨月,走出房门,来到大厅找了张桌子坐下,叫掌柜的安排酒菜,这才细细打量刚才说话那人,只见那人身型粗豪,七八个人占了两张桌子,我觉得那人非常面善,但始终想不起来。

只听得那人旁边一人说道:“梅掌门,这次咱们‘五虎刀’前往参加嵩山大会,可得好好露一下脸!”我一听“梅掌门”与“五虎刀”,陡然想起此人正是“五虎刀”的掌门人梅长春,那日少林大战,一十三帮乃是以他为首的,只听他道:‘我梅长春受沐大侠大恩,绝对不相信沐大侠会做出那样的事!”

话音刚落,门口又是马蹄乱响,听这蹄声,怕不有二三十人,只见那群人走到店门口,一人走了进来,大叫道:“掌柜的,杀鸡,上酒,喂马,吃喝好了还要赶路呢,你快点!”随后涌进来一大群人,大约二十四五人,一群人占了四五张桌子,这下将小店的大堂挤得满满的,人声嘲杂,一片污烟障气。

听得后来的那拨人其中一人说道:“大哥,这次咱们前往嵩山,参与对付那卖国奸贼沐阳的大会,可得大大地出一次风头!”那被称作“大哥”的汉子五十来岁年纪,身形瘦长,满脸发青,听得他道:“此次参加嵩山大会的,除了少林武当,四大派与江湖十三帮全都到齐了,另外还有不知多少小门小派,加上江湖之中隐居已久的武林名宿,此中藏龙卧虎,兄弟们一定不要无故惹事,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另一人大声道:“大哥,咱们天天呆在海上,这次参加嵩山大会,为的就是让陆上的英雄好汉也知道知道咱们‘海龙帮’,大哥也未免太谨慎小心了吧?”

那大哥道:“咱们在海上做做没本钱买卖也就够了,英雄大会之中,能人倍出,便是那奸贼沐阳,只怕天下无人能敌得过他,要不也不用召开这英雄大会了!”我闻言心头苦笑,心想不仅陆地上的帮会,连海上的海盗也想杀我,那可真是从何说起?

只听得另一人又大声道:“大哥怎么长敌人的志气?那沐阳又不是三头六臂,依我看,咱们也不用去参加什么嵩山大会了,直接去北平把那沐阳抓将过来,也好让天下英雄佩服我们‘海龙帮’!”我心头冷笑,心想就凭你们这几个海盗,也想抓我?

我念头刚落,只见那“五虎刀”掌门梅长春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什么东西?竟敢在这儿大言不惭!”此话一出,那“海龙帮”二十几人,五十多道目光一齐朝梅长春射去,那“海龙帮”最后说话那人道:“你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管我们‘海龙帮’的事?”那位大哥大喝道:“沙豹,你给我退下!”那沙豹不敢再说,乖乖退下。

那大哥朝梅长春抱拳道:“在下‘海龙帮’帮主陈金龙,不知阁下怎么称呼?”梅长春道:“好说,在下‘五虎刀’梅长春。”陈金龙道:“原来是梅掌门,陈某失敬了,不知梅掌门刚才何以口出不逊,辱骂敝帮兄弟?”梅长春道:“沐阳当世英雄,竟有人大言不惭,妄图擒拿,岂不是该骂?”陈金龙道:“那沐阳刺杀南朝大帅,致我朝廷五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如此卖国之贼,不知梅掌门为何如此回护于他?”梅长春冷笑道:“一介海上盗贼,也敢来跟我谈天下大义,岂非可笑?”

那陈金龙闻言色变,一拍桌子,喝道:“梅掌门不要欺人太甚,我等虽身为海盗,但行事光明磊落,绝不像沐阳不顾天下,毁家卖国!”梅长春大怒道:“沐大侠绝非卖国之人,梅某相信沐大侠绝不会做这等大逆之事!”陈金龙冷笑道:“事实俱在,梅掌门如此坦护卖国奸贼,难道是想与天下英雄为敌吗?”梅长春道:“你再骂一句卖国奸贼,别怪梅某不客气!”陈金龙喝道:“海龙帮兄弟何在?”只听得“嚓嚓”之声不断,海龙帮二十多人一齐拨出兵刃,五虎刀众人也一齐站起,围到梅长春四周,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我冷眼旁观,见梅长春如此为我回护,不由得心下感动,眼看五虎刀人少,若是动手必定吃亏,不由得暗暗打定了帮他的主意,大堂之中分为两派对峙,我与杨月夹在中间便显得十分突兀,听得梅长春喝道:“这两位兄弟请出去,免得刀剑无眼,误伤二位。”

我拉起杨月,避到一旁,走得异常从容,那东金龙与梅长春想来必是心下惊奇,寻常百姓见了这等群殴恶斗,早已躲得远远的,而我二人却如若视而不见,从容走到一旁观看,岂非奇怪?

但很快,二人就再不理我,那陈金龙大声道:“梅掌门,你真要为一个卖国奸贼与我海龙帮为敌吗?”梅长春冷冷地道:“在下刚才说了,谁再骂沐大侠了句卖国奸贼,我便对他不客气,看刀!”只听“嚓”地一声,梅长春拨出一把宽背大刀,跨上一步,一招“跨步砍桩”,大刀呼啸而下,朝陈金龙砍去,陈金龙没想到梅长春说打就打,这一劈来得毫无征兆,吃了一惊,躲避已来不及,情急之下,抓起面前一把长凳在身前一挡,只听“卡嚓”一声,一把长凳被梅长春一刀劈为两半,陈金龙狼狈退开两步,脸已涨得通红。

五虎刀门下几名弟子大笑起来,一人道:“海里的海龟也想爬到岸上来逞威,原来是来丢人现眼的!”另一人笑道:“还是乖乖滚回海上去罢!”陈金龙恼羞成怒,大喝道:“枪来!”一人扛过一把大枪,陈金龙一把抓过,长枪一抖,挽了一个枪花,接着运劲于臂,一式“毒龙出洞”朝梅长春刺将过去,梅长春不敢怠慢,单刀从下撩起横挡长枪,听得“当”的一声响,大刀荡开长枪,紧接着一招“顺水推舟”,大刀横推,划向陈金龙前胸,陈金龙长枪已经刺出,无法回枪格挡,只得将枪上抬,右臂运劲,将枪杆朝梅长春头上砸去,却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

梅长春见势,将头一低,单刀不等用老,忽地下垂,却是砍向了陈金龙的左腿,陈金龙长枪从梅长春头上掠过,力道已尽,眼看左腿要伤在梅长春的刀下,却只见陈金龙左腿往地下一顿,身子腾空而起,右腿从右至左,踢向梅长春左肩,我暗暗喝彩,看这情况,梅长春武功稍胜一筹,但陈金龙屡有奇招,梅长春想要伤他,却也不易。

二人刀来枪往,转瞬之间拆了二十几招,梅长春大刀势大力沉,劈砍削斫,呼呼作响;陈金龙长枪龙游蛇走,刺挑砸挺,虎虎生威。两人各有各的招式,各有各的长处,梅长春攻七守三,略占上风,但陈金龙也不是绝无还手之力,又打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梅长春觑得一个破绽,大刀横劈,陈金龙长枪不及格挡,勉强躲避,只听“嗤”的一声,陈金龙左手衣袖被削掉一片。

陈金龙退后一步,大声叫道:“大伙儿齐上!”店内顿时混战大起,这一来,梅长春这边顿现劣势,梅长春虽然单打独斗稍胜陈金龙,门下弟子也比陈金龙手下那些海盗为高,但毕竟连他算上也只有八人,而陈金龙手下不下二十人,一个对两三个,这局面可就非常不妙了,转眼之间,便有两人受伤大叫。

梅长春心下着急,偏又被陈金龙缠住,急切之间脱不开身,要知道梅长春虽然武功较高,但要伤陈金龙,非得到一百招开外不可,而急切之间,又怎么能分身相救?

我眼看再打下去,势必有人丧命,抓起桌上筷子筒里一把筷子,约有十来根,暗运内力,运劲掷出,只听“哎哟”“当啷”之声不绝,海龙帮十数人都是右腕中筷,兵刃落地,这一来堂中打斗顿止,梅长春与陈金龙也各自住跳开,陈金龙大叫道:“谁?是谁??”双目四顾,待看到我与杨月桌前竹筒空空如也时,双眼目光霍地停留在我的身上,只听他道:“你是何人?为何来管我海龙帮之事?”我微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在下只是看不惯贵帮恃众凌寡,有本事,陈帮主便与这们梅掌门单打独斗,在下绝不出手干预!”话音未落,海龙帮那几个未受伤的帮众已大叫着扑了上来,我冷笑一声,喝道:“找死!”右掌推出,我不想伤他们性命,这一掌只使了三层力,但那几人却已承受不起,“扑通扑通”几声,一齐向后飞出三尺,几人滚作一团,人人口吐鲜血,爬不起来,陈金龙见我一掌如此威力,竟然不识好歹,长枪一挺,呼地朝我刺来。

我心想你这人狂妄自大,不给你点苦头吃吃,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当下让他一枪刺老,我头一偏,长枪从我颈畔刺过,我举起右掌在长枪杆上轻轻一敲,陈金龙只觉全身一震,双手虎口爆裂,不自禁地松开了长枪,我这一敲使上了一股阴劲,劲力通过长枪传到陈金龙身上,他虎口裂开之后,闷哼一声,退后一步,一口气上不来,就此瘫坐在地。

我站起身来,抓住长枪,轻轻一抖,只见那杆长枪顿时断为七八截,枪头“叭”地一声,插入面前木桌之上。

我这一出手,技惊四座,金龙帮人众转瞬之间,无一不伤,而我挥洒之间,随意自如,刹那间客店大堂鸦雀无声,而那些受伤的似乎也被我的余威镇摄住,谁也不敢哼出一声,掌柜的店小二早已不知躲到了哪里。

良久,梅长春大笑道:“这位仁兄好精彩的武功,梅某佩服之极!”我笑道:“雕虫小技,梅掌门过奖!”转身对海龙帮人众喝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众从这才哼哼唧唧,那受伤较轻的有两人上前扶起陈金龙,却听得陈金龙道:“这位大侠武功惊人,陈某伤在你的手下,心服口服,报仇之事,也不必提,在下只想请问阁下名号,也好知道今天这一个大筋斗,是栽在哪位英雄的手下!”我笑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我劝陈帮主回到海上,还是少干点伤天害理之事,不然多行不义必自毙,阁下好自为之。”

陈金龙见我不肯说,也不敢再问,由两名手下扶着,一翘一拐地走了,留下一地狼籍。

那掌柜这时才轻轻地冒了出来,看到一屋子的破碎桌椅,不由得愁眉苦脸,杨月笑道:“掌柜的,你过来,这些打碎的桌椅杯盘,都算在我们身上,这些够了吗?”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大概有十两重,那掌柜的大喜,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只见梅长春走上前来,抢拳道:“这位英雄仗义相救,梅某感激不尽,请受梅某一拜!”我忙扶道:“梅掌门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拨刀相助,乃是我辈之责,何功之有?”梅长春突然双眼凝视着我,目不转睛,我心中一惊,忙道:“梅掌门,你看什么?”梅长春回神道:“啊!没什么,听阁下口音,很像在下的一位故友,可相貌全然不同,请恕梅某无礼!”

我暗叫惭愧,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声似之人,在所居多,梅掌门不必客气!”心想这易容效果还真是不错,连梅长春这故人如此细看也没发现破绽,看来这次去嵩山大会应该无人能看得出来。突然我心念一动,道:“梅掌门,介绍一下,在下杨星,这位是舍妹杨月,刚才听梅掌门说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可是八月十五的嵩山大会?”梅长春道:“杨兄弟,你也别再叫我梅掌门了,你我一见如故,如若你瞧得起在下,叫我一声哥哥,免得掌门掌门的听着别扭!”我一抢拳道:“谨如梅大哥之言!”

梅长春大喜道:“杨兄弟,你也知道嵩山大会?”我道:“此事天下武林人尽皆知,我此次也是想去嵩山凑一凑热闹,只是苦无请柬,怕被人拒之门外。”梅长春笑道:“杨兄弟武功高强,嵩山大会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拒之门外?”我道:“小弟倒有一个主意,梅大哥能否让在下兄妹二人扮作贵派门人,一齐参加嵩山大会?”梅长春道:“这有何不可?只是二位如此武功,扮作我‘五虎刀’门下,岂不是……岂不是……”杨月笑道:“梅大哥,我可不会武功!”我接道:“只要梅大哥愿意,在下兄妹便扮作贵派门人,我猜这次与会之人,大半都是与那沐阳为敌之人,梅大哥刚才如此回护沐阳,只怕在大会中很难立足,我也可以暗中相助一臂之力!”梅长春道:“只要二位不嫌弃五虎刀派小势微,那梅某真是救之不得!”

当下重整杯盘,与梅长春喝得大醉而睡,想不到江湖之上还有如此重义之人?在此人人喊打我的时节,梅长春不顾自身安危,坚持自己观点为我辩护,如此烈性之人,世间少有,能有梅长春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不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