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问题女孩成长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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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被手艺压垮的女孩

每个女孩在父母眼中都是天才,都是伟人。但是,作为父母,不应该忽略了,孩子不仅仅是父母的,还是这个社会的。孩子终究还是要跨入社会这个大环境,所以常言道:生儿一百年,常忧九十九。作为父母,为什么要从小就给孩子强加自己的梦想?孩子的人生,应该由孩子来决定。如果说,孩子长大后,她发现自己真正的梦想并不是以前和现在所做的,那孩子是否又会学着父母,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强加给下一代?

有一年,我搬到了亚运村安宛里居住。这是幢六层的楼房,我住在二楼,比起我原先在安定门附近住的高层公寓来,方便的地方简直太多了。

首先没有电梯关闭的烦恼,有时候同朋友小聚稍有疏忽便到了晚上12点,那时电梯潇洒关闭,我却要不那么潇洒地爬到16层上去。

其次是住户简单,一层只有两户,我和对面那一户,这比我原来住的16层上拐弯抹角的足足有七八户之多的局面要好很多,简单、清静有安全感。

我对这次报社给我解决的房子比较满意,因此我活儿干得更卖力,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劲头儿。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两个星期我就发现好戏在后面。对门是个三口之家,有一个正读小学的女儿,而且,从我对所有认识的女孩的观察来看,这个女孩当属个性非常泼辣的那种。

我绝不是那种爱打探邻居隐私的好事邻居,只是对门这位女孩真的让我有些难以忍受,因为她很明显地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

亚运村房子的质量本来就让人难以恭维,中国人又没有在房间里加隔音层的习惯,因此,对门这个“音乐之家”让我猛然惊悟,有时候选房子不光是选地段、小区物业、楼层、朝向,邻居比这些都重要得多呀。

这是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多的深刻体会。

刚开始我以为这不过是暂时的,可过了两个多月,一切依然如故,我有些沉不住气,有时我真希望在楼梯碰上那位芳邻,对她说我的感受,既然孩子对音乐没兴趣,那又何必让她一边喊叫一边弹钢琴,一边哭泣,一边吹竖笛。那些本来非常美妙的乐器整个就是刑具,让个十来岁的女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也把我们这些邻居天天拖进“刑场”。

可惜的是男主人只有周末才回来,女主人早出晚归,倒让长期“坐”家的我无缘跟他们相见。只是,那小女孩跟我儿子在同一个学校,每天上学放学我经常碰上她,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黄莎莎。

应该说这是个非常独立的女孩,每天早晨她妈妈要赶班车,很早就走了,而她则自己起来锁门上学。中午在学校吃饭,每天下午她脖子上挂着钥匙自己回家,然后做作业,她只比我儿子高一级,已经像个大孩子。可以说对门的女孩整个白天都非常安静,可就是傍晚她妈妈进门以后,我的神经就紧张起来。

她妈妈回家不久后,钢琴声就开始了。谈不上这女孩是否有天赋,也不知道她已经练了多少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女孩是一点也不喜欢练琴,弹得也是一点章法也没有,有时候边弹边哭,有时候边弹边大吼大叫:

“你打电话,打我老师的电话,把话筒拿过来,让我老师听听我弹得好不好,还需不需要再弹。”

许多时候琴声戛然而止,传来的却是“啪、啪”的打人声,那是莎莎的妈妈在打她,“你打我,你打我,我就不弹,就不弹。”听哭声是莎莎在挨打。我很为孩子担心,这样的暴力把弹钢琴那么美好的事给弄变了样儿。

偶尔有一天傍晚我刚散步回来,上楼开门时我又听到了琴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啪、啪”声,我正在门外,与对门只有半米之遥,我差点要上去劝说一下,可凑近一看却愣住了。

对门锁着防盗门,透过纱网我看到竟是莎莎在对她妈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哭:“你听,你听,我都弹了多少遍了,你就不听。”

而莎莎妈一边招架一边分辩:

“我不是在做饭吗,油烟机开着我哪听得清楚,你再弹两遍,就弹两遍,我好好听,还不行吗?”

这母女俩把我的同情心给糟蹋得一钱不值,我竟有些绝望,为这样的邻居,为这样的夜晚。

后来,两个月一次的查水电表,让我有机会跟她们有了来往。而且,我主动跟莎莎妈接近,也是想有机会提提莎莎弹钢琴的事儿,所谓旁观者清,我总觉着她这样老逼女儿做她不喜欢做的事,迟早会出问题。

而且,我发现每个周末的早晨,我儿子还在睡着难得的懒觉时,莎莎妈早已经用自行车驮着背着画夹拿着墨盒的莎莎出发了,母女俩晚上才回来,而星期天一早又带着竖笛出门了,星期天下午莎莎爸爸回来,一家三口不再出门,莎莎的钢琴声又开始了。

我很想找个机会问问莎莎妈妈,她希望将来女儿从事什么职业或者说行当,看她现在的情景,莎莎是文体艺美全面发展,可这样孩子累不累啊。

终于有一天晚上,莎莎又在家练琴,那杂乱的琴声让习惯晚上写作的我一点思路也没了,我心情烦躁地扔下笔,打开电视消磨时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莎莎妈来查水电表。我极为热情地把她让了进来,不能写东西同莎莎妈聊会几天也好。

莎莎妈很自然地向我谈起了莎莎,女人在一起,孩子往往是最好的话题。

我们两口子都是工薪阶层,挣点钱除了吃饭,其余的全用在孩子身上了。

不怕您笑话,我已经三年没买一件新衣服了,她爸更是,除了那身结婚时买的西装。这十几年他一直是穿铁路上发的制服,连我这裤子也是他们发的,他给我换了条小号的。

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是自从有了这孩子以后就再也没考虑过别的,咬着牙想把我这女儿培养出来。人家金铭不就成名了,那小姑娘父母也是普通人,也是一个心眼儿地培养她,这不,几部电视剧成了全国红得发紫的明星,她父母也一夜之间成了名人的父母,那多带劲儿。

我女儿就是长的没金铭水灵,可女大十八变,再说了,我给她选这么多艺术让她学,也是想咱们长得不漂亮可是有艺术气质、有手艺,你说那钢琴一弹,那艺术品味是什么能比的?

莎莎妈一提女儿,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而且把艺术气质跟手艺混为一谈,让我忍俊不禁。尤其她认为艺术都是去选来学的,更让我对她由衷地钦佩,对女儿的期望使她生造出很多艺术圈里混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敢造的词儿。

我特别珍惜这次机会,因为别看是对门,平常还真是很少碰在一起,莎莎妈又是一个挺善谈的人。我很想把所有这些日子在莎莎的哭声和琴声中打转的问题和盘托出,要再不解决这些问题,我很可能又要考虑搬家了,可我实在不想再折腾了。

“莎莎的琴是弹得不错,看样子是请的好老师吧?”

请咱是请不来,现在的钢琴老师哪请得动呀,在家里收学生都挤破门,莎莎那个老师是有名的钢琴家,老太太一下子收了20多个学生,家里早就有别墅、小汽车了。

我们每个星期六的早晨去她家一次,给莎莎做指导,要早去,去晚了得排在后面,老太太累了也就让孩子弹首曲子了事。

所以,星期六早晨莎莎起得比上学还早。我们住得远,紧赶慢赶也就排个半中腰。

有时候老师不舒服就打电话来不叫我们去,她让莎莎弹,她在电话里听,然后给莎莎指导指导,也算是上过课了。

中午我们练完琴,马上就得赶到少年宫去上油画课和大字课。

星期天本来没课,我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莎莎再学一门特长课,不就是交点钱,我多跑两趟腿吗?这么着我又给莎莎报了竖笛,反正是让她学着玩儿,也算是没浪费时间。

“这样莎莎不影响学习吗?学这么多东西她会不会累呀?”我还是把我的担心说了出来。

累?不会,怎么累呢?小孩哪有知道累的,大人是老了,器官不行了,才知道累,小孩正在长的时候,这时候让她学什么她都不会累的。

莎莎的功课还是不错的,在她们班里一直是前10名,她挺用功的,而且也听话,老师也很喜欢她。可就有一样,她不喜欢演出,学校一有晚会什么的,老师知道她会弹钢琴总是推荐她上节目,可她就是不爱抛头露面,怎么劝也不肯上,我也没办法。

“那莎莎学这么多‘手艺’,又不肯参加表演,岂不是太可惜了。”

我觉着莎莎妈的词儿虽说用得不准确,但说起来挺顺口,说白了还不就是那回事儿么。

“这可不是这么说,现在流行素质教育,就是说培养孩子不能光文化课好,还得多培养几项特长,特长越多,孩子越占便宜,升学考试加分呀。你想要是钢琴拿了级加分,油画拿了证书加分,大字获了奖加分,竖笛吹得的达到标准也加分,这要是都加分,我们莎莎那得比没有特长或者是特长加分少的孩子多加多少分,好学校还不是随便挑随便拣,要是进了好的初中,那重点高中、重点大学不就看见影了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这个当妈的也算熬出头来了。”

莎莎妈的一番宏伟蓝图描绘得我胆战心惊,与她的投入相比,我在儿子身上等于是从来没有做过他学习以外的打算,可现在看来也许我不对了?

那么多加分的特长,少了一样都可惜,可关键是要孩子自己喜欢,如果要儿子每天象对门的女孩这样,一边哭一边练着什么,我宁愿儿子不沾那个加分的光。

我觉得莎莎妈有些走极端,而且她几乎从来没有问过女儿的感受,就这样让女儿东奔西走地,学这个、练那个,疲劳战术,让孩子本来觉着有兴趣的东西到了最后也成为了对她的处罚,这将是一个恶性循环。

而且,我也绝不相信这样会培养出艺术天才,这只能造就问题女孩。

我正想着,对门的琴声突然停了下来。莎莎妈的脸色马上变了,她对我说了句:“回头再聊,咱们。”便匆匆转身回家。

我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果然,五分钟后,莎莎的哭声与琴声一起传了过来,我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9点了。

我相信整个单元的邻居都在为莎莎的特长加分做着贡献。

人就是这样一种忍耐力特别强的动物,我虽然一直被对门的琴声搞得挺没办法,可我倒因祸得福让对门邻居把我的作息时间给改过来了。

本来我一直是吃过晚饭后写作一直到深夜,然后午饭时才起来吃早饭。

现在我早晨6点就会被莎莎的竖笛叫醒,起来锻炼一下吃过早饭,8点正式开始工作,中午睡午觉,下午继续写,而晚上陪着儿子看电视,这时候莎莎的琴声和哭声除了让我们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倒也别无大碍。

我被对门的女孩调教成了最遵守作息时间的人,你说这个女孩的能量有多大?这算不算是问题?

无论莎莎妈怎么说女儿的艺术气质如何,据我客观的观察,这实在是个太平常的女孩了,而且,个性非常强,既没什么礼貌,也缺乏家教,这一点从她打骂她妈就能看出来。

现在的独生子女是娇生惯养,可敢打骂父母的恐怕也没几个吧。

可有时候她同她妈对着打,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莎莎妈也不生气,由于莎莎妈个头也就不超过一米五五,女儿已经长得快跟她一样高了,所以,有时候看上去她们倒真不像是母女,打打闹闹吵吵骂骂地倒像姐妹。

我对莎莎妈在练琴上对莎莎的苛求和在做人上对女儿的迁就和宽容感到困惑极了,这样培养出来的孩子能是个健康的孩子吗?哪怕她一身的绝技,一路的名牌学校走下来。

不知不觉,我已在这儿住了两年多了,与这个女孩上楼下楼经常碰到,可她从来不理我,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也只是最多用一个字给我回答。

这个孩子不但脾气暴躁、个性泼辣,还非常难接近,我经常给我的助手讲,这是我见过的脾气最不好的女孩,像这种每天都要哭几场的女孩你无法想像她将来走上社会是个什么样子。

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让我跟她有了接触。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午睡,却被一阵凄厉的哭声惊醒了。

我叹了口气,坐了起来,心想这觉是睡不成了,对门的戏又开演了,可是谁家十来岁的女孩这么爱哭,而且,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我真是想不通,甚至再次考虑搬家算了。

哭声在继续,但声音不对,不像是在他们家里,而是好像就在我的门外,我觉着很奇怪,听了一会儿,我终于打开了门。

我看到莎莎没在她家门口,也没在我家门口,而是在楼梯拐角那儿守着垃圾箱门哭呢。

正是冬天,外面的风很大,我刚探出头来就感觉到冷,莎莎蹲在那儿穿着很薄的毛衣和拖鞋,可这孩子怎么蹲在那儿哭呢?

我过去敲敲她家的门,想让她妈妈出来把孩子弄回家,毕竟大冬天的,让孩子冻坏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们家好像没人,莎莎妈显然不在,莎莎爸还没有回来,我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女孩这爱哭闹的脾气,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而且又是邻居,我忍不住披上件衣服下去劝她:

“莎莎,莎莎,怎么啦,又哭鼻子,又跟你妈吵了?快上来吧,先上阿姨那儿暖和暖和,等你妈回来你再回家。”

女孩抬起头看看我,一声也不吭,低下头去仍是哭,还不时地看看垃圾箱门。

“怎么啦?东西丢垃圾箱了,什么东西?待会你爸回来让他帮你找找看,先上楼吧,在这儿哭把脸蛋给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走,先上阿姨那儿去好吗?”

我这样的话大概重复了有三遍之多,女孩看样子也冻得受不了了,才哆哆嗦嗦地跟我上楼进了我的家门。

我让她坐在沙发上,赶紧拿来了热毛巾给她擦干脸,然后又给她热了一杯牛奶。

“我不喝牛奶,我想喝酸奶。”

这是她两年多来对我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那乐百氏行吗?”

我突然想起了冰箱里有前两天朋友来给儿子带的乐百氏。我儿子早认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不喝这个”。

“乐百氏呀,还行吧。”

喝完两瓶乐百氏,莎莎的情绪好多了,可她还是不爱说话,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好像在找什么。

我说:“莎莎,你找什么?”

“你们家怎么没有钢琴呀?你们家小孩学什么特长,他在哪个学校?”

莎莎的问题让我一头雾水。

“我们家因为没有人学钢琴,所有没有钢琴,我儿子没什么爱好所以也没学什么特长,他就跟你一个学校,比你低一级。你今年不是六年级了吗?他刚读五年级,只是他刚转来不久,可能你不认识。”

“我说呢,跟我一个学校,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莎莎,你刚才为什么蹲在楼梯口上哭,你妈呢?”

“我妈上家乐福买东西去了。”

这个女孩挺有心计,对于不想说的事情她懂得怎么绕开,而又不会让我再接着问她。

我看她对我有戒备的心理,只好放弃了与她的交谈,我找出一本我写的小说递给她:“莎莎,你翻翻看,阿姨要工作一会儿,待会儿听到门响,你就看看是不是你妈回来了。”

我进了里屋开始写东西,儿子与我的助手去康乐宫玩了,他们得天黑才能回来,我得趁这段安静赶今天的进度。

过了好一会,我几乎忘了在客厅坐着的莎莎。

“阿姨,这书是你写的吗?”跟莎莎做邻居两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叫我阿姨。

我放下手中的笔,来到客厅:

“莎莎,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不过我喜欢看漫画书,字儿太多的不爱看,也没时间看。阿姨,你写书累吗?”

“累啊,要不你看阿姨怎么那么老。不过莎莎,你钢琴弹得那么好,一定也很累吧?”

“我不累,我弹钢琴就是弹着玩儿,耗时间,糊弄我妈,只要我妈说行了,我立马就弹完了。”

“那你怎么老是哭,阿姨从搬过来就听你的琴声和哭声一起合奏,这是不是你的独创啊。”

我哭是因为我妈,她老逼着我弹这个弹那个,她又不懂,她就知道弹的曲子越多越好,弹的时间越长越好,可我真的是不爱弹,我一碰钢琴的琴键就烦,就恨不能把钢琴给砸了。

我妈一点也不疼我,她就知道逼我弹呀弹呀,有时候,我们老师在电话里都说好了好了,可以了。可挂上电话,她非要我再弹两遍,她说老师是为了省时间省电话费,我多弹两遍就多赚两遍。

本来,小时候我对钢琴还挺感兴趣的,可越大我就越烦,越不想弹。

“你从几年级开始学弹钢琴的?”

“大概是二年级吧。”

“那你弹了四年都过了几级了?”

“就过了一级,有两年考试没通过,有一年没参加。”

“你老师对你怎么看,她说弹得怎么样?”

我老师说我还可以吧,挺有灵气的,就是不太用功,而且,初学时的年龄也大点了,掌握基本功有些难度。她说当个特长还行,吃专业饭肯定不行。

我妈听她这样说还特高兴,跟我说,本来也没指望我吃专业饭,有个特长将来考学能加分就成。

“听你妈说你还在学油画是吗?莎莎你倒是挺多才多艺的。”

那叫学什么呀,就是每天对着杯子、足球素描,我早就不想学了,那么一个破杯子画来画去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可我妈一定要让我学,她说学费那么贵都已经交了,我再不学的话太浪费了。

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欢,在学校里上美术课我都不喜欢,更何况少年宫的老师总让我画素描,说达·芬奇光画鸡蛋就画了一年多,最后才成了大师。

我想我也不是达·芬奇,所以,老师不该让我画杯子一画就是一年,要不是我妈总逼着我去学,我早就不去了。

“你学毛笔字不是也在少年宫吗?你要是不喜欢学油画,不如就把全部精力用在学写毛笔字上,这样也许会好一些。”

我很想给莎莎提些建议。

“不成,这毛笔字更是需要苦练,我们老师说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个笔画写上它几个月,才能练得横平竖直,字体稳健。可我吃不了苦,拿着毛笔练不长时间,胳膊就又酸又痛。而且,老写一个笔画也够枯燥的,越写越没意思,我都没兴趣学了。”

莎莎的话让我哭笑不得,与她妈妈的兴致勃勃相比,她似乎是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谈什么也没兴趣,不喜欢,我都有些替莎莎妈喊冤。省吃省穿挤出钱来替孩子报这个班报那个班,又起早贪黑地接送孩子去学,时间、金钱、体力,样样在透支的莎莎妈,在孩子心中并没有得到感激与尊重,相反,孩子对她有一股子反抗情绪,对自己所学的特长更是缺乏兴趣。

这样即使将来升学会加分,我想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已过早地在孩子心中毁掉了。

都说童年的记忆会伴随人的一生,莎莎妈这种填鸭式的培养方式只会让莎莎过早地失去对艺术的兴趣,更失去求知的欲望,如果让一个还不懂得欣赏艺术的孩子苦练钢琴,只简单地理解为将来作为特长加分的手段,那我很难相信莎莎长大后还能对钢琴这种美好的艺术产生美的共鸣。

这种后果虽然会在很久以后才显现出来,可是它一旦形成便很难再改变,这一点我不知道莎莎妈考虑过没有。

“最近你又在学吹竖笛,是吗?莎莎,我经常在早晨听到你在吹,看样子你挺喜欢的,竖笛学会了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特长。”

本来我都跟我爸商量好了,星期天我不上特长班,干点我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可是我妈说不行,星期天的时间不能让我浪费了,她又去给我选特长班,挑来挑去,最后报了竖笛班。

我妈说竖笛便宜,十几块钱一根,学费也便宜,虽然,路远了点,可是她有自行车,也能送我去,所以,我又学了竖笛。

我对音乐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所以,学钢琴吹竖笛都是我妈愿意的,我觉着没劲,我也不愿意上台表演,人一多我就紧张得老想上厕所小便。

“是呵,莎莎,我听你妈说过,学校有活动,老师推荐你,你也不愿意去,为什么呢?你弹得不错啊,在台上表演,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你这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多风光呢。”

我不愿意上台表演,也是怪我妈,二年级的时候,我刚开始学钢琴,我妈就跟我老师说了,元旦的时候学校里开庆祝晚会,老师非要我上台表演钢琴,我那时指法才刚刚学会,我根本就不想上台去弹。

可我们老师说这是我们班级里的任务,关系到班级的荣誉,我只好在家准备了几天,可是那天上台表演我还是没弹好,并且,还在台上把裙子给尿了,那么多人围着我看,我太害怕了,一紧张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事后我妈老骂我没出息,给她丢了面子,说我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东西。

我当时哭了好几天,我恨死我妈了,是她跟老师说我在学钢琴,我老师才非要我去表演的,可我才学了几个月,一点演出经验也没有,第一次就演砸了,还出了那么大的丑,我们班同学都说我爱出风头,爱逞能。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莎莎的话让我一下子明白她不愿意上台表演背后的原因,让这么小的女孩再去重复以前的恶梦确实有点残忍,她的自尊早已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挫伤,所以,登台演出成了她难以解脱的噩梦。

可是对于一种以引起大众共鸣而获得美感的艺术来说,没有舞台没有受众者又有什么意义。当然,莎莎学钢琴主要还是为了加分,所以,我的考虑似乎有些多余。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她所有的叙述里,我听不到她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与她妈有关,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妈让她做她才去做的。

“可是莎莎,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就没听出你喜欢什么来,难道你就没有点爱好吗?”

“爱好?”

我的话让莎莎琢磨起来,半天,她眨巴眨巴眼睛:

“我爱好玩儿。”

“爱好玩儿?”

“是呀,我就爱好玩儿,就喜欢玩儿,什么跳皮筋、踢毽子、跳绳、扔沙包,凡是玩的事儿我都会,我都特喜欢。”

“可平时阿姨没怎么见你玩啊?”

每天除了上学、放学、写作业、上特长班,一直与她住对门的我,还真少见到莎莎玩些孩子该玩的东西,可她说她就爱好玩儿。

望着莎莎天真的眼睛,我相信她说的都是真话,可是她说的与她能够做的又相差得太远,我不知莎莎妈是否知道这一切,她是否听女儿说过这些。

我想到刚才莎莎在楼梯口的哭泣,不由得又想问问她:“莎莎,你刚才为什么会蹲在楼梯口那儿哭,那里有垃圾箱多脏啊。”

情绪已经挺平静的莎莎听我问她这个问题,有些委屈地瘪起嘴角,泪珠又在眼眶里打晃儿,她使劲儿忍了忍才没有掉下来:

“我哭是因为我妈。”

这已在我意料之中,莎莎哪次哭不是因为她妈,这母女俩不知为什么那么冤家,一个是辛辛苦苦把自己的全部都投入到了孩子身上的妈妈,一个是别别扭扭不制造磨擦就不能安心的女儿,这本来应该是最紧密的组合,现在却又是那么水火不容,我想这与她们的感情无关,却与她们相处的方式息息相关。

“你妈那么疼你,她怎么会舍得你哭呢,莎莎,你是不是误会你妈了?”

我妈就爱看我哭,我一哭她就高兴了。本来我今天挺高兴的,竖笛班的老师病了,通知我们今天的课不用去上了。我想约我们同学到楼下去扔沙包玩儿,可我妈就是不让,她非让我在家练琴。

我说下午再练琴,现在我想玩会儿,可我妈嫌我奶奶给我缝的沙包太脏了,把她的地板都蹭脏了,她打扫卫生时就把我那个沙包给扔垃圾箱去了,我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是成心不让我玩儿。

莎莎的话让我恍然大悟,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蹲在楼梯口对着垃圾箱门哭。想起莎莎家那并不是一尘不染的地板,我知道莎莎妈妈扔掉沙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她这样做也的确有些过分,莎莎再怎么说也还只是十一岁的小女孩,想玩儿是她的天性和本能。

可毕竟我也是为人母了,我的立场虽然不能同莎莎妈相比,但是,在同莎莎的交谈中我还是处处想要维护莎莎妈的。

“莎莎,你就为了这事哭那么半天,把阿姨的午睡都给搅了,你妈把沙包扔了也是为了你好,有这个时间你练练琴,写写毛笔字不是挺好吗?”

阿姨,你怎么跟我妈一样,都是这一套,整天就是为了我好,好像我自己就一点主意也没有似的,我不照着你们说的去做就不可以吗?

那个沙包是我奶奶给我缝的,我玩好几年了,我妈凭什么说扔就给我扔了,我要她赔我,她说再给我缝一个新的,可我不要,我就要我奶奶给我缝的这个。

刚才在楼梯口我不想上来,我是在等我爸呢,我要等我爸回来给我看看垃圾箱,还能不能把沙包给找回来,我妈就说我太犟,打了我一巴掌,我等我爸回来就告我妈一状,说她又打我。

“莎莎,你爸爸是不是从来不打你,我没听见你跟你爸吵过,那你爸都是怎么管你的?”

我爸才不管我呢,他每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他舍不得管我,他可宠我了,买好吃的好玩的,都得找我爸。我妈让我学这学那,我爸就不支持,他说,小孩子读小学就是玩得开心就成,学习上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可以了,没必要搞得那么紧张。

可我妈不同意我爸的话,他俩经常为我的事吵架,有时候气得我爸刚从单位回来,接着又回单位了,我妈这人就这样,凡事得按着她的主意来,不听她的就得吵架。

后来,我爸拗不过我妈,也就不再跟她吵了,我的事儿都由我妈说了算。可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妈,她一天到晚地就为了我忙,好像我就是她手中的面团,她怎么捏我就怎么长。

我爸经常给我讲他小时候在四合院里住的时候,每天不玩到天黑不进家门,我奶奶也不管他,他照样考进铁路局当上了火车司机。

可我妈就瞧不上我爸,她老说我爸没出息,在铁路上干了那么多年还是个开火车的,还不是因为没文化。我妈叫我别听我爸的,别像他那样那么没出息,一辈子辛辛苦苦地干活。

可阿姨你说我爸真的没出息吗?我觉着他开火车挺神气的,他每天也很开心,不像我妈整天皱着眉头,逼我赶快练琴。

对门的男主人也就是莎莎的爸爸,我很少碰到,有几次在楼梯上擦肩而过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一个很普通的没有特点的男人。

因为从没打过交道,也就谈不上了解,但在莎莎的叙述中,她对爸爸的好感是明显的。可在莎莎妈对女儿的教育中,爸爸无意中被拿来当反面教材,这对莎莎来说应该是比较不能接受的事情,面对任何子女来说,父母之间的这种平等关系一旦被哪一方所不承认,那么这个家庭肯定是失衡的,孩子在这种失衡中只能越长越怪。

这让我想起现在的许多三口之家,男人在外忙忙碌碌赚钱养家,女人一边忙工作一边照料家务孩子,虽说阴盛阳衰证明女人的地位提高了,可有的时候,某些女主人做得实在过分。

要是单纯的只牵扯夫妻之间的事儿也就罢了,可这往往更多地与孩子教育有关,与孩子的成长有关。

首先夫妻间的平等不存在了,女主人一手遮天,全方位包办,辛苦是辛苦,可别人没有了说话的份儿。

其次是典型性教育,教育孩子树立人生目标,不说别的,经常的就是“别像你爸似的一辈子没出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这样的教育也是教育,可能够有什么好的效果我很难想象。负面反应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孩子失去了对父亲的崇拜感,没有了尊重,其次男主人失去了在家中事务的发言权,正常的家庭环境没有了,我们还能指望这种环境培养出健康的孩子吗?

采访了这么多问题女孩,让我感受最深的是她们受父母的影响之大超出了社会上任何的影响。而且,我记得在以前看过的一份资料中有这样的记载:

“在对中、美、日、法等国家的中小学生的调查问卷中,选择你在生活中最崇拜的人那一个栏目里,美、日、法等国家的中小学生大都把父亲或者母亲放在首位,其次才是电影明星、将军、体育明星等。而中国的中小学生大多数把科学家、英雄人物、电影明星放在第一位,父母处在所有的可崇拜的人物中的最末几位,有的甚至根本就没有选择父亲或母亲。”

可谈起对孩子的付出,我敢断定中国的父母是世界上为孩子投入最多的父母,只是孩子们并不领情,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是如此。

这是不是应该值得深思的问题?

更重要的还是孩子的问题,许多父母认为自己恪守职责,为孩子成材创造各种各样的条件,有的不惜举债培养孩子掌握各种特长,盼其成龙成凤,岂不知这种违背孩子自然成长的做法只会让孩子过早地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像莎莎这个11岁的小女孩,如果她的生活中除了琴声便是哭声,她还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吗?抑或是她还懂得快乐的含义吗?

对面门响了,我刚要去看是不是莎莎妈妈或者是莎莎爸爸回来了,莎莎一把拽住了我:

“阿姨,你别去开门,我知道是我妈回来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这儿。她要看见我,肯定又要让我回去练琴,我今天就不练看她拿我怎么办?待会儿我爸回来,我再回家。”

“这样好吗?莎莎,你怎么知道刚才是你妈不是你爸?”

“我会听声音,要是我爸,他老早在上楼梯时就会喊我的名字了,每次他回来都会给我买好吃的。而我妈一进门就会耷拉着脸训我:莎莎,干吗呢,怎么不练琴!”

“可你在我这儿不回去,待会儿你妈要是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我才不怕她着急呢,活该,谁叫她老是强迫我,好像我是机器,她一按电门,我就得开始干,不管喜欢不喜欢。

就说这钢琴吧,我爸星期天下午才回来,我多想跟我爸多说会儿话,可我妈拎着我耳朵让我坐在琴凳上,她说,我爸是个大老粗,跟他说那么多话没用,还是把时间用来练琴合算。

有时候她拎我耳朵我就踢她,她也不生气,只要给她练琴,我怎么打她怎么骂她,她也不会生气,惹得我爸老说她犯贱。

“莎莎,阿姨搬到这儿两年多了,真的发现你的脾气够厉害的,我认识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可没有人会像你这样跟妈妈又打又骂的,你这样可不对呀。”

听着莎莎这个女孩对她妈妈的抱怨,出于角色的认同感,我很想替莎莎妈说几句话,也很想让莎莎意识到,她这种个性是挺可怕的。

“我原先可不这样,阿姨。”

我的话有些重,竟让莎莎抹开了眼泪,看得出这孩子自尊心挺强的,而往往个性强的孩子,家庭环境失衡的孩子,自尊心就会更加强烈。

其实过分强的自尊心也往往会导致他们过分的自卑与自怜的心态,这已经不再是一种健康的人格。

莎莎接着说:我听我奶奶说,小时候我是个特别乖的女孩,从来不哭,邻居们都喜欢我,叫我莎莎宝贝。

自从我上学以后跟着我妈,我奶奶就说我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开口就笑的莎莎宝贝。而且,我奶奶也不喜欢我了,她说我太厉害太要强,不像是个女孩子的性格,老是要与人争高低,争不过就哭,摔东西。

可我妈不管这些,她说女孩子就得要强,要不就会让男孩欺负。我妈跟我奶奶老吵架,所以,我长大以后她从来不允许我去奶奶家,也不准我提奶奶家的事儿。去年,我奶奶病重住院想我,让我爸带我去看看她,我妈跟我爸吵了一夜,她就是不让我爸带我去。最后,我爸哭了,他自己到医院去了。

妈妈就是这样的人,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都在想,等她老了病了,我也不去看她,让她尝尝那滋味好受不好受。这样的话我不敢当着她的面说,我说给我爸听,我爸也低着头不吭气,有时候,我觉得我爸是挺没出息的。

阿姨,现在我奶奶死了,我也没地儿可去,我要是有地儿去,我早就逃出这个家了,我在外面当小乞丐也肯定比在家里过得强。

我现在也没个人说话,跟我妈聊会儿吧,她直推我:‘去去去,别在这儿瞎贫,有这空儿去练练琴,提高提高比什么都强。’

跟我爸说几句话我妈也不高兴,嫌我话多,嫌我爸一点也不关心我的学习,光宠我,我爸一不高兴,我妈还跟他急:‘我这不也是为了孩子好吗?咱俩都没什么出息,不就指望这孩子有点出息给咱们争口气吗?’

我爸说:‘那你也不能把孩子累死,你得给她点玩儿的时间。’

我妈嚷嚷:‘干什么不是玩儿呀,弹钢琴不是玩儿吗?画画不是玩儿吗?吹竖笛不是玩儿吗?咱不过是玩得有档次罢了,既让孩子练了手艺,又培养了特长,还利用了时间,有什么不好?’

我爸是说不过我妈的,每到这时我爸就出去抽烟,我一边弹琴一边掉眼泪,我觉得爸爸很可怜,因为他管不了我妈,所以就帮不了我,但是,我知道他是最疼我的。

“可是,莎莎,你知道你妈妈也是很疼你的,那天她跟我说,为了让你学钢琴,她已经三年没买新衣服了,她是很爱你的。”

莎莎对妈妈充满了怨恨,我只得说点中肯的话。可莎莎并不同意我的说法。

“阿姨,你说错了,我妈根本不是爱我疼我,她是爱她自己,疼她自己。”

“莎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不理解这个小女孩了。

我刚上学的时候,我妈就对我说了,她说她小时候跟表姐一起住在姨妈家,表姐人长得漂亮,学习好,又会弹钢琴,姨妈一家人都喜欢表姐不喜欢她,她特别伤心。

后来,她大学没考上也没找到好工作,在商店里站柜台,干了几年,商店改了超市,她因为年龄大一点儿,便被安排做收银员,她说自己没出息透了。

生了我以后,她就觉得有希望了,因为,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也生了个女儿,比我稍大一点,人家去年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妈就下了狠心,一定要我也好好学习,在各方面都要超过表姐的孩子,她说自己小时候没条件,现在条件好了,就得给她争口气,让我表姐看看,她没读过大学,照样培养出大学生。

阿姨,你说我妈这不是光为她自己想吗?我才多大呀,她就一心想让我跟人家比,不就是想证明她自己多有本事吗?可这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我不懂,真的,阿姨,我一点儿也不懂。

不光是莎莎不懂,听到这里我也不懂了。

莎莎妈这种狭隘与虚荣在现实中实在不可取,她这么着急让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女孩,去跟一个已考上重点高中的女孩争高低,这显然已非正常人的心态。

在对很多问题女孩的采访中,我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女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受母亲的影响是最直接最关键的。许多问题女孩的问题实际上大多来自问题母亲,这说起来有些像绕口令,但却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常常是这样的情景,与一个女孩坐下来交谈不到三分钟,她一开口便会是“我妈说……”

这使我对所有的做母亲的女人又产生了一种想要挖掘的欲望,对于她们的女儿来说她们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重要。

可令人吃惊的是有许多母亲并不知道自己在儿女心目中的分量,甚至有的母亲还感叹:

“我女儿什么都不听我的。”“我的建议对她来说就像耳旁风。”“她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实际上这都是错觉,对于母亲,女儿有一种本能地模仿,哪怕表现形式是南辕北辙,但最终的心态和人格都要打上她母亲给予她的深深烙印,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而且,在所有的改变人的力量中,母爱的名义是一股永远可以百战百胜的力量,那么这股力量所带来的后果就更具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宿命。

这也就是伟大的母爱会创造伟大的儿女,而狭隘的母爱只会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变得更加狭隘的原因所在,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面对小女孩莎莎,我已经感受到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

曾经是笑口常开的莎莎宝贝,如今成了一个泼辣、强悍、脾气坏得让所有的邻居都头痛的怪怪的女孩,有谁能否认她母亲在女儿成长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我想起前文所写的几个女孩,杨娟娟、田娜、季季,她们哪一个不是因为同母亲的沟通失败,或者压根就与母亲没有正常的沟通,而让自己的人生过早的陷入悲剧之中,从发现问题女孩到发现问题母亲,我知道这又是另一个可以展开的话题。

可目前我应该解决的还是让莎莎如何回到她母亲身边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莎莎,我也要通知你妈妈一声,告诉她你在我这儿,省得她到处找你。”

我边说边去开门,进屋以后一直坐在沙发上的莎莎一步就跨到了门前,她把小小的身子倚在了门后:

“阿姨,求求你,再让我待会好吗?我不想现在回家,我要等我爸回来。”

“可你妈会着急,会责怪阿姨不告诉她你在这儿。”

对这个脾气倔的惊人的女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在想“知情不报”会不会让我的对门产生别的想法,毕竟远亲不如近邻。

可看到把小小的身体顶在门上,两只眼瞪得大大地盯住我,大有如果我喊她妈,她就跟我翻脸之势的莎莎,我又有些无可奈何,这个脾气坏得已经不讲道理的小姑娘,刚才还对她妈的专断满腹委屈,可现在她的举动已让我感觉,她与她母亲如出一辙。这就是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的宿命。

见莎莎如此紧张,我只好让步:

“好吧,莎莎你还是到沙发上坐吧,阿姨不打算通知你妈了,你就在这儿等爸爸回来再回家好了。”

我走向厨房,准备洗几个苹果给莎莎吃,可她在背后问我:“阿姨,你不是要给我妈打电话吧?”

我让这孩子怀疑的眼神搞得浑身不舒服,好端端地,我倒成了她的人质,我为我这次的好心产生了些悔意。

“好吧,莎莎,阿姨哪儿也不去,就坐在你身边陪你等你爸爸,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也许我的口气略有不满,这个精灵的小女孩马上就感觉到了,她那种敏感、纤细其实也正源自她既自卑又自尊的内心。

她一边观察正在削苹果的我的脸色,一边小声问我:

“阿姨,你生气了,你讨厌我了是吗?我妈早就说过我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像她小时候一样。”

“莎莎,你别乱猜,阿姨要是不喜欢你会给你削苹果吃吗?你妈妈说得也不完全对,如果你别那么爱哭爱叫,你会挺招人喜欢的,知道吗?”

听我这样说,莎莎叹了口气:可是我改不了了,我现在一着急就想大哭大叫,跟我妈一吵架,我就想离开这个家,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反正离我妈越远越好。

有时候我又可怜我爸,我要是走了,他回来看不着我,他得多伤心呀,原来我还有奶奶,我还可以到奶奶家去住,可现在奶奶没了,奶奶的家也就没了。

有时候,我妈妈骑自行车驮着我东城跑到西城,又从西城跑到亚运村,我就想这样跑来跑去她就不累?我在车子上都累得睡着了,你说她怎么就不累?

你瞧我这儿,阿姨,额角的这块疤就是有一次我妈驮着我到少年宫学画,天那么热,我又那么困,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摔的,缝针的时候,我疼得直哭,可我妈说,哪个大艺术家学艺术时不吃苦,你这算是吃苦吃得少的了。

小小的莎莎叹息起来竟像个遇上了难事的成年人,让我不由也叹息起来,其实,她正处在一个多么不知道忧愁的年龄,可妈妈对她过高的期望值却把她头顶上的阳光给遮住了。

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莎莎,她吃得很香,好像刚才那声叹息根本不是她发出的,我摸摸她额角上的那块疤,一些细细绒绒的头发在我的手指间缠绕,莎莎的确是个还太小的女孩,可她背负的重量已超过了她的父辈。

虽然,就目前她所享受到的一切来看,她是比她的父母要享受得多,可是,她也因此而失去了那些童年的乐趣。

莎莎6岁就读小学一年级了,从她记事起,她的任务就是学习,在学校里学习,在特长班里学习,在家里学习,人生对她就是一场战争,让她小小年纪就懂得,要想打败别人,就得去争,就得去比。精神固然可贵,可这样的孩子能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和完整的人格吗?

对此我持完全怀疑态度。

所有违背生命自然规律的违章操作只会给生命带来致命的或者是难以弥补的伤害,我们身边已有太多这样的例子。

中国的父母和中国的孩子是世界上最累的一个群体,却不见得是拥有成功者最多的群体,其中缘由,还是值得探究一番的。

对于物质,现在的孩子应当无话可说,三口之家孩子的消费占每月开支50%还要多,这早已是大报小报上的统计数字了。

譬如说莎莎,一个红富士苹果在她手里只咬了几口便扔下了,“阿姨,我不太爱吃苹果,你们家有人参果吗?或者是蛇果也行。”

面对这个女孩的挑剔,一年当中很少买人参果或蛇果的我只好摇头表示歉意。莎莎满脸的失望:“我爸经常给我买,但是,他跟我妈从来不吃,他们说洋水果不好吃,可我就觉着蛇果好吃,还有麦当劳、肯德基,这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看样子是肚子饿了,莎莎有点着急,我说:“莎莎,阿姨过去跟你妈打个招呼,让你妈来接你好吗?”

“我不,我要等我爸回来。”

这个女孩的倔劲儿又是我所没有碰到的,因此我把她归到问题女孩类里应该不算过分。

“莎莎,莎莎,爸爸回来了,莎莎!”

“爸爸!阿姨,快开门,我爸回来了。”

我正发愣,莎莎已一步抢到门口,等着我拿钥匙开防盗门,我猛然清醒,是莎莎爸回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我如逢大赦,赶快打开了门,11岁的莎莎一蹦就落在正上楼梯的莎莎爸爸怀里。

此时的莎莎是个真正的小女孩,满脸娇笑灿烂如花,让我整个下午都有些阴郁的心里有了片刻的阳光。

莎莎爸见莎莎从我家里出来有些发怔:

“莎莎,你妈呢?你怎么会在阿姨家?”

“我妈到家乐福买东西去了,我就到阿姨家玩儿,爸爸,我要吃麦当劳,带我去麦当劳。”莎莎在爸爸怀里撒娇。

“行,行,咱们去麦当劳,可也得回家跟你妈说一声。谢谢您,我们家莎莎给您添麻烦了吧?”

莎莎爸终于有机会对我表示客气,我赶紧点头笑笑:

“没事,您别客气,莎莎跟我聊了一下午,这孩子特懂事。”

正说着莎莎妈推门而出,那横眉冷对的样子让还没进家门的莎莎爸赶紧把女儿放下来。

“走,莎莎,跟阿姨说再见,咱们先回家,先回家。”

看着她妈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刚才还笑靥如花的莎莎顿时像蔫了的黄花菜,连声“再见”也没跟我说一转身进了自家的门。

莎莎妈可能急于找莎莎清算刚才这段失踪的举动,也顾不上跟我讲话,点点头转身进门,只有莎莎爸有些尴尬地对我勉强笑着说:“刚才莎莎打扰你了,对不起。”一回身锁上了防盗门。

华灯初上,我跟从康乐宫玩回来的儿子正在吃晚饭,对门熟悉的一幕又开始了。

女孩莎莎一边大声哭着一边一下一下没好气地按着琴键,偶尔传来她妈妈对她的训斥和她爸爸的劝解声。

我不知道莎莎爸这一个星期都住铁路公寓,只有星期天下午才能回来享受片刻家庭温馨的男人,对家里这样的局面有什么感受,要是我,那我宁愿还是住铁路公寓比较舒心些。

在我这儿哭诉了一个下午的莎莎原指望爸爸回家能带给她一段不同的生活内容,可是,被妈妈扔掉的沙包至今还躺在垃圾箱里,麦当劳也没吃上,她还是得一边哭一边弹她的钢琴。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莎莎妈在楼梯上遇到我,突然很热情地同我打招呼,问我关于电脑配置的一些常识,说是要给莎莎买电脑,让莎莎学电脑。

“现在到处都是高科技了,这孩子也得掌握点高科技手艺,要不将来升不了重点中学,我们这当家长的也得舍得投资。”

莎莎妈跟我侃侃而谈,可我就对她把什么都当成手艺觉得特别新鲜。时间一长,琢磨这词儿用的还真算恰当,莎莎这样一样样学下来,可不就是一门门手艺么。

于是,我再也没有了跟莎莎聊一下午天的奢侈,不是我没时间,是莎莎忙得脚不沾地。

安静下来,我给莎莎列了一个特长课的课程表:

周六上午:钢琴课下午:油画课书法课;

周日上午:竖笛课下午:电脑初级班课;

附:每天晚上练琴到9点半。

这就是邻居11岁女孩莎莎的周末。

心灵思索

女儿是什么?是父母的私有财产,还是用来攀比以满足大人的虚荣心?女儿是父母的出气筒、梦想的实现者吗,或是父母年老的依赖吗?都不是!

我们每一个父母都应该把女儿看作是上天托付给我们代为教养的天使,她们长大以后注定要走向社会,父母一定要怀着虔诚的心,付出时间、精力和更多的爱与关注,去认真地完成任务。

孩子能否成为身心健康的人,勇于承担她的社会责任,父母对其性格与心智的培养远远重于分数与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