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幽灯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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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壁中人(6)

06 诡宴

此女之名记载于唐朝一部有名的笔记小说《酉阳杂俎》,当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当时长安有两大烟花之地,一是平康坊,二是靖恭坊,当中女子美艳出众,才艺过人,引得王孙公子,豪富之宾一掷千金。当中最著名的歌妓便是靖恭坊的夜来,正是光艳动天下,歌声绕悬梁,贵公子们为夺美人芳心将要争破了头。鸨母皆贪财,夜来的妈妈便在夜来生日那天,告知众人:“诸位个个都说爱我女儿,那今日是她生辰,不知各位有何表现?讨我女儿欢心者,自然可一亲芳泽。”此言一出,各路王孙贵胄纷纷献来重礼,一试高下。当中有一年少男子周皓出价最高,拔得头筹。这周皓史上已不可考,只知他后来官至太仆卿。而当时周皓只是个富贵少年,好游侠,有武功,喜美色,因讨得美人欢心十分得意,亲自安排宴会,请了宫廷乐师前来弹奏助兴。然而宴会刚开,宦官高力士的养子便来大闹,意在图谋夜来,宾客皆惊慌失措,偷偷溜走,夜来母女也被吓哭。当时周皓年轻气盛,将其暴打,使之下巴脱臼,他也知自己闯祸,连忙逃跑。事情捅到高力士那里,后者勃然大怒,令全城戒严,搜捕周皓。因周皓交好都亭驿官吏魏贞,得以逃出长安,隐姓埋名度日。直至高力士在朝中失宠,方才回到长安,渐渐做了大官。昔日岁月再无人知晓,直到若干年后,薛仁贵的曾孙薛平宴客,周皓在席间见到一身着绯红官衣的老者,偶然询问,方知其是大夫,高力士的养子被人打伤,下颌骨脱臼,此人为其正骨,因医术高明,高力士赏了钱千万,并赐绯色衣服。由此,这段尘封的事才被周皓提及。

而夜来相貌美艳,姿容冶丽,方才席间歌声动人,正是与书上之人对上了。可这名妓下落如何,日后往何处去,史上便无记载了。

夜来见于士俊神色有异,忙轻声道:“大人?”

于士俊方才回神,道:“无妨,你继续说。”

夜来道:“宴会排场极大,歌舞耍把戏接连不断,仍时不时有贵客赶来,也不时有客人离席,也有陪酒美人眉目传情,携手而去的,这王孙贵族的夜宴惯是如此,也无甚惊奇。我也唱了几首,陪席上客人吃两盅酒,身倦时,便有侍女引我到这间屋中休息,那主人一直饮酒吃喝,并不多言。如此而已。然而,我忽然发现一个极惊悚极诡异之处,让我后悔不该来此,又无可奈何。”

于士俊问道:“什么?”

夜来目光缥缈:“还要从那件事上说起,彼时我正唱一首《凉州词》……”

那曲子刚唱一半,外面便又有贵客至了。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轻裘宝带,锦衣华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十分俊伟。主人家甚悦,热情周到,赐座劝酒,不时举杯与主人对饮。夜来一双妙目频频朝那人望,只觉其人英伟雄健,超过世间所见之人。二人四目相对,男子微笑颔首,举止儒雅,令人好感倍增。一曲唱毕,那男子随手便赏了夜来一颗珠子,主人便命夜来相陪。

夜来阅人无数,一眼识得此人超凡,既爱慕他风采过人,又见他出手阔绰,自然存了一段意,殷勤备至。那男子并不与她调笑,意态疏离,眉宇间似有忧愁之色。

夜来明处小意温柔,心里也不免怪那男子不解风情。可是不成想,那男子亲自执杯喂她吃了一盏果酒。酒中似有异物,夜来正受宠若惊,匆忙中囫囵吞下,顷刻便觉得腹中炽热,她只道酒力足,又分神为那男子布菜,并未在意。

酒过三巡,那男子似是吃醉了,夜来便扶他到这屋中休憩,净面奉茶,十分妥帖。只剩他二人时,夜来便问这男子姓名,男子自称叫温广灵。问其来历,温广灵只笑道:“及时行乐罢了,又何必问个不休?”说着便要走。

夜来秀眉微蹙,目中隐含泪意,拉住温广灵臂膀道:“如今乱世,奴家无依无靠只如飘萍,若君不弃,夜来愿追随左右。”

温广灵回首看她,目光闪动,复杂莫名,摇头低声道:“可惜,可惜……你过不久便会生一女,留着她,自有你的造化。”

夜来疑惑,正要追问,忽有几个强壮武士闯了进来,横眉立目道:“大胆贼人,竟敢玷污府内女眷!”说着伸手抓住温广灵便往外拖。

夜来大惊,忙跟着追出去。只见前面宴客厅中已是残席,人都要散尽了,那胖汉斜歪在座上,身边一个侍女跪地,双手将一面蒙了锦缎的铜镜高举过头与那胖汉看。

夜来跪上前哭道:“求大人饶过贵客!”

那胖汉冷笑道:“什么贵客,都是觊觎这太虚圣境的鼠辈宵小,不将他们喂老虎已是慈悲这群蝼蚁了!”又道,“押到前面来。”

当下有五六人被押着带上来,都是中途来此的客人,跪在地上,皆面色惨白,口中告饶不止。唯温广灵站定不动,仿佛置身事外。

那胖汉起身站起来,仿佛一座肉山,需两手提着身子方能挪步,命那侍女将镜子呈上来,笑容满面,眉宇间却有一股阴森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冷笑两声道:“世人皆贪,好酒色,来了便乐不思蜀,都巴望着纵情声色,占尽便宜方休,可我这杯酒岂有这般好喝,如今便是讨回利息的时候了。”说着解开锦缎,取了铜镜向当初众人入画的方向一照,瞬间被照之地的景象便扭曲模糊起来,道:“丢出去!”武士将那人拎起来向那景色模糊处一扔,只听“咚”一声,人便不见了,片刻传来一声声惨叫,凄厉骇人,却看不见墙外之景,不知发生何事。

余下跪地之人吓得浑身筛糠,不断告饶,有一人哀告道:“我随身带了银两,这一顿酒饭多少,我付钱便是,倘若不够,再回去取,定然分文不少,还请大人饶命!”

那胖汉阴笑几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此等仙境,世间财岂能买得在这里一夜销魂!”他脸上笑容狰狞,如法炮制,将那些人一一丢出,登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夜来吓得面色惨白,瘫在地上。

独剩温广灵,四个武士前来推搡,却见他纹丝不动。

胖汉冷笑道:“怎么?莫非你流连本处,想赖着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却见温广灵身影一虚,竟从众人手中脱身,道:“这里也配叫太虚圣境?”

武士们一拥而上,却抓不到温广灵身体,仿佛他只是个幻影。

慌乱中传来鸡鸣,那胖汉面露惊惶,咬牙切齿道:“糟了,天亮了!”

夜来听见鸡叫,不由头晕目眩,昏倒在地,朦胧间,只看到温广灵的脚迈了出去。

夜来隐约记起此事的时候,已在筵席上了,正唱着一支《凉州词》,她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当日她唱这曲子时,进来一位俊美公子,她仿佛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似忘记了什么,却又记不起来,怅然若失,猛地想起一星半点,却又觉得模糊不清,好像在发梦。

她不自觉将手揣入袖内,却摸出一粒珠,那珠洁白莹润,晶莹剔透,正是当日温广灵赏她的。她心事重重,推说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坐在床上,拿着那珠子看,一点一点,竟将那日的情形记了起来,顿时惊惧莫名。然而,更令她汗流浃背的是,她越往深处想,便想起来更多——原来自温广灵来之前,她已不知在这里献唱多少个日夜了!

这漫长的时光里,她每晚都站在宾客前,捡了曲子一首首的唱,有些宾客是熟客,每次都在这里消遣,而有些却是中途来的,在这里饮酒作乐,拥美欢愉。那胖汉对每位中途来客都奉若上宾,所需所求一应准许,但每至残席,都会判若两人,凶狠至极,将人丢出,以至惨叫不绝。

而奇怪的是,每到鸡鸣,这里的人便会失了知觉,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已身处筵席之上了,一切又是歌舞升平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