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行色匆匆的模样,她侧挽着发髻,身上穿了件水墨大花的旗袍,和着那张古典的脸庞,仿佛海报里旧世纪十里洋场中款款而行的美人。
徐宜舟见过她,就在萧嘉树的家里。
萧嘉树的手,很自然地拥上了女人纤细的背,而萧洛白的身影,像小白兔似的飞奔过来,一头就塞进了还在惊喜相拥的两个人中间。
徐宜舟退了一步,觉得这场面,有些扎眼。
连带着,她本该因为要与萧水载川合写剧本这还没敲定的事而兴奋的心情,突然间就像悬空的冰棱,“啪”一下重重砸到地上,碎了满地冰渣子。
莫斓笙夫妻含笑站在边上,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么看着,就像两个温馨的家庭一起共叙天伦,这恩爱秀得徐宜舟这只单身狗那颗冰玻璃心仓惶失落。
徐宜舟本能地转身,想进到里面去。
活动乐园的场地这么大,她总能找到安慰自己冰玻璃心的地方。
可步伐才迈开一小步,她落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只手紧紧钳住,这步伐就再也迈不远。
徐宜舟一惊,视线下滑,那是萧嘉树的手。
他要干嘛?
她一挣,没有挣脱他的手,却反而被他给拉了过去。
“姐,我这是我朋友,徐宜舟。”萧嘉树的声音似乎含着笑,“徐宜舟,这是我姐,萧嘉枫。”
徐宜舟正忙着低头掰开萧嘉树按在自己手腕上的大爪子,不防听到这话,萧嘉树又扯了她的手一下,示意要她打招呼,于是徐宜舟匆匆抬头:“姐,你好。”
然后她又低头去掰那爪子。
这人的爪子怎么这么硬?
他抓得这么紧要干什么?
四周却忽然有些安静。
姐?萧嘉树的姐姐?不是前妻或者前女友什么的吗?
徐宜舟脑袋忽然间转过弯来,瞬间抬了头,萧嘉树和萧嘉枫的拥抱早就结束,此刻萧嘉枫正抱起萧洛白,满脸好奇地看过来,视线所落的地方,正是萧嘉树抓着她手的地方。就连莫斓笙夫妻,也都投来满眼的惊奇和笑意。
而始作俑者仍旧满脸的正经,眼里的笑像狐狸的得意。
“我是说,嘉枫姐,你好。”徐宜舟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把话给扭转了过来。
“你叫我‘姐’挺好,不生份。萧嘉树的朋友,就跟我弟妹一样的。”萧嘉枫说着顿了顿,才不慌不忙地解释,“弟弟或者妹妹。”
徐宜舟的脸,已经开始发烫了。
萧嘉树的姐姐,眼里有着和萧嘉树一样的狡诈光芒。
话说到这份上,明眼人也都看明白这其中曲曲绕绕的东西。
“你们聊,我过去看看我那臭小子,改天再找你谈关于剧本的事。”莫斓笙含笑拍拍沈眉娇的手,牵着她走了进去。
门口便又只剩下萧家人和徐宜舟。
“其实我们见过吧,在萧嘉树家里。那天真是多亏你帮忙替我看了我家姑娘那么久,萧嘉树后来都跟我说了。这死小子把手机扔在车里,所以一直没接到电话,你还帮我把萧洛白送到他办公室了,多谢多谢。”萧嘉枫抱得手酸,便把萧洛白给放了下来,低头爱怜地摸着小姑娘的头发,有些感慨地说,“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生活,那天公司正有急事要我立刻出国一趟,又刚好我爸妈参加了学校退休教师的旅游活动,都不在家,我只好先把她送到萧嘉树那里,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萧洛白很乖。”徐宜舟摇摇头。
“行了,我带萧洛白进去玩会,你们慢慢聊吧。”萧嘉枫笑着解释一番,萧洛白早就不耐烦大人间絮叨的对话,扯着萧嘉枫就往里去,萧嘉枫便也顺着她往里走,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又转过头,“萧嘉树,你适可而止一点,手都给你抓红了。”
徐宜舟才刚刚平复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话再掀波澜。
萧嘉树的爪子还搁在她手腕上,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意思。
她的脸,比她的手更红。
“她是我姐。”萧嘉树没放手,只是松了松爪子。
“你们刚刚已经介绍了。”徐宜舟咬唇,想着这爪子怎么还不放手。
“你欠我一个道歉。”
“啊?”徐宜舟有些诧异地抬头,她什么时候对不起过他了。
“你知道吗?最近我公司有个传闻,有个女人带着私生女冲到公司,来找年轻英俊的老板负责。”萧嘉树往前走了一小步,把徐宜舟逼到了门口的小角落中。
徐宜舟回想起来,带萧洛白去找他的时候,她的确是说一番磨棱两可的话。
“抱歉,那天情况特殊,我不是故意抹黑你的。”徐宜舟在他居高临下的压迫之下有些不安,她抽了抽手,仍旧挣不开他的钳制……
他到底要干什么?
“徐宜舟。”他忽然叫她名字。
“嗯?”徐宜舟皱眉看他。
“嘉木宜舟?”他又叫她的笔名。
“你到底要怎样?”徐宜舟被他这态度磨得一颗冰玻璃心都要融化了,她受不了地小声吼了一句。
“我……”萧嘉树低了低头,开口。
话没说完,徐宜舟的手机响了。
那声音就像徐宜舟的救赎,她很自然地低头,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拔出了手机。
是她的室友顾琼琳打来的。
顾琼琳在手机那头泣不成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很难想像,顾琼琳那女王似的一个人,居然会哭成这样。
“放手。”这一次,徐宜舟很用力挣开了萧嘉树的手,“别哭,我马上就回来。”
“我送你回去吧。”她惊急的眼神让他也凝重了起来。
“不用!”徐宜舟断然拒绝,声音里有些果决的锋锐之音,让萧嘉树停下了脚步。
大概是意识了自己态度不太好,徐宜舟烦躁地挠了挠头,放软了声音又道:“对不起,我有点急。萧老大,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你要是走了,小白会失望的。麻烦替我跟她说声抱歉,并祝她生日快乐。”
徐宜舟说完,转身便脚步匆促地离去,她的拒绝,没给萧嘉树丝毫挽留的余地,这让萧嘉树想到了她和孙翰清分手那一天,她提分手时绝然的态度。虽然她的性格绵软,但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便再难更改。
而她对他的抗拒,已经表现得不能更明显了。
萧嘉树原本的好心情似乎都随着她的背影而一起消失。
第二次机会,他仍旧没能把握住,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我要追你”!
夜色已沉,徐宜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里,才刚走上楼梯,徐宜舟就看到自己家的房子大门敞开,里面没开灯,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门边上,在黑暗中像一尊雕像。
“叶景深,你给我滚!滚回去告诉他们,这辈子我都姓顾不姓楚。我不会回去,也不稀罕那点可笑的身份。”顾琼琳夹杂着哭腔的嘶吼从房间里传出来,在幽暗的楼道里盘旋着。
随着她的声音,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尖锐响起,徐宜舟看到顾琼琳视若珍宝的水晶球砸在了这男人脚边。
“何必呢?你知道和楚家对着干,那会让你在这个城市毫无立足之地!”凉薄如刃的声音传来,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
顾琼琳和这个男人,明显是认识的。
徐宜舟停了脚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个时间冲上去。
他们间的对话,她一句都听不懂,顾琼琳没有提过这些人,徐宜舟只知道,顾琼琳是从F市来上大学的孤女,家中仅有一个寡母,在她十八岁那年已经病逝。
“呵。”顾琼琳的身影出现在这个男人身边,笑得狂妄,“叶景深,你们是不是觉得除了这个城市,我******就无处可去?我告诉你,就是哪天楚家还有你们叶家能把这世界都占全了,天涯海角再没有我顾琼琳容身之处,我也不会如你们所愿。不止如此,我还会风风光光地回到你们面前,恶心死你们!”
“……”男人低头,看着眼前这张哪怕哭到失色,也难掩骄傲的脸庞,想好的话语忽然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依稀间,徐宜舟听到他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转了身,什么都没说就下了楼,与她擦肩而过。借着楼外的灯光,她看到他的模样,冬夜霜月般冷凉。
徐宜舟很快上了楼。
“舟舟,有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顾琼琳已经看到了徐宜舟,她踮了脚,像天鹅般走到了沙发前,地上是一串染血的脚印。
站到那男人身边的时候,她赤着脚踩上了满地的碎玻璃。
“你疯啦!”徐宜舟快步冲了过去,把她拉到了沙发上坐下,将她的脚抬到了茶几之上,起身去找药箱。
“算了,都是坏消息,先说后说没有区别。”顾琼琳笑笑,好像那些伤口不在她的脚上,“第一个坏消息,房东要收回这房子;第二个坏消息,我要离开这城市。真抱歉,舟舟,我连累到你了。”
“伤口太大太多,我送你去医院吧。”徐宜舟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开了灯找到药箱,坐到她身边,拿出消毒药水,却不知要从何下手。
那些伤口血肉模糊,徐宜舟处理不了。
“你到底听没听到我的话!你要搬走了,五天内!”顾琼琳抓起她手上的药水,像发泄似的扔了出去,玻璃药瓶砸了墙上,迸裂开来,黑乎乎的碘酒溅了满墙都是。
“那又怎样?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顾女王,就算你要离开这城市,脚上的伤也要治!”徐宜舟站了起来,“走吧,送你去医院。”
天没塌,地没裂,日子还要过,徐宜舟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徐宜舟,我过两天就走!你自己,要保重。”顾琼琳站起来,却把头埋到了她的颈间。
徐宜舟感觉到了凉凉的液体落到自己脖子上。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她们一起在这城市努力生活,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离别会来得如此突然,就连好好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