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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相看两相知(20)

20

他的有些小动作一直没变,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烦意乱,而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沉静温柔,仿佛时间并没有将某些东西彻底阻隔,“好好,我只是希望能够跟你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有些话我一直没能跟你说清楚……”

方好有些愤恨,过去没有说清楚的事到了今天还说得清楚么?她不耐的转过脸去,关海波的车正朝这边驶来,方好急于摆脱他,决定将错就错。

“我没骗你,今天真的是跟男,男朋友约好了,喏,他的车过来了。”方好朝右手边缓缓驶来的那辆宝马努努嘴,舌头差点就跟牙齿打上架。

闵永吉有些讶异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认真的打量起了那车,方好心头立刻一阵紧张,眼看车子就要到跟前,她撒腿就跑,可不能让他们碰着,要是穿帮了,她这张脸该往哪儿搁?!

“好好!”闵永吉突然大声叫住她。

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尤其对方好,印象里,几乎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

方好一震,不得不驻足,听到他在身后极缓慢的说:“好好,你能找到幸福,我替你高兴!”

他的声音有如此浓郁的感伤,方好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有同样的怅惘,仿佛不舍,又仿佛解脱。

方好在这一瞬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他从前的许多好来,小时候她打碎了爸爸珍爱的一只唐三彩,他毅然替她“顶罪”;大夏天,顶着酷暑,他偷偷带她去乡下采瓜果;她生病的时候,他陪在床边给她读书……

他对她是真好,很爱护,很宽容,可是,她始终不明白,他怎么忍得下心来说转身就转身了?这些年,她拒绝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除了愤恨,还有害怕,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都怕自己承受不了,所以宁愿逃开,学着忘记。

她的鼻子蓦地发酸。

就这么一怔忡,关海波已经下了车,朝她走来。

远远的,他就看到这两人颇为暧昧的对峙,心里陡地一紧,上次的小白脸刚解决,怎么突然间又杀出来个小白脸?!

“这位是?”

闵永吉很快恢复了成熟的神色,目光很自然的投向与方好并肩站着的关海波,这么沉稳内敛的一个人,倒是令他有些意外,顿了一顿,伸出手,坦诚的一笑,“你好,我是闵永吉,好好的哥哥,你……就是她男朋友吧?”

“好好?”如此亲昵的称呼让关海波心头闪过一丝别扭,他还从没听说方好有哥哥,她的履历上不是分明注着“独生子女”么?这哥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而眼前这张脸,却似曾相识。

他迅速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拼命绞手的方好,她的面庞此刻已经成了猪肝色!

关海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短暂的间隔后,伸手回握住闵永吉仍停留在半空的手,微笑着道:“关海波,幸会,闵总!”

闵永吉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认出来。

关海波继续打着官腔道:“盛嘉今年刚开始跟贵公司合作,很多地方还要请闵总多多关照!”

盛嘉?关海波?他就是盛嘉的关海波?好好的上司?!闵永吉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醒悟。

方好早已慌窘作一团,竭力想拉开两人的手,又无从下手,“关,关……总,咳,咳,那个,我们要迟到了,还是赶紧走吧。”

两个男人矜持的做着场面上的寒暄,关海波婉言谢绝了闵永吉的邀请,最终各怀心事的分道扬镳。

关海波一心想达成的心愿——与腾玖的新老总会个面,终于在这个夏日的黄昏得到实现,只是,他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坐在车里,方好早已慌出了一身汗,始终面呈酱紫色,脑子里更是混乱成了一片,她必须就刚才的“误会”给老板一个交代。

“关总,我刚才,刚才没表达清楚,所以他,他才会误会……”越解释越心虚,因为明知自己是故意的。

关海波稳稳的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尴尬,可是问出来的话却极为犀利,“他就是你不想遇见的那个人?”

方好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处心积虑的措词,愕然向他望去。

“……嗯。”她没怎么挣扎就承认了,什么都逃不过二郎神的第三只眼!

关海波暗暗吁了口气,顿了一顿,有点费力的问:“你……还喜欢他?”

方好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他已经结婚了。”

车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闷,谁都没有说话的欲望,仿佛有什么阴翳的迷雾在悄悄的弥漫开来,无声无息,逐渐笼罩在两人的心上。

菜肴依旧丰富,只是偏清淡了一些,左一道右一道的上,侍应生脸上的笑容与菜盘子一般精致。

关海波要了瓶红酒,方好眼瞅着他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倾注,忍不住舔舔唇,“我,能不能也要一点?”

关海波睨了她一眼,终于扬手过来给她斟了半杯,“红酒养胃,但也不能多喝。”

“哦。”她握着杯子,先嗅了嗅,有淡淡的果香,啜一口,微涩,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对面的关海波也举着杯子,慢悠悠的呷着,闲闲的口吻问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酒入愁肠,没有相思泪流下,仅仅是打开了话匣子,方好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们是邻居,永吉哥,咳,我是说……闵永吉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就过世了,他妈妈跟奶奶关系一直处不好,后来又嫁了人,他就一直跟着奶奶过。”

“他家境虽不怎么好,但从小就聪明,读书也用功,我妈妈是他小学时候的班主任。你知道,做老师的都有一个通病,喜欢成绩好的学生,闵永吉的身世又可怜,所以妈妈一直很疼他,后来还认了干亲……”

方好其实不胜酒力,半杯下去,红霞立刻爬满了面庞,她软磨硬缠,关海波才又吝啬的给她倒了小半杯,她却越喝越觉得爽口,这一高兴,就说了许多许多,那些她三年来竭力想淡忘的记忆,一下子象过电影似的在脑海里一一掠过,清晰的如同昨日重现。

她还记得他读研一时申请到了那家美国知名大学的奖学金,她比他还高兴,又蹦又跳,而他却问了她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要是我不回来怎么办?”

她当时愣了一下,但看到他脸上洋溢着逗弄她的微笑,立刻笑嘻嘻的回答:“那我就去找你呗。”

那么单纯,那么傻,怎么可能会想到一语成畿!

他于是笑着道:“你这么懒,考得过来吗?”

就为他这句话,她从此发奋图强,不管上什么课,桌上永远都摊开一本厚厚的词汇书,即使是打瞌睡,她也必定趴在那本书上。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她上大三的暑假,他难得回来一趟,因为机票很贵。

短短的十天,她紧紧的粘住他,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连闵奶奶都忍不住向她妈妈开起了玩笑,“玉珍,等好好一毕业咱就把事儿给他们办了吧,瞧瞧这两个难舍难分的样儿。”

妈妈只是笑,并没放在心上,她总觉得方好还小,懂什么!即使后来她为了闵永吉结婚的事哭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妈妈也始终认为她那是孩子气,迟早会过去。

闵永吉临走还再三叮嘱她,“好好念书,不许偷懒。”

她把头点成了鸡啄米。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他的信突然少下来,她焦灼万分,连上课都心神不宁。

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收到他最后那封信时她是多么欣喜若狂,对着那浅蓝色的信笺吻了又吻,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那上面没有长篇累牍,只有一句话:“好好,忘了我吧——我结婚了。”

方好浑身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有点迷糊,又有点清醒,面颊上湿湿的,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没有流泪。

酒精的作用下,她觉得对面的老板忽然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他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慢悠悠的来回晃荡着杯中的液体,不知在思索什么,脸上那些平日里紧绷的线条此刻全都熨开了,在柔和的灯光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帅气,整张脸棱角刚毅,却带了一抹温柔的神色,她的心里竟莫名的动了一下,所谓“侠骨柔情”大概就是象他这样的罢。

方好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她想自己大概真的醉了,连老板都敢拿来YY。

关海波在她的笑声中拨正了脑袋,凝视着她绯红的双颊,一对剪水般的眸子亮晶晶的盯着自己,却忽然飞快的闪过一丝狡黠,犹如一只佯装憨厚的猫咪。

“醉了?”他语气疏懒的问,心底却有某种欲望如潮水般悄然涌动起来,他蓦地转开了脸,无法正视她纯净无邪的双眸。

方好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努力撑直脑袋,恍恍惚惚的朝他的方向美美的笑了笑,“唔……好像是的。”醉了多好啊,至少此时面对着老板,可以不用再装出小职员的恭谨来,那个样子,真的很累。

她的笑声象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心上挠着痒痒,却是越挠越痒。

他有些烦躁,没来由的,想立刻就离开这里,可又有些舍不得,辗转犹豫间,却听她喃喃的问道:“老大……你说,钱……是不是……真的,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呢?”

她口齿不清的想要跟他探讨一些一直以来都困扰她的问题,因为她很早就知道,闵永吉娶的妻子很有钱。

关海波怔了一怔,她的这个问题同样也曾困扰过他。

他沉下心来,静静的注视着杯中的美酒,良久,缓缓吐出来一个字:“会。”

他这样回答的时候,想到的却是施云洛。

她离开他之前,曾经哭着对他说:“如果你说要我留下,我就不走。”

他唯有苦笑,如果她跟着自己不快乐,留她下来又有何用?

从她踏上另一个男人的车,背着他去赴约的那一刻开始,在他心里,她就已经等于离开他了,尽管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已是很晚。

关海波的心头也蒙上了一抹沉重的色彩,他对着酒杯,喃喃的低语,“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遇到的就是可以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可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是。”

方好觉得困,关海波的声音异常低柔,仿如催眠,她费劲的琢磨了一会儿,才道:“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可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对的那个人呢?”

她迷惘了一阵,才想起来对面的人并非跟自己同病相怜,他有个那么厉害的全能女友,比自己幸运多了。

“你应该……已经找到了吧?”她说话的口吻充满了羡慕和一点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酸涩。

关海波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下,道:“也许吧。”

他转过脸去看她,她却已经趴在手背上睡着了。

她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恍惚间,他伸出手去,碰触到她净如白瓷的面颊。

三年来,他第一次接触她手以外的部位,指间传来软软的触觉,轻柔的如同羽毛。

他想起这些年他对她的苛刻,他把施云洛带给他的伤害间接的发泄到了她身上,只因为她比他快乐,他看不得她在他身边没心没肺的快乐。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她不见得比自己幸运,她的心底也藏着同样的伤痕。

也许,她不够坚强,不够聪明,可是,她并不怨天尤人,她很努力的想要过得好,也很努力的想让周围的人开心,所以,她可以在他不近情理的责难过后依旧保持微笑,默默承受他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不公平的愤懑。

他突然发现,自己曾经有多么残忍!

心底有柔柔的情绪慢慢攀升上来,也许是歉疚,也许是其他,越聚越浓,他的手指禁不住在她面庞上游走,她在睡梦里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痒,但终究没有醒来。

他的手缩回来的时候,她面颊上的泪痕也随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