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更加难行,四处杂草毒藤密如屏障,好在有谷神医这等御木好手在,他常常只是拂了拂手,就见这些毒藤纷纷退让、杂草低头俯腰,道路自在眼前,这倒也省了不少力气。
再行了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却见是一个宽阔的峡谷。
峡谷壁立万仞,三面都是悬崖峭壁,青苔藤蔓四处丛生,也不知长了多少年岁。峡谷正中央是一块天然巨石开凿出的巨大平台,虽然毫无雕饰,却蕴含着一种古朴的力量。
赵五郎激动道:“这里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峡谷了。”
谷神医点头道:“嗯,这里应该就是祭月台了。”
他身手一招,峡谷上蔓生的巨大藤蔓编织成一条藤梯连接到对面的一个平台处。
三人顺藤走到了平台上,才发现这祭台上真有一座一人高的祭坛,上刻着一轮满月,下雕无数男男女 女,纷纷祭拜这天上明月。
想来,这里就该是赤月门拜月的祭台了。
赵五郎喜道:“想必赤月门就在这附近了,看来也不算难找。”
谷神医摇头道:“赤月坛易找,但赤月门却不好进,尤其到了夜晚,这里真真假假,最易叫人堕入梦境不能自拔。”他指了指平台下的悬崖,道:“五郎,你看这下面是什么?”
赵五郎低头一看,只见祭坛下的深谷中堆积了无数人的尸体,一具一具有的已经化作累累白骨,有的还鲜活如初,似是酣睡不醒。
赵五郎惊道:“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尸体?”
谷神医道:“凌月夫人曾跟我说过,望舒山中遍生梦萦草,这种草一到夜间便会分泌一种迷雾,叫做雾海迷香,所有闻到这香味的人畜都会进入梦境之中,直到死去。”
赵五郎听了这话,忍不住抽动鼻子四处猛嗅,认真道:“呀,真的有一丝丝的香味呢,不过还挺好闻的。”
小茹忍不住笑道:“你傻啊,那是我衣服上的香粉味,你要是现在能闻到雾海迷香,你早就完了。”
赵五郎脸色微微一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哈哈,原来是我闻错了,既然这草夜间才会分泌迷雾,为什么我们不白天来啊。”
谷神医道:“因为赤月门人只在晚上走动,白天来这里自是碰不到这些造梦之人。不仅如此,外人若是想要进赤月门,唯有天上出现赤月之时才有机会,其他时间任你把这望舒山都翻个遍,也找不到进山门的入口。”
赵五郎想起刚才白鼠精也说过,赤月出现赤月门才开门的事,惊讶道:“前辈,我记得你刚才说赤月十年才出现一次,那我们岂不是要等好几年?”
谷神医道:“这我自有办法,不过眼下,先想办法过了这入夜的梦障吧。”说着,他扫了扫祭坛的灰尘,席地而坐。
赵五郎和小茹也对视而坐,小茹看了看赵五郎,笑道:“五郎哥哥别担心,有我爷爷在,一定没事的。”
赵五郎想到自己与师傅分别以来,这爷孙二人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不禁心中一暖,点了点头道:“晚辈与常春前辈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前辈却一再相助,五郎心中感激不尽。来日若有机会,五郎定当涌泉相报。”
谷神医道:“其实救你们也是救我自己,我虽为驭灵司长老,却也是云机社的一员,虽然救人不少,却也帮赵归真杀人无数,想我年幼时选择修行回春之法,就是想多做救死扶伤之事,但不想这些年造过的恶也难以计算,心中愧疚难平,唯有多做善事,才能让我自己心安一些。”他对着赵五郎道:“再说无邪不也中了恶魇之术么,他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如何能见死不救?”
赵五郎见识过云机社戏法师的种种行径,绝非正道门派,他心中生疑,料想谷神医必是有难言之隐,劝道:“既然如此,那前辈又何必为云机社做事?”
谷神医仰天长叹道:“若是能选,我如何会为赵归真做事。”
赵五郎不解,他觉得想不想不就在自己一念之间,若是不愿,大不了一死了之,又有何所惧?
谷神医看了看小茹,眼神中掠过一丝怒意和愧欠。过了良久,他道:“赵归真给我和小茹种下了幻根,我若不替他做事,小茹就会永远陷入他的幻术之中,不死不灭,受尽幻术折磨,我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女受此折磨。”
“幻根?!”赵五郎惊道,这东西他是第一次听说。
谷神医道:“赵归真的幻术诡谲莫测,他可以把自己的一丝神念种入别人的慧海中,这样他就可以随时控制这个人的神智,若是这人不听他的召唤,他便会利用这丝幻根,给人造出无穷无尽的恐怖幻境,让人生不如死。”谷神医说到这里,眼神之中转为恐惧和哀痛,往日的恐怖场面仿佛近在眼前。
赵归真的幻术天下第一,但他窥探人心的本事却更高,他知道谷神医疼爱小茹,便让这二人的幻境叠加在一起,让谷神医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看到小茹是如何在幻境之中受辱疯癫,这一切叫常春道人只看一次,就再也不敢回首。
你若不从,就把你最珍爱的东西用最残忍的方式毁灭给你看,这便是赵归真的驭人之术。
“太可怕了!”谷神医一想起来浑身都有些颤抖:“若是我自己受苦也就罢了,但是小茹尚且年幼,她是无辜的,我不想她受到这样的伤害,没办法,我才答应赵归真入了云机一脉。”
赵五郎道:“那云机社的那些戏师人人都是如此么?”
谷神医道:“也并非人人都是这样,听说赵归真原本是个有大智的贤人,不单道法极高,为人也极为贤德,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戏师愿意进云机社这般卖命,只是我入社的稍晚,对云机社的很多事情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这云机社里没有一个敢反抗赵归真,我们没有一个人能逃得出他的六道幻术。”
赵归真的幻术堪比真境,若没有葛云生的万法辩真这等灵力,料是修为再高,也难逃幻中迷局。
赵五郎不禁又想起百戏风云会的场景,他和葛云生、齐云飞、施小仙等人一起闯荡游历仿佛还就在昨天,只不过一梦醒来却早已物是人非,自己的师父更是性命垂危。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自己能有更高的修为就好了,也不至于让身边至亲人这么受苦。”
此时,夜幕低垂,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今夜天上是一轮新月,弯月如钩,悬在半空,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祭坛的周围,忽然有无数朦胧的亮光浮了上来,一点一点像是山里的萤火虫一般,发出或幽蓝或淡黄的光芒。
小茹道:“好美的萤火虫啊!”她伸手便准备去接。
赵五郎立马拉住劝道:“小茹小心,这恐怕不是萤火虫,是祭坛下尸体的鬼火!”
小茹呀了一声,就收回了手指。
果然这些光亮近了,才发现这不是一般的火焰,而是一团圆形的好像气泡的光环,光环之中似乎还有东西在不停闪动。
“这是他们的梦境。”谷神医道:“这些中了雾海迷香的生灵,都会没日没夜地做梦,直到他们精元耗尽,这梦境白天自然是看不到的,到了晚上,你们就能看清了。”
谷神医单手轻轻一招,就见一个淡黄色的光圈漂了过来,他对着赵五郎和小茹道:“你们自己看。”
二人趴过去细看,果然光圈之内显露出一些场景,是一条大河,河中有一人正在泛舟,谷神医道:“反正都要入梦救人,不如你们先感受下梦幻之术,也有个心理准备。”
他双指一弹,这光圈如气泡一般“啵”地破裂了,三人只觉得眼前景物大变,一下子就到了一叶木舟上,船下是缓缓流动的江水,两岸是连绵的青山,空气中还有丝丝水腥气扑面而来,这船尾上有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独自坐着喝闷酒,看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只是表情却甚是苦闷。
赵五郎偷偷指了指那个道士,问道:“常春前辈,这,这是他的梦境吗?”
谷神医点了点头,道:“正是。”
赵五郎想着自己居然真的进入了别人的梦境,大呼神奇,急忙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拍了拍额头,才确认自己还是有痛觉的,他又悄悄问道:“那他看得到我们吗?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这话刚说完,那道士就开口说话道:“几位道友,如今是什么年号什么时节了?”
赵五郎惊了一下:“啊,你居然看的到我们?”
谷神医倒是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道:“如今已是文安四年,冬令了。”
那道士倒不觉得惊诧,只是嘿嘿嘿苦笑了起来:“都整整三年了,想必我的肉身早已毁坏了吧?”
小茹道:“原来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啊?”
那道士又苦笑道:“知道。”
赵五郎也好奇道:“看你也是道门的前辈,为什么到这里来?”
道人又喝了一口酒,道:“到这里来,自然是来寻梦了。”
“寻梦?”谷神医笑道:“那想必是有不可得的心愿了。”
道人苦笑道:“正是。”
“能否说来听听?”谷神医道。
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双目眺望远处的山峰,陷入深深的回忆,过了良久道:“这事原本不足与外人道,但如今我入梦已久,也不知能持续多久,想来是夙愿未了,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一直留着这残念留恋在这个梦境里,今日 你们与我有缘,说说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