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清庭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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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前路(二)

兰煜手指一颤,带出茶盏圈圈水纹,照出殿里众人面面相觑,还有谁人不知这里头的意思?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兰煜好整以暇地低下头,不去管殿里这些人异彩纷呈的脸色,原本就是居人之下,上头的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只是前面几位老人就没那么从容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敲敲打打,无非就是给权重的这些做筏子。

到底是木尧气度沉稳,从容不迫道:“茶色好,名字意头也好。”

伊尔龄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孝昭皇后从前一上来也是风风火火地改制修例,可那也是一视同仁,如今人还差着一步,就开始摆阔立威,她不禁憋了一口气,自己儿女双全,何必瞧着谁的脸色。

贵妃向下头瞥了一眼,噙着一丝笑,徐徐道来:“这茶金叶红边,汤色久冲不淡,奇的是茶中带有花香,故有此名。”

平嫔面不改色,“是好茶。”

完祺观望了片刻,顺着说下去,“定然是娘娘母家的福气,也让咱们跟着沾光。”

于是下头便一个接着一个夸赞起来,从来人都喜欢锦上添花,何况大势已定,哪有人不见风使舵的。殿里本就人多热闹,还有宫女时不时朝地龙里加炭火,一时间烘得人气颇旺,只有觅瑛一个冷冷地坐在贵妃底下,她一身象牙白绣黑丝滚边旗装,如同她这个人一样不被注意。常言新人换旧人,她这个旧人的妹妹倒仿佛没了着落,人走茶凉,哪里有人肯烧她的冷灶。没有皇后的庇荫,皇上从来对她无甚在意,偏偏她与先皇后姐妹疏离,人人看在眼里心照不宣,暗地里笑她太傻,更不屑与她交集。

底下说笑正盛,贵妃却想起什么,问道:“姝贵人还未见好?”

惠嫔脸色一黯,颇有忧虑,“前头就病下了,起初只是一点子不痛快,谁知竟翻来覆去到了现在,前日里去看过,好好一个模样清秀的孩子,生生拖成了病美人,也是打小娇弱了些。”

贵妃因点头道:“也是因孝昭皇后丧仪,总也无暇他顾,现在各处都得闲,你多照看些,哪一处的奴才需要使唤直接遣人来开口,什么缺了短了一概无有不应的。”又不由叹道,“姝贵人不喜热络,你也嘱咐她不必见外,自然也别嗔她娇气,再多她十个也总不会养不起。”

如此妥帖周到,惠嫔赶紧起来连声道谢,底下人自然也将贵妃这份贤德尽收眼底。

贵妃谈兴愈浓,亦道:“其实说起来也合该操办一场祈福,只是念头刚动就听宝华殿僧人来报,妙舟大师昨夜圆寂了。”

底下人都略有惊讶,更觉得突然。平嫔半垂着眼,睫翼微微颤动:“妙舟大师名重禅林,如今修成正果,也是功德圆满了。”

宫中人大多礼重佛法,亦纷纷跟着附和。宜嫔却似乎想起些什么,问道:“不知大师可有留下什么?”

荣嫔即刻反应过来,“可是在说高僧箴语?”

年轻些的妃嫔们一应不知就里,沅溪出来解释道:“自先帝登基迁都京城,便推行佛道,供修高僧参禅,在任宝华殿主持者,圆寂后必留箴语,内可庇佑祥和,外可推演国运。”

底下听得半信半疑,孟知朝兰煜小声嘟囔道:“真有这么玄乎的事?”

贵妃未置一词,荣嫔知道有人不信,心里得意自己是老人见识广,笑道:“还是先帝在位时,上任宝华殿主持闻清大师留下箴语”她低头娓娓道来,“兴败有数,二与一,君父师,天地人。”

这话虽语焉不详,但妃嫔中读过些书的已经猜出几分,还有不明就里的在小声嘟囔,木尧出来道:“《越绝书》言,兴败有数,承三继五。二与一为三,君父师为三,天地人为三。”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赞叹大师修为高深,对世事洞若观火。

贵妃再听这桩轶事,也不禁粲然而笑,“皇上登基前为先帝三阿哥,文才武功为皇子之率,亦得老祖宗青睐,再有高僧箴语,更加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了。”

妃嫔齐声附和,兰煜心下想着,宫中人尽皆知,玄烨并非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这高僧箴语一旦传开,只怕最爱听这话的,也就是玄烨生母背后的佟佳氏了吧?

这下温妃都有些好奇,“那妙舟大师留下的箴语是?”

底下的目光纷纷朝贵妃投来,贵妃只好道:“历代箴语都是先送到皇上手中,若非皇上愿意,咱们无从而知。”

众人早已被吊足了胃口,一听这话,都如同泄了气般,若真事关国运,自然玄烨不会轻易透露,更没人敢去打听。贵妃也不想大伙品茶而来,却因为这事败了兴,道:“大清国运正隆,皇上春秋鼎盛,箴语虽未亲见,但必定是锦上添花,祝祷大清国泰民安。”

在座听了无不赞同,这才将话头转开了去。后面就是女子间的日常琐碎,民间趣闻,都憋了许久,一说起来便止也不住了,说到兴头上还有互相打趣大笑的,延月笑看着众人,只当为大伙开解郁结。说着便又说到了皇子,延月因朝孟知道:“你前几天送来的奶嚼口,我本想着胤禛是吃不惯的,怪的是这孩子喜欢得紧,许是刚断奶,这嚼口做得软硬适中,如今倒不哭着找乳母喂奶了。”

孟知先一怔,后笑道:“草原上人力有限,女子大多劳作无暇哺乳,刚出生的呼克特许多靠羊奶喂养,长大后健壮刚强。阿哥们有乳母照顾不必如此,但多个吃食也是好的。”

宜嫔拂袖道:“那就不跟你瞎客气了,前头送来的胤祺也喜欢,你一贯心细,想来给老祖宗和太后那边不会亏短,剩下的我便向你讨了。”

上头一阵哄笑,伊尔龄挥着手绢,指着完祺道:“好你个赖皮毛子,还讲我是个泼皮,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这可不行!”

这厢在插科说笑,兰煜却和宛荞悄悄使了眼色,孝昭皇后丧期本以为人人避居,孟知日日在钟粹宫里,竟不知何时与这些育有皇子的主位左右逢源。

还在出神,绾娘就跟着道:“我也罢了,不敢跟娘娘和皇子们抢,只是听说两位姐姐在钟粹宫时常煮茶做羹,这才叫我羡慕,延禧宫离得近,定要过去讨口茶喝。”她朝向兰煜,“又听说成姐姐那礼仪齐备,妹妹粗人更该过去学学。”

这话一出,上头便静了下来。四周或是低头饮茶,时不时瞟上一眼,或是饶有深意地看着兰煜。兰煜见绾娘冲她来,余光瞥了一眼都觉得反感,更不愿意接她的话。

陈槿坐在两人中间,瞥了一眼兰煜,又对绾娘道:“学?如何学?成贵人宫里有乐洹姑姑,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