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颇懒,常卧阅杂书,或意有所会,虑其遗忘,亦慵于钞写,但偶夹一纸条以识之。流光电逝,情随事迁,检书偶逢昔日所留纸,辄自诧置此何意,且悼心境变化之速,有如是也。长夏索居,欲得消遣,则录其尚能省记者,略加案语,以贻同好云。十六年八月八日,楮冠病叟漫记。
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二十五引梁简文帝《诫当阳公大心书》
: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
案:帝王立言,诫饬其子,而谓作文“且须放荡”,非大有把握,那能尔耶?后世小器文人,不敢说出,不敢想到。
清褚人获《坚瓠九集》卷四:《通鉴博论》:“汉高祖取天下,皆功臣谋士之力。天下既定,吕后杀韩信彭越英布等,夷其族而绝其祀。传至献帝,曹操执柄,遂杀伏后而灭其族。或谓献帝即高祖也;伏后即吕后也;曹操即韩信也;刘备即彭越也;孙权即英布也。故三分天下而绝汉。”虽穿凿疑似之说,然于报施之理,似亦不爽。
案:韩信托生而为曹操,彭越为孙权,陈为刘备,三分汉室,以报夙怨,见《五代史平话》开端。小说尚可,而乃据以论史,大奇。《博论》明宗室涵虚子(?)作,今传本颇少。
宋张耒《明道杂志》:京师有富家子,少孤专财,群无赖百方诱导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戏,每弄至斩关羽,辄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一日,弄者曰:云长古猛将,今斩之,其鬼或能祟,请既斩而祭之。
此子闻,甚喜。弄者乃求酒肉之费。此子出银器数十。至日,斩罢,大陈饮食如祭者,群无赖聚享之,乃白此子,请遂散此器。此子不敢逆,于是共分焉。旧闻此事,不信。
近见事,有类是事。聊记之,以发异日之笑。
案:发笑又作别论。由此可知宋时影戏已演三国故事,而其中有“斩关羽”。我尝疑现在的戏文,动作态度和画脸都与古代影灯戏有关,但未详考,记此以俟博览者探索。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九月一日上海《北新》周刊第四十五、四十六期合刊,署名楮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