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玲珑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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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武氏倾覆(2)

武三思因韦后相助,得以派大理正周利用摄右台侍御史奉假诏追上流放途中的其他四人,先分别逼其自杀,后又买通押送官员,回上头说这四人乃羞愤自尽。

就这样,韦后与武三思内外联手,将两年前为光复李唐立下汗马功劳的五王诛杀殆尽。

消息传到潞州,让李隆基震惊不已。隆基知道伯父登位以来,对妻女和武氏一族多有放纵,却没想到这么快那些未被彻底打压的势力就反扑了过来,他不知那其间诸多的细节,但皇权的主宰,百司奏表由谁参决,诏书密令由谁草拟他是知道的,由此阴错阳差,他对婉儿又多了一层仇恨。

不久后,隆基应诏参加景龙三年(709年)的南郊祭天大典,这次大典的初献自然是中宗,亚献是韦后,本来终献安排的是安乐公主,并由宰相的女儿作斋娘,后由于大臣唐绍和蒋钦绪的坚决反对才把安乐的终献地位换给了宰相韦巨源(韦巨源出身京兆韦氏郧公房,武则天年间历任司宾少卿、文昌左丞,后转任文昌右丞,并在任上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宰相。长寿三年转任夏官侍郎,保留同平章事头衔。延载元年受内史李昭德牵连被外放为鄜州刺史。不久又被召回,历任地官尚书、纳言、神都留守等职。长安二年,转任刑部尚书。唐中宗李显复辟后,韦巨源任工部尚书,受封同安县子,同年七月,升任吏部尚书,又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再次成为宰相。并进爵郇县伯。之后因从祖兄韦安石拜相,为避嫌而转任礼部尚书。次年二月,由刑部尚书任上加授同中书门下三品,第三次成为宰相,进爵舒国公。韦巨源自此成为韦皇后党羽之一)。

大典结束后,李隆基被升迁为卫尉少卿,这是一个掌管武库兵器以及宫门官署调配的官职,虽然职位不高,但却很有实权。也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隆基开始抓紧时机利用职务之便广泛结交禁军中的英雄豪杰,不显山不露水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从玄武门之变到神龙政变,唐自建国以来的几次成功的政变教会了隆基一个道理,那便是政权在握总是与控制军队息息相关,而他曾和婉儿讨论兵书的时候婉儿说过,掌握禁军又是控制军队中的重中之重,所以,禁军的将领成为隆基主要的结交对象。当时军中不乏热血好汉,他们眼看着皇帝软弱,外戚专权,李家的江山才刚刚夺回来,又几乎要改回武姓了,更让他们愤怒的是,这一回除了武姓,还多了一个韦姓,那韦氏是一心想当第二个女皇的,她的羽翼下面,还有一个想当第三个女皇的安乐公主。将士们一说起这两个手握权柄却不干好事的女人便一肚子气,只可惜群龙无首,放眼望去,李氏家族还有谁能将大家拧成一股,拨开朝廷中那外戚****的污浊之气呢?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隆基来到了这群将士当中。

当年的长安城里虽然有数支军事力量并存,但唯有万骑军才是皇帝最贴身的护卫队,换句话说,突破了这道防线,就等于控制了皇宫。“万骑卫”最初可追溯到贞观年间,太宗从官户和蕃口中选拔了百名骁勇善战的人员,让他们身穿绘有虎皮花纹的衣服,使用绘有豹皮花纹的马鞍,在皇族巡游狩猎时,随侍在鞍前马后一同射杀飞禽走兽,这些人被统称为百骑;武则天时期逐渐增为千骑,隶属于左右羽林军;李显登位后又继续把这支部队扩张为万骑,并设置官员统领。

隆基一路上都在听人讲皇伯父的软弱以及韦氏的专权,脑子里盘算的却是如何结交这支队伍的首领。

适时,正赶上吐蕃使者来长安迎娶金城公主,吐蕃方提出希望能和唐朝一方各派人员打一场马球。中宗显本就是爱玩的,一听这个提议便来了精神。可眼瞅着吐蕃那边是有备而来,他们的四员虎将也已神采奕奕地准备上场,大唐这边又当派谁好呢。中宗想来想去决定亲点自己的两个女婿:长宁公主的夫婿杨慎交和安乐公主的夫婿武崇训,这两个女婿为讨岳父欢心曾各自苦练球技,这会真要上场了都不至于给大唐丢人,可轮到另外两个名额中宗却犯难了。

这时,婉儿悄然上前,和中宗悄悄耳语了几句。另两名干将便这么定下了,他们分别是相王的儿子李隆基和御前侍卫王毛仲。这王毛仲本是高丽人,祖上是高宗时期的战俘,故成为唐朝的官奴,后由于头脑聪明又武艺超群,被刚回京师还是庐陵王的显引为贴身侍卫,再后来显登基后,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御前侍卫中的一员。

王毛仲马球打得好是宫廷里众人有目共睹的,曾经有很多贵族公子哥的私人球队都想拉他入伙,因为只要他一出场,不说以一当十,胜负双方也八成有了定数。可今天这场比赛却迟迟没人敢轻言举荐他,一是因为此赛非同小可,派出的每一员干将都直接代表大唐,二是两名现有成员都身份显赫,真要派一名御前侍卫去和两位驸马当队友也唯恐失了前者身份。

可婉儿却不管。因为婉儿心里其实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听说隆基正打算结交万骑军将领而苦于没有连接纽带,便即刻想到了王毛仲这个人。因为万骑军成员本就多是从官奴中挑选的,所以在他们当中一定有不少王毛仲当年的发小,王毛仲又是聪明人,识时务,懂得择木而栖,如今眼见中宗一朝被韦后和公主架空,空有悲愤之情不敢溢于言表,但这个侍卫的神情却时常被婉儿不经意间捕捉,于是,此时此刻,这个王毛仲便充当了婉儿心里那个隆基急需的万骑军纽带。

果然,有王毛仲在场,唐朝一边连胜三局,既出了风头又显了国威。中宗很高兴,对王毛仲又封又赏,但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此时让婉儿最欣慰的,是隆基终于在这场唐蕃友谊赛中打出了自己想要的友谊。

王毛仲的发小们此时已多是万骑军中的中层将领,他们对韦后长期控权早有不满,经过王毛仲酒桌上不经意地一穿引,便与为人慷慨又不端架子的小王爷李隆基一拍即合。如此一来,围绕在李隆基身边的志士已不缺武将,可真正能出谋划策的智能团还尚未组建。

其实李隆基自身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回长安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招贤纳士。与此同时,两个后期对他至关重要的谋臣也先后来到他的身边,一个是前面已提到过的刘幽求,另一个便是钟绍京。这钟绍京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是三国魏国太傅、著名书法家钟繇的第十七代世孙,历史上把钟姓这两个著名书法家称为“大钟”和“小钟”,武则天时期很多有名的匾额都是这个钟绍京题的,但是像钟绍京这种小吏出身的人纵使再有才气,也很难平步青云,做到中宗一朝,他也不过还是个主管长安城北面皇家禁苑的苑总监,五品闲职,没有多大权力。

偏偏就是这样一些入不得其他皇族之眼的芝麻小吏,隆基却乐得结交,或者说,像隆庆坊内出现五彩祥云一样,所有人都以为这些谋士的到来如同神佑,殊不知他们先先后后的汇聚在隆基身边,是天意,也是人为。

婉儿是在对韦后与安乐的帮助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时才发现自己几乎已无法抽身撤离了的。

但是婉儿的内心却毫无办法。因为身在皇宫,便要为最高权力者所驱使。于是婉儿帮助皇后、公主们出谋划策、未雨绸缪,甚至还以一当十地在游宴间帮她们饮酒行令、吟诗作赋。婉儿做着这一切时其实仅仅出于一种本能,毕竟那些站在帝国顶层的女人们有求于她的事情对于她本身而言都不过是些举手之劳,所以婉儿秉承着自己一贯的风格,只要是于己于人无害,便有求必应。直到有一天,母亲郑氏托病将她叫回宫外的府邸并告诉她,无数朝臣私下里对韦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母亲久在府里,从何得知这些?”

“是你的表弟王昱担心你,特来相告的,”郑氏叹了口气小声说,“为娘自然知道你也不易,只不过有些时候,能退则退,莫要和那韦氏一党走得太近,她们母女如今,实在是已经恶名昭著了,他日一旦事发,走得太近的人怕是都难逃干系。”

“婉儿是曾帮过她们,可其间未有出格之事……”

“即是这样,那为娘且问你一句,年初太平、长宁、安乐、宜城、定安等七公主竞相开府、置官署,可是你向圣上献的策?”

婉儿心里“咯噔”一下。力主公主开府,在婉儿这里其实是有纵深考虑的,原本事情是由安抚安乐公主而起,然而婉儿何尝不知,韦氏一党的做派在外已日渐不为吏民所容,在各种可能铲除韦氏的力量中,太平公主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的,所以婉儿才使用了一个顺水推舟之法,实际上重在帮助太平公主拉拢各方势力。当然她知道这绝非万全之策,但内心掂量数日,仍然觉得是可行的。

不等婉儿开口,其母又道:“七公主开府置官署,本就史无前例,你表弟说自从开了头,宫里宫外钱权交易不断,买卖官爵已然成风,上行下效,除却京司,州县官吏也开始一层层地结党营私,这些情形,我儿是否早已知晓?!”

婉儿故意避重就轻道:“谁说公主开府史无前例?高祖的女儿平阳公主就曾开府设官,当年长安虽然还掌握在隋室手中,但周围的州县遍布着各路匪盗势力,平阳公主开府置官署,不但收编了这群乌合之众,还将他们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支百战百胜的队伍,为高祖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是特例。为娘听你说过,太平公主是在神龙宫变时为五大臣和两个皇子的里应外合牵过针引过线,又在策反宫女时功不可没,可其他几个公主呢?人家骂你,为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你倒好,还在这里引经论史,和为娘耍贫嘴,我儿且看看这个!”

婉儿接过母亲小心翼翼塞给自己的一封书信:

“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公当进君子,退小人,以振朝纲,然公岂可安其荣宠,循默而已!仆以为,当今之政,广有十失:今不早立太子,择师而辅之,一失也。列位公主,开府置属僚,造成官滥财丧,二失也。宠尊僧道术士,使之游走权门,妖言惑众,借势纳贿,三失也。俳优小人,盗窃官秩,四失也。有司选官,不以贤才为准,却以货取势求,五失也。宠幸宦官,宫中殆满千人,此为长乱之阶,六失也。对王公贵戚,赏赐无度,竞为侈靡,七失也。大置员外官,自京司及诸州凡两千余人,伤财害民,八失也。先朝宫女,竟出宫外置产便居,出入无禁,为交通请谒、买官买爵者,广开后门,九失也。左道邪教,荧惑主听,盗窃禄位,十失也。凡此十失,若令其滋长蔓延,必乱国乱政,为奸臣窃国、蛮夷来犯大开方便之门。公位极人臣,德高望重,为朝中所仰。今长享国禄,君侯不正,谁与正之哉?”

婉儿读罢问母亲:“此何人所书,书与何人?”

“听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但此书却是致于魏元忠魏大人的,是你表弟的同僚去宰相府议事时偶见的,听说魏大人阅后十分汗颜,当即复书一封给那县尉,我儿,这先朝宫女,说的可就是你?”

“母亲且宽心,那先朝宫女,未必所指就是婉儿,婉儿行事一向小心,宫里宫外从不敢造次,前阵子贺娄尚宫在宫外私宅卖官之事被吏部捅出,女儿思忖,这贺娄尚宫的先祖贺娄道成曾在前朝官至侍中、太子太傅,故而这信中所指,可能与贺娄氏有关。”

从府中出来,婉儿满心惆怅。她自觉所要无多,不过是看够了宫里的尔虞我诈,想要偶尔出来透透气,才接受了中宗显所赐的外宅,可仅此一条,却又授人以柄。她这一生,只跟过女皇一个主子,曾经有不少人坚持女人当政便是黑白颠倒倒行逆施,所以婉儿被理所当然地推到武周一党,还好,女皇政绩璀然,除去早年荼毒李氏,晚年娇宠二张,她的政绩实在是让男人们无话可说。可这会儿就不同了,婉儿和武三思的关系尚且存在,又多了一股韦党祸乱朝纲,引得很多朝臣都捶胸顿足地暗地议论,原以为自五王剪除乱贼后,李姓宗室便可重振雄风,岂料大唐王朝竟如此多灾多难,真是从高宗后期便一蹶不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