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因为，单雅双居然在她的眼前。
他穿着单薄的布衣，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崖之颠，沉思的俊脸在月色下透出一种凝重的质感。
下一刻，他似乎发觉了身后的变化，略带意外地回过脸来。
“醒了？”一瞬间，他已闪身来到她的跟前，关切地弯下腰来，“是不是太冷了，所以睡不着？”
冷月薰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我不冷。”
单雅双上下打量过她，终是无奈地叹口气说：“对不起，虽然这么冷，我却没有办法为你做点什么。”
这句话让冷月薰的心里微微一颤，抓住了单雅双的手低声说：“哪里的事。我真的不冷。”
单雅双的手意外地冰凉，她吃了一惊，手已经下意识地松开。单雅双眼中闪了闪，低声说：“对不起。”
冷月薰没有做声，而是低头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手——她竟然会觉得，单雅双的手很冷？
这才突然地想起来，上一次的那个梦里，自己似乎也曾经跟单雅双有过触碰，而的确，他的身上一直都是凉凉的，当时并不觉得过于冰冷，但似乎……此时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就特别地明显。
身上盖着的东西被人重新拉紧了，她的手也被拢入其中。
单雅双垂着眼帘的俊脸就在眼前，他小声地对她说：“冷，把手好好收着吧。我现在就背你下山。”
冷月薰顺从地滑上他的背，任他将自己背下山去，却无法抑止自己心中动摇的感觉。她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也是血族，便不应该有体温，也不该会觉得单雅双的手和身体如此冰凉。
梦中的她，竟然……是人类。
是的，她应该是日本某个城堡的公主，名叫路姬，而他……此时的单雅双，叫做尚雅双。
多么奇特的一个梦，如果这真的只是南柯一梦。
人类的她，和血族的他。
冷月薰看着身旁飞速闪过的寒带杉树丛，静默地伏在单雅双的背上，吸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不知为何，突然有种眷恋的感觉，将圈着他颈脖的手又稍微拢紧了些。
“到了。”
到了山脚，眼前一座小小的教堂出现在眼前，雪白的颜色与厚厚的积雪融成一体，不仔细看几乎辨认不出来。
冷月薰看到教堂，手不禁紧了紧。虽然教堂或者十字架之类对他们并无真正的杀伤力，但这里毕竟是猎人们的根据地，如果正巧有猎人驻扎在此，多少会是一种麻烦。
“别担心，这是一座废弃的教堂，里面没有人。”单雅双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地响起，让她心中簌然一动。
“我、我没有担心。”
冷月薰觉得自己有点口是心非，但是还是硬撑着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瞎说，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担心吗？”他在她的身前轻笑一下，问。
“没有……”她只得硬着头皮应道。
单雅双突然地停了，撅着嘴巴转过脸来：“路姬，跟你说过了，说谎的不是个好孩子。”
冷月薰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他将她放到地上，轻轻地捧起她的脸：“你忘了？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都会知道答案是真心还是假话。你刚刚回答我的时候说了谎，我感觉到了。”
她的心里一缩，猛地想起来自己跟单雅双初遇的时候，他总是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地与人说话的方式。原本只是以为这只是他的个人习惯，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玄机。
“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眼中黯然堆积起来，松开了捧着她脸的手，微微地转过头去，“这能力也不是我自己想要所以才有的。”
“话虽如此，但是，你却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对我使用，不是么？”冷月薰蹙着眉头看他——无论是梦中的单雅双还是现实中的单雅双，都有点孩子气的任性，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虽然，他并不是带着坏心的。
“这样吧，如果你可以保证从此对我一句谎话也不说的话，那我就答应你，再也不窥视你的内心世界，好不好？”他重新将眼睛转了过来，面上的神色凝重而且谨慎。
“你……”冷月薰缩了缩，“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这种事……？”
“因为我对你从不说谎，我也希望你对我也一样坦诚，”他认真地看着她，话语之间带着某种深刻而粘稠的味道，“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没有必要，我只想要得到你的诚实。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在这双琥珀色眼瞳的凝视下，冷月薰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可是……”
“路姬，我和你都是已经失去自己国家和人民，流浪在外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也没有比我更了解你，我们是彼此的同伴。我只希望你不必过于顾忌我的感觉，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样会让你自己辛苦，而且可能我反而会误解你，无法真正照顾到你。”
单雅双的表情看起来如此真挚，让冷月薰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这个梦越来越真实，让她愈发地不知所措起来，尤其是单雅双望着她的眼神如火一般地燃烧的感觉，令跟他对视的每一秒钟，都变得犹如置身火海一般滚热。
滚烫的感觉从脸上传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发发觉那是泪。只有人类的体温能够让泪水变得温暖，也只有人类的眼泪是温暖的。她……眷恋这种暖和的感觉。
“路姬……”单雅双露出受伤的表情，缓缓地伸手捧起她的脸，正想要说句什么，脸上却突然一变，紫色光芒自眼瞳中闪现，连獠牙都一瞬间伸了出来。而他则以更快的速度松开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往一旁闪了去。
“雅双？”
冷月薰吃了一惊，正欲上前问候，不想他马上一手伸了过来喝止道：“别靠近我！”
单雅双将头伏在旁边的树干上，手指深深嵌入树中，看起来在极力地忍耐着。冷月薰对这样的清醒再熟悉不过，曾经无数次，她自己就是在这样对血的渴求中度过没有血液供给的日子。尤其是当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人类时，血液的香气简直能够将她逼得要发疯了。
从远东一路到欧洲……但路姬仍是人类，说明单雅双从未想过要吸她的血，更没有想过要初拥她。这周围看起来杳无人烟，他打算要完全靠意志力忍耐过去吗？
“如果真的很难过，那就吸我的血吧，没关系的……”冷月薰踌躇一阵，还是缓缓地开了口，“只要在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我不会有事的。”
所有的血族都知道，单雅双应该也知道……只要不吸取超过三分之一的血液，人类的性命是可以留存的。虽然，一旦开始放任自己吸血，饥饿带来的失控可能会超过理性，不知道能不能够轻易控制得住。
单雅双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朝她转过头来。那双闪着紫色亮光，如魔魅般的眼眸，在夜色之下显得如此美丽，然而那张脸上獠牙突起的样子，还是显得有点可怖——至少此时的冷月薰，以人类的本能如此感觉到。
“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他咬着牙对她说，“我不是一开始就对你说过了？我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也绝不会把你当做吸食血液的对象！”
“可是……”
冷月薰正想再说点什么，单雅双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说了，这件事没有商榷的余地！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真的碰了你，我一定没有脸面再面对你。”
“你……”
冷月薰看着他的手在树上划出恐怖的痕迹，指头渗出鲜红的血来，心里禁不住一阵阵地疼了起来。
“而且……”单雅双缓缓地跪倒地上，头依旧抵着那片树干，耳根渗出淡淡的潮湿，“如果你真的体验过被我伤害的感觉，你一定无法继续象现在这样喜欢我，信任我……路姬，我不是人类，虽然我一直极力在你面前伪装得跟普通人类没有两样，但是我是以人类的血液为食物的怪物，请你……请你不要太天真……以为我真的是无害的……虽然，我真的不想你讨厌我……”
冷月薰看着他这么难受的样子，实在很想过去至少抚慰一下他，但是她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单雅双已经感觉到了她气息的变化，冷声喝道：“不要过来！不然我就离开这里！”
她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怔怔地站在了原地。下一刻，他已经喘了气说：“对不起……虽然我担心我离开你，你可能会有危险，但其实，我自己也是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