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百岁之好,一言为定
45309900000007

第7章 乘风(4)

一时间,孟之行心生很多感慨,更不想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班上的早读声渐渐停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孟之行身上,他就像一个被选中的勇士,正在接受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你们刚刚在看什么?”何老师问道。

“一本英语书。”孟之行回答。

孟之行的同桌,以及前排两个男生,都点头附和着道:“英语书。”

夏林希喝了一口水,莫名感到一丝紧张。

她有理由相信那一本见不得光的书,正是孟之行昨晚才买的那一部辉煌巨作。

不过这样一本难以言传的书,他怎么敢带到学校来?蒋正寒的《算法导论》算是前车之鉴,孟之行却还要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

夏林希不敢细想,班主任发现那一本书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何老师双手负后,站在原地不动,眼镜片反光一般,照出他们的影子。

他问:“你们为什么要把英语书扔到座位底下?”

此话一出,全班鸦雀无声。

孟之行血液逆流,觉得自己今天死定了。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面上仍然保持着镇定——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首要的一点就是保持冷静。这是孟之行的父亲教给他的,多年来他一直牢记心间。

于是他没有回答何老师的话,反而推了一把前排的男生。

那男生咽了一口唾沫,答道:“因为……因为我们刚刚……那个时候,早读课的同学都在背书,然后我们几个……”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何老师却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就是现在。

孟之行站在原位,把书包往后踢了一点。

要说全班人缘好的同学,孟之行必然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很少和人搭讪,但是为人十分仗义。

或许是由于善因结善果,后排的男生虽然紧张,也决定帮他销毁证据。

片刻过后,那位男同学用脚钩过书册,飞快地弯腰捡了起来,随手递给了后面的女生。

那女生看清书名,整个人为之一惊。她不敢把书留在自己手里,也不知道往哪里传才是万无一失的。

她心想,全班最不可能被老师批评的学生是谁?

夏林希。

总分常年第一的夏林希。

于是一来二去,这本书传到了夏林希手上。

孟之行那帮人还在胡扯,四个人配合默契,每个人都在说话,但都没讲到点子上,似乎在尽力拖延时间。

何老师没有制止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很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孟之行刚松一口气,何老师却突然说:“夏林希,你站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话音刚落,顾晓曼拿起《性学观止》,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夏林希毫无心理负担地站了起来。

“以后你来当学习委员,”何老师开口道,“孟之行不仅是学习委员,也是数学课代表,平时工作量太大,你帮同学分担一点。”

全班刹那安静,没人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孟之行愣了一瞬,反而长出一口气。

“以后不要把英语书扔在地上,”班主任对他说,“也不要在早读课上和同学讨论与课程无关的话题。”

孟之行点头如捣蒜。

但随即,他又觉得班主任别有深意。

这种并未明说的深意,一直延续到傍晚的家长会上。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下午六点,天色渐渐变晚,太阳也要落山了。很多学生提着书包站在走廊上,打算等到家长会结束和自己的父母一同回家。

夏林希正是其中之一。

家长的座位是按学生的座位来排的,学生坐在哪里,家长就坐在哪里。

夏林希双手抱着书包,找到了她爸爸的位置,随即看向了后排——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蒋正寒的座位上,空无人坐。

也许是迟到了,她心想。

走廊上铺着一层大理石瓷砖,染尽了落日余晖的颜色。

夏林希背靠栏杆站着,低头打量自己的影子。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天边余光斜照,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班主任从她面前经过,神情依然不苟言笑,他拿着一沓文件,径直走入了教室。

“各位家长下午好,”何老师站在教室里说道,“感谢大家出席我们的家长会。今天是2012年8月27号,距离明年的高考,只剩下二百八十三天……”

他一步一步走上讲台:“我们所有老师都明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极其关键。我们班的所有学生,最好都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浪费任何时间,拼尽全力冲刺高考。”

他强调了一句:“尤其是我们班的优等生。”

言罢,还看了一眼孟之行的位置。

孟之行恰好站在窗外,捕捉到了班主任的眼神,他心中一颤,直觉得老师可能知道一些事,但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想通这一点以后,他赶紧下楼跑了。

张怀武拎着书包,目送孟之行远去,也发出了一声感叹:“唉,高考,高考,每句话都离不开高考。”

和夏林希一样,张怀武也在等待家长会的结束,然后和他老爸一起回家。

与夏林希不同,张怀武这次月考总分很低,几乎是他上高中以来,考得最糟糕的一次。

他趴在栏杆扶手上,心中越来越焦虑,他不是故意没考好,是真的发挥失常了。

“你爸好像在和我爸聊天,”夏林希忽然问,“他们两个认识吗?”

张怀武偏过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夏林希。

他看向教室,只见何老师正在播放幻灯片,幻灯片上显示了全班同学的成绩,以及每个人的年级排名,甚至包括了学校估测的分数线。不出意外,夏林希、陈亦川、孟之行,这些优等生的名字后面,都加了一朵小红花,以示表扬。

而他自己的名字,则被黑体加粗,权当一种警醒。

张怀武抬起手,抓了抓头发,有些局促地说:“我爸怎么会认识你爸啊,我都没听他讲过……”

夏林希顿了顿,旁敲侧击地问:“那你认识蒋正寒的父母吗?”

张怀武道:“我见过他的爸爸,高二下学期的家长会上,他爸还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他拿起一个可乐瓶,用瓶子敲击栏杆:“正哥他老爸,一看就是个好人,非常温和,还很喜欢笑……反正吧,就是那种别人家的老爸,你见过他就知道了。”

夏林希道:“可惜,我从前没有注意过。”

是真的没有注意过。

高一升高二之前,全校有一场分班考试,根据分班考试的名次,划分年级重点班。夏林希的同班同学都是那场考试中的胜利者,他们就像一群远征的同盟军,担负了延续胜利、创造辉煌的使命。

而在这个军团里,有些人注定出众,有些人注定平庸,如果不想碌碌无为,就只能出类拔萃。

如果光论成绩,蒋正寒大概属于碌碌无为的那一批。

夏林希从前没关注过他,更不知道家长会有谁出席。高二的家长会只有两次,一次上学期,一次下学期,每次她都不在场。

而今天的家长会上,蒋正寒的父母很有可能不会出现。

夏林希觉得有一点遗憾。

她随即又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遗憾,她和蒋正寒是普通同学,两人也只是普通的关系——她给自己想了一个理由,也许只是源于好奇。

没错,是好奇。

像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张怀武继续说道:“但是正哥他老爸,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

夏林希问:“哪里不一样了?”

张怀武挠了挠头,像是在斟酌措辞,但他想了半晌,最终也只是说:“不好描述,你看见他就明白了。”

夏林希并未放弃,接着反问他:“你把话讲一半,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张怀武“啧”了一声,刚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双眼忽然一亮,他一手捧着可乐瓶,另一只手指向楼梯口:“你瞧你瞧,他爸来了。”

这时差不多是六点半,天光变得暗淡,暮色四合,光影也越发柔和。

夏林希背起书包,朝楼梯口望过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人,是蒋正寒。

不过蒋正寒身旁,有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

在这样的8月热天里,他穿了一身长裤长袖,墨蓝色的衣料子,染了几块斑斑点点的机油。

张怀武道:“正哥他老爸,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帅,你看他都四五十岁的人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长得多周正。”

夏林希问:“什么叫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哎,我形容不好,”张怀武抬脚,走向了楼梯口,“反正就是挺好看的。”

张怀武奔向了蒋正寒,夏林希还在原地晃荡。

她心想,蒋正寒他爸,不就是穿了一身工作的衣服嘛,这也能算和别人不一样?

她对张怀武刚才的话不置可否。

但是当蒋正寒的父亲站在教室后方,状似平常地推开那一扇木门时,夏林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中年男子的右手袖管是空的。

他只有左手。

而右手的袖管,在被风吹过以后,像是田野上的旗帜,空悠悠地飘荡着。

夏林希陷入了长久的失神。

蒋父进门前,蒋正寒还同他说了两句话,他父亲很慈和地笑了笑,果真如张怀武所说,是一个相当温和的人。

台上的何老师仍在滔滔不绝,他口若悬河,再三强调着:“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始终和家长统一战线,一切为了孩子,一切为了高考!”

就是在这个时候,蒋正寒的父亲落座。

桌上有一堆材料要签名,蒋父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单手打开笔帽,低头用左手写字。他神态平静,一份一份地签完,表现得极有耐心。

时间飞快地流走,夕阳在晚霞中退却余光。

夏林希傻站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少了,没过多久,她收到了爸爸的短信,上面写着:你们班主任说,待会儿任课教师要来讲话,我估计没有一小时结束不了,你先回家吧。

夏林希回道:好的,我先回家。

随后她揣好手机,一个人走下楼。

街上的夜灯已经亮了,飞蛾和蚊虫也多了起来,此时恰逢下班的高峰期,门外停放了很多轿车,自行车只能从人行道通过。

然而没走多久,夏林希就发现,她的轮胎漏气了。

她半蹲在自行车旁,捏了捏外胎,指腹触到的地方凹了下去,像一块刚硬的橡皮泥。她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检查过车况,这一次也算长了记性。

怎么办呢?她向四处望去,没找到一个可以修车的地方。

过了大概半分钟,或者是一分钟,人来人往又渐行渐远,直到蒋正寒按下车闸,停在了她的旁边。

“好巧啊,你来得正好。”夏林希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修自行车?”

蒋正寒伸手指向前方:“东边的三岔口往右转,有一个修车铺,离这里大概十五分钟。”

夏林希一声不吭,像是在考虑他的提议。

“我带你去,很快就能修好。”蒋正寒道。

天空已经完全暗了,街灯却一个比一个亮,当街吹过的风依旧很热,带来的凉意十分吝啬。

三岔口往右,进入了老城区。

薄暮黄昏,霞云收尽,路灯照亮了整条长街,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老城区,顾名思义,就是成群的老房子。夏林希从没来过这里,她环视四周的陌生街巷,看到穿着开裆裤的小孩跑来跑去,被拴在路边的土狗冲她“汪汪”吠叫。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得离蒋正寒更近一些。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走在前面的蒋正寒同她说:“我们已经到了。”

夏林希抬头,果然看见了“修车”的招牌。

那是一面手写的招牌,用毛笔字写在黄纸板上,纸板下方立着一盏白炽灯,将修车两个字照得透亮。

夜幕降临,几只蛾子绕着灯盏飞舞,门内传来饭菜的香味,还有刷洗锅碗瓢盆的响声。

蒋正寒把夏林希的自行车拎进了店门。

他拎得很轻松,臂力有点惊人。

夏林希跟着他跨过门槛,发现这个修车店其实是一个砖砌的老院子,院子里摆了七八辆摩托车,还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胎沾着土黄色的泥点子。

蒋正寒拿了工具,单膝跪在夏林希的自行车旁,没两下就补好了漏气的轮胎。

他手指修长,沾了一点油垢,但并不影响观感。

夏林希站在原地,握着自己的手机,隔了半晌才道:“原来你会修车。”

言罢她又问:“我们要不要和店主打个招呼,再付一点钱?”

“付什么钱,”蒋正寒笑了笑,然后回答,“这里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