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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番外:前缘(1)

9月金秋,天气渐渐转凉。

江明一中开学那天,恰逢一场蒙蒙细雨,学生们撑着伞来报到,校门口人潮涌动,水泄不通。

蒋正寒背着双肩包,独自穿过了拥挤的人群。他收好自己的雨伞,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教学楼第五层,瞧见了高二(30)班的门牌。

走廊上除了蒋正寒以外,还有一位抱着几本书的女生,她穿着江明一中的校服,从他身边走过。蒋正寒看了她一眼,瞥见她怀里的书册——扉页上写着:高二(30)班,夏林希。

原来是同学,他心想。

夏林希走上了台阶,蒋正寒跟在她身后。途经四楼的时候,凉风夹着雨丝吹来,校服的裙摆扬起弧度,夏林希脚步一停,伸手按住了裙子,手上的书册略微倾斜,有一本掉了下来。

刚好落在蒋正寒的脚边。

蒋正寒弯腰去捡,擦干了扉页上的雨水,听见夏林希和他道谢。他把书册还给她,接着说了一句:“不客气。”他们之间隔着一级台阶,他往上走了一步,夏林希就和他并排了。

“我叫蒋正寒,”他自我介绍道,“也在高二(30)班。”

夏林希点了点头:“同学你好。”

除了这一句“同学你好”,夏林希没再说别的话。

他们很快抵达五楼,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前排的座位已经满了,夏林希去了教室后方,坐在倒数第二排,然后把自己的书放进了抽屉里。

蒋正寒坐在她的后面——由于身高的缘故,他习惯了倒数第一排,所以总是格外自觉。他刚坐下没多久,旁边的男同学开口道:“啊,你是蒋正寒吧?我叫张怀武,高一的时候,我在你们隔壁班。”

蒋正寒道:“怀是虚怀若谷的怀,武是文武双全的武吗?”

“对对对,”张怀武立刻笑了,拖着椅子坐得更近,“正哥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的名字起得真好……”他说话的时候,身体整个前倾,双脚架在前排椅子下面的横杠上,不停地抖动着,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坐在他前面的顾晓曼就回过了头:“同学,请问你有多动症吗?别把你的脚放在我的椅子上。”

张怀武愣了一瞬,随即讪讪道:“啊,好的。”他不仅收回了自己的脚,手都不敢放在桌子上,随便拽来一条书包带子,卷在手里拉扯着玩。

他拽的是蒋正寒的书包。

蒋正寒任由他拽着,为了缓解气氛,他开口提问道:“你知道我们班主任是谁吗?”

张怀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是学校‘四大名捕’之一,何阳何老师啊,”他心中忐忑,话语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江湖外号‘鬼见愁’,没有学生喜欢他。”

“鬼见愁”三个字令人胆寒,蒋正寒反而被他逗笑了。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袋,打开以后,只见一排圆珠笔,还有两块德芙巧克力。张怀武刚准备靠近一点,蒋正寒就把巧克力都给了他。

张怀武拿到巧克力,没有立刻解决它们。他戳了一下顾晓曼,借花献佛道:“同学,你吃巧克力吗?”

两分钟以前,顾晓曼对他态度不好。两分钟以后,情况也没有转机,顾晓曼冷冷地说道:“巧克力有什么好吃的。”

话音刚落,夏林希也看了过来。她只是随意瞧了瞧同学,张怀武却领会错了意思,他连忙道:“夏姐,我还有两块巧克力,正哥刚才给我的,你要不要?”

天色暗淡无光,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室内开了吊灯,灯光的颜色偏冷,此时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皮肤白得透明。像什么呢,蒋正寒心想,像打磨圆润的羊脂玉。

夏林希收好巧克力,然后在书包里掏了一阵。片刻之后,她竟然摸出三个橘子,分给了她的同桌和后排两个男生,其中最大的那一个,被她给了蒋正寒。她当然是无心的,顾晓曼却出声道:“你都不把大的给我。”

夏林希把书包放在腿上,偏过脸好像是在思考,她也没有拿走蒋正寒的橘子,而是敲了敲桌面道:“我明天再带更大的。”

蒋正寒勾起唇角,想笑又没有笑。

当晚蒋正寒和同学一起回家,几个男生骑着自行车,从校门口一路飞驰。下雨天的路面很滑,他们倒是不怕摔跤,不仅能保持当前车速,还能一边骑车一边聊天。

雨丝若有似无,仿佛江南朦胧烟雨,把灯影染得更加模糊,灯下水花滚滚,跟在车轮的后方,像渐次汇聚的溪流。一个男生转过脑袋,忽然问道:“蒋正寒,我听说夏林希在你们班,她不是我们年级的神话嘛,成绩好,长得漂亮,你能不能和我讲讲,她是什么样的人啊?”

蒋正寒握着车把手,目光依然落在前方,他看着远处的红绿灯,说出来的话就像没说一样:“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和她不太熟,”他仗着自己腿长,骑得更快了。并且转移话题,“班主任给我们加了课,每天加一节自习,晚上放学比你们迟,以后不能一起走了。”

此话一出,另一个男生问道:“那你还参加计算机校队吗?正哥,你可不能离我们而去。”

话说到这里,这位男同学按下车闸,停在了路边。他没穿雨衣,也没有打伞,头发湿了一半,神情倒是严肃。

道旁路灯明灭,照出他身上那件江明一中的校服,以及校服衣领上计算机校队的徽章。

蒋正寒停在他前面,回过头来看他:“我和老师商量过了,高二学业繁重……”他没有说完,便被同学打断:“哥们,别说时间不够,这都是借口。”

蒋正寒便笑道:“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和那位同学一样,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身上的白色校服淋了雨,勾勒出模糊的身形,宽肩窄腰外加一双长腿,分明是一位出众的少年。

但他有别于在场的其他男生,除了学业和竞赛,还有层出不穷的琐事要忙。对其他同学来说,计算机校队是可以追求的兴趣,然而对蒋正寒而言,却是现阶段无暇他顾的负担。

他和那些同学在三岔口分手,迎着雨幕进入破旧的老城区。回家时天已黑透,家里的灯亮着,父亲站在卧室门口。

“回来了?”父亲道。

蒋正寒锁好自行车,提着书包走了过去。他的父亲略微抬头,笑道:“高二开学第一天,感觉还习惯吗?”

蒋正寒报喜不报忧:“同学都很好,老师很负责。”他见父亲拎着塑料袋,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推开卧室的门——迎面传来一股药味,母亲还在收拾桌面,她半低着头开口道:“手臂截肢大半年了,每次我给你换药,你都说不疼。”

她以为进门的是丈夫,然而当她抬起头,才发现丈夫儿子都在门口。

大概半年以前,蒋正寒的父亲在工厂值夜班,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人到中年,精力难免疲乏,他连续上了几天夜班,清晨回家的路上,踩空了老城区的楼梯,手臂戳到钢筋,因此严重受伤,接着伤口恶化,组织坏死,不得不截肢。

但他很少抱怨,性格一如从前。幻肢痛是可怕的病症,康复期漫长而无望,他对家人从来不提,常说的话反而是:“的确不疼,你给我换药,我怎么会疼呢,”他有意轻轻揭过,还拍了拍蒋正寒的肩膀,“晚饭做好了,你去换一件衣服,我们到厨房吃饭吧。”

厨房的灯是老式灯,灯泡嵌在电板盒里,垂下一条细长的线。想开灯的时候,便要拉一下线,有时候线路失灵,需要拉好几下才能照出昏黄的灯光,映到墙角的餐桌上。

蒋正寒拉开了灯,给他的父母盛饭。母亲在一旁端菜,摆上了排骨瓦罐汤,蒋正寒端过饭碗,母亲就给他夹排骨:“炖了两个小时,应该入味了。”

“你从小就喜欢吃排骨,”他的父亲道,“多吃一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蒋正寒没有吃排骨,他想到了什么,于是放下瓷碗,拎起他的书包。包里装着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一个橙黄色的橘子,皮薄个大,卧在他的笔记本旁边。他翻书包的手指一顿,随后说了一句:“家里的存折还剩一万五千块钱,昨天我存了两万,现在有三万五千块钱了。”

他把存折拿出来,递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没有伸手接,说道:“今天上午,你们学校的王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退出了计算机校队。”他端起茶杯又放下,想好的话也没说出口。

蒋正寒看着父亲,等待他的下文。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没有责骂过他,他们更擅长劝解和引导,让他自己发觉自己的错误,并且承担所有的后果。他习惯了这种教育模式,所以做出决定之前,总是默认了父母的支持。

这大概算是广义的独立。

这一次和以往一样,他的父母无话可说。最终父亲开口道:“吃饭吧。”

他们虽然穷,却在温饱线以上。

饭后蒋正寒洗碗,听见隔壁有鞭炮声。此时小雨已停,院内水色一新,灯光照着一棵杏子树,隔着窗户立在院子中,半截枝丫伸出墙壁,还被缠上了红布头。

“隔壁你张叔叔的儿子娶新娘了。”蒋正寒的母亲坐在桌子旁,正在用本子记账。医药费是最大的开销,她白天要照顾丈夫,晚上要收拾家务,为了维持正常的生活,家里的每个人都不容易。

母亲记账记到一半,温声说了一句:“前几天给你的巧克力,是他们家送来的喜糖。”

蒋正寒没想到他把喜糖给了夏林希。

蒋正寒在夏林希的后排坐了两个月,其间班主任调换过无数次座位,从来没有殃及他们这一片。或许是因为夏林希成绩好,她坐在哪里,老师都会放心。

11月上旬,学校召开秋季运动会。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号召同学积极响应,当天下午,同学们踊跃报名,类似于铅球、跳绳、羽毛球、四百米接力跑的项目,几乎在瞬间被一扫而空,而那些三千米长跑、五千米长跑、背越式跳高的运动项目,却迟迟无人问津。

然而按照学校规定,这些项目必须有人参加。于是班长抱着班级名册,从班级前排走到后排,挨个儿重复道:“同学,有兴趣跑一个三千米吗?没有是吧,那背越式跳高呢?”

很不幸的,他得到了无数个否定的答案。

直到走到最后一排,他看见了安静坐着的蒋正寒,还有蒋正寒前面的夏林希。夏林希正在刷题,此时此刻谁也不理,班长径直路过她,弯腰称赞蒋正寒道:“蒋同学,看你身材这么好,平常肯定经常锻炼吧。”

夏林希端着水杯,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班长被她看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