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东方的姜齐文化区。这里原住居民是大汶口文化的东夷——少昊部落。炎帝族很早就进入这里,夷族夙沙氏向其归服。齐国临淄附近,有一个古老的姜姓逢国,乃是周太王妃——皇妣大姜的母国。被分封到这里,本是“四岳”之后的姜太公吕尚,原已居于东土,故被称为“东夷之士”、“东海上人”。古有“夷俗仁”之说,与神农氏的“仁诚之心”同属于那个时代。这些就是姜齐文化的古史背景。吕尚早就主张齐的“治国之道,爱民而已。”“善为国者,遇民如父母之爱子,兄之爱弟。”周公旦也说齐国政简而“平易近民,民必归之。”此后,齐国重视发展农业等各项经济,逐渔盐之利,关注民生。实行尊贤尚功,重用人才,不唯亲故。管仲改革,实行农、工、商产业分治,提倡“仓廪实而知礼节”,农业施行“相地衰征”,军政上实行寓兵于农,同族相恤;用“三选制”征用人才。作为“莱之夷维人”的晏婴,长期辅佐齐君,以直言、敢死、节俭着称,力促景公实行民本政策,遏制官吏腐败,提倡宽征,平抑物价,周济贫困。《管子》书中引述《神农书》和神农功绩,在诸子中应是较多的,也是最早的。传到战国的稷下之学,“百家争鸣”当中,包含着炎帝文化的民本思想,如田骈的“五帝以昌,神农以鸿”,贵均、贵齐,尹文的“愿天下人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
三是南部的农家文化。许行,应是“四岳”的族裔,据《孟子》说,许行倡导“神农之言”,从楚地来到滕国,滕文公也崇信神农之道而“行仁政”,许行帯着数十门徒,都穿着粗布衣,编草鞋草蓆为生。同时,宋国的陈相、陈辛兄弟,也背着耒耜来到滕国。他们都赞美文公行圣人之政。大家都高兴地一面探讨神农之道,一面议论时政,也批评滕国一味充实仓廪府库而“厉民自养”的政策,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他们摒弃儒学,和孟子当面争论;提倡“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这种向往远古的平等、诚信和农耕生活,可说是“神农之教”在阶级社会中的继承实践。在南方,还出现一批耕隐之士,他们鄙薄儒学,亦带有农家或道家的色彩,如荷藜丈人指责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个楚国狂人叫接舆的,唱着歌,惋惜孔子奔走于乱世,不值得如此。他原来坚辞楚国重聘,甘愿躬耕而食,“夫负釜甑,妻戴织器”,也是一个农家者流。如果联系到长江流域的早期稻作文化,这里的农家更有渊源。
情况远非止此,炎帝文化中的民本思想,从和谐进至“中和”学说,一直是周代政治家和诸子论述的重要元素。例如:
大同理想,除《礼运》篇之外,孔子还讲过“老安少怀”的理想《论语·公冶长》。孟子也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并提出“推恩”的命题《孟子·梁惠王上》。《礼记》还记述孔子解释:“三王之德参于天地”就是崇奉“三无私”,即“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孔子闲居》。《老子》说:“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老子》第七章。应该都属于这种思想的不同表述。
兵家《六韬》记有姜太公的话:“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这更像是姜炎思想文化的语言。还有杨朱说能够“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那就成为“至人”。《列子·杨朱》。
这种公天下的大同思想,延伸到一些贤明政治家利于人民、尽公于国家的观念,例如:一个齐东的小小邾国,邾文公打算迁都,“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与焉。左右曰:命可长也,君何弗为?邾子曰: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民苟利矣,迁也,吉莫如之!遂迁于绎。”《左传》文公十三年。这里在东夷——姜炎文化区域内,也可能有关系。这在春秋前期,论到这类民本思想也是较早的。此后,子产、晏子都主张为社稷而生死的献身精神,乃至法家强调也行法“必明于公私之分”,崇尚“公义”,反对“私义”。均可说是为公思想的一个侧面。
但是,整个说来,这种思想文化并没有占到主流地位,人们尽管提倡、呼吁,还是处在建言的立场,有的是在野的、个人的行为;有的政治家是实行了,也有了实效,促进了经济的发展。而与阶级社会的政治、军事等比较,在统治者眼中显然居于次要地位。这也是受这种思想文化本身性质所决定。当然,虽说如此,炎帝文化无论在什么时代始终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民本思想历来是对专制政治的一种制衡力量。
(二)黄帝文化的传承
这里讲制度文化和思想文化的传承。
1、制度文化。黄帝时代,当原始社会晚期开始向阶级社会过渡,其思想文化多具有政治、军事、刑罚等属于国家形成的范畴,也就直接延伸至阶级社会,正适应这个大分化、大转变时代的需要。通过“五帝”时期,直接为上古“三代”所禀承。
从黄帝的“征师诸侯”而下,颛顼、帝喾的征伐共工,尧伐驩兜,舜征三苗和夏征有扈,汤伐桀等等,增强了军事首脑的实力,加速了部落联盟转为邦国而王国的过程。
由“六相”、“三台”、“左右大监”发展到舜时的“九官”、“十二牧”,再至夏、商逐步构成的官制;从所谓“五刑”到“皋陶之刑”,“禹刑”、“汤刑”直至“九刑”,国家机构及其功能逐步臻于完备。
从“明民共(供)财”到夏禹的“贡玉帛者万国”,再到“伊尹朝献”直至周的“王会”,实施向四方索贡征敛,促成统一王朝的建立。
由“作为君臣上下之仪,父子兄弟之礼,夫妇妃匹之合”到“夏礼”、“殷礼”而“周礼”大备,建立人际伦理和政治伦理,完备了阶级统治的规范。
另外,祀典系统的建立,也不可忽视。这就是:
故有虞氏褅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褅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褅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国语·鲁语上》。《礼记·祭法》亦载此,但有几处祭祀对象与祭名之间有错位,而系统不变。
这样就构成了以黄帝为首的“五帝”系统,而且是宗统,入主华夏的正统。给予中国上古历史以重大影响。有学者认为,本来各部族各有自己的祖先,或以英雄人物为自己部落的守护神而加以奉祀,到了王国形成、一统天下将要实现之际,就把各部族之祖神也安置在一个神坛上,并构成一个宗亲系统。参见刘起釪《古史续辨》,中国社科出版社,1991年版,第4~5页。说法大体不错,但必须明确,这些部族都应该是近亲部落的联盟,摩尔根、恩格斯都说过的。具体到中国可能有不同族属的加盟。
可见黄帝时代的制度文化,有文明肇始之功。这种传承系列,也是清楚的。
需要说明,上述制度文化并非在黄帝时代就那么明确、规范,这些名目都是后世传说的,有夸大和超前之处;更不是有黄帝当时的什么言论(比如所传《丹书》之类),而是说黄帝时代和他的历史活动、功绩具有早期国家制度的性质,前人便加以流传并纪录下来,也基本符合历史发展的轨迹。
2、思想文化。这方面,我们已经知道那时存在以“敬”去克制私欲和懈怠,效法天道而施教于民,辅佐“公而不阿”等等思想概念,《大戴礼记·五帝德》描述黄帝的品德是“幼而慧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从而能“抚万民,度四方”。《史记·五帝本纪》所载类似,加了“修德振兵”一语。《三代世表》中说“黄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泽深后世,故其子孙皆复立为天子”,“五政明则修礼义”,他的征战也是“因天时”的。这样,基本上就近乎统一王朝君主形象和拥有的道德风范,敬、德乃至天命论等范畴也有了,就与三代的政治伦理相衔接。
“百家言黄帝”,但西周几乎不见,春秋时期也不多,到战国才是如此。孔、孟尚未言黄帝,上及尧舜而止。战国诸子喜言黄帝,固然是争鸣的需要——引证的古人越古远,易于胜众口;同时,恐怕也和这年代历史观的觉醒、古史传说愈见多出有关。最后,导致“黄老之学”的产生。
“黄老之学”的形成,有个较为复杂的过程,但还是不离其宗——黄帝的兵刑与德和“道”的结合。《老子》这本哲学纲目式的书,不言黄帝和任何古人古史。若按他的学说,倒是最接近神农这样的社会和精神状态,我曾说“黄老”不如“农老”切合(信口之谈)。而庄子则大谈黄帝,但《庄子》笔下的黄帝却被塑造成向道家求教、得“道”便治好天下的形象。如《在宥》、《天运》、《知北游》诸篇。后来的《列子》书中,竟然把《老子》的第六章变成了《黄帝书》。撮合得荒唐,却是“黄”与“老”结合的一例。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其中是经过一番制作改造的功夫。
首先,是有了尊崇黄帝的时空依据或者说条件,春秋战国之际,齐国的姜炎集团被田氏取代,田为陈姓、虞舜之后,属五帝“世系”,黄帝是他们的远祖,青铜器陈侯因敦上的铭文就写着“邵緟高祖黄帝”,这是迄今唯一有“黄帝”字样的金文。这样一来,田齐集团便成了黄帝一系的正宗,这对当时争霸运作中大有好处。
其次,就是学术本身,如何使黄帝的原始制度、思想文化和现时顶用的道家、法家学说内容协调,采取了两个办法,一方面继续着庄子以来让黄帝宗“道”,并提高为以“道”治理天下;另方面也改造老子学说本身,简言之,即把“无为而无不为”的命题,变为君人“南面”之术。“无为”,在法家那里就成了人君不说不动,一切明在心里,一旦需要便“无不为”,是驭制臣民之术。在齐威王高张黄帝胤胄之时,又建立起稷下学宫,广延诸子,讲学着书,形成东方的学术中心。其中道家和法家学派较多,《管子》一书当即编定于此时,内容多道家、法家的言论,被称为道法家。
黄老之学继续发展,到汉初成为显学,其内涵进一步发挥,马王堆帛书《十六经》,都是托为黄帝君臣的言论。其中,一是讲兵道,讲刑与德,“凡湛之极,在德与刑。”二是大讲老学,如“守一”,讲“女节”;“守柔弱”,讲“静”,讲“好德不争”、“不敢以先人”等等。三是改造,“无为而无不为”改为“我无为而臣有为”;“道生一”攺为“道生法”。这就成了几个学派的综合物,为当时的政治服务。这期间也是一种思潮,《韩非子·扬权》说: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以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这分明是战囯时代的风气,和黄帝不相干。
尽管如此,有一点是清楚的:黄帝及其文化的影响愈见深远,为当时学术界所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