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尼姑看了三妙善的写缘薄,高兴得象母鸡刚下完了蛋,“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一边笑得合不上嘴一边琢磨开了:都说什么宝贝,宝贝不就在眼前吗?仙都宝马,算什么东西?那里比得上眼前这个宝人?要钱便来钱,比摇钱树还方便。想叫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远远赛过做法术的。何不叫她多做些事,多干些活呢?
她把薄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忽然想起这几天,不知怎么走了风声,自己到仙都取宝马的事,竟被二院主觉慧知道,二院主暗地埋怨她把她瞒了,想独得宝马,在五百尼姑中宣扬开来,弄得满院怨声。她正想找个机会收买一下人心,拿些钱去分?嘿,那才是傻瓜。忽闻窗外北风呜呜地刮个不停。彤云已布满天空。她心里有数,明日非下一场大雪不可了。
她知道,这五百尼姑既馋又懒,最怕大雪。对,就叫三妙善明天洗尼姑衣吧,保证让个个尼姑欢喜。
跛尼姑想到这里,便假装笑脸把三妙善叫到跟前道:
“我说三公主,你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公主,既能干又勤快,没有做不成的事,没有干不了的活!为了更能显出你的聪明活络,明天你帮大家洗洗衣服。可别忘了:
尼姑衣,五百件,
装一篮,一次搬,
一日就得洗干净,
当天里,得晒干。”
跛尼姑说完,看看窗外已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来,心里暗自得意,看你怎么化着法儿在雪天里把衣服晒干。
好一场大雪!只一夜工夫,便下得下檐平上檐,山沟山垅分不出,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那远处的练溪南岸一线黑色,隐约可见。寒风在怒吼着,好似要把黄龙身上的白色外衣刮走剥光,非让它露出真面目不可似的,前面一阵风过后面一阵跟着前面的脚后跟,呼啸而来,一阵紧一阵,一阵猛一阵。没有让世上的一切稍有喘息的机会。
三妙善做罢早课,就在钟鼓楼的走廊上收拾着尼姑衣。好家伙,五百件尼姑衣,堆成一堆黑山似的。三妙善一件件地往一个小小的菜篮里装着,可没等装上五、六件,眼看菜篮就要满了,跛尼姑裹着长棉袍,在显通寺的廊檐下发出了惬意的狞笑。看来,她终于要赢了三妙善,她没想到,十难八难难不倒,这小小的难事,将使三妙善没办法了。
三妙善只穿着几件单衣,十个指头早已冻得像十个胡萝卜。这时,她顾不得什么叫冷,心里直发怵,难道苍天无眼,神灵不灵,佛祖无法了吗?装不下怎么办?但是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死也不答应嫁人。奶娘嫁了人,有什么好处?那县太太嫁了人,又是怎样的结果?此时,她又想起奶娘给讲的那金刚泉的故事来,顿时静下心来,一边继续装着,一边不停地诵着经。
突然,一阵狂风聚起,来得奇怪。竟将三妙善连同五百件尼姑衣,拔地卷起,倏忽间无影无踪。
这狂风带着跛尼姑,使她扑倒在走廊的台阶上,竞磕掉了两颗大门牙!
等众尼赶到,扶起跛脚尼姑,哪里去找三妙善?“啊呀,皇天,我的五百件……喔哟哟”。跛尼姑顾不得痛,心里却疼着这五件尼姑衣的丢失,又该院里开销一笔,唉!
她忙叫众尼出去寻找衣服的下落,可是天寒地冻,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那里天,那里地,那是山那是水,到何处去找?到哪里去寻?众尼一个个缩颈缩脖,谁也不肯出去。反正,吃官饭敲官鼓,鼓敲破了,官会补。
列位,这狂风将三妙善连同五百尼姑衣刮到哪里呢?其实,就刮在黄龙院前面练溪的一个龙潭边。
风一停,三妙善便轻轻地落在龙潭边厚厚的雪地上,就象掉在棉花堆上似的,没跌伤一根筋,没擦破一块皮,舒舒服服,不痒不疼。五百件尼姑衣齐刷刷的落在龙潭里。三妙善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中余光一现,现出了文殊菩萨真身。只见文殊菩萨将拂尘一挥,金光顿时消失,不见踪影。
三妙善见是文殊菩萨搭救,慌忙跪在雪地上朝空虔诚拜谢。又念了一遍《金刚经》。
再说这龙潭,位于黄龙对面的壶台山脚,四面石壁光溜溜的刀削斧凿一般。口大丈余见方,肚子却是越往下越大,如一口倒扣着的掉了底的铁镬一般,其深莫测。据说很早很早以前,黄龙一带遭了百年来未见的大旱。泥鳅晒得象铁丁,田螺晒得叮哨声,连人止渴的水也找不出一滴。百姓设坛求雨,抬着北海法师,绕过田野,让他察看旱情,祈求大发怜悯之心。可是北海置若罔闻,七七四十九天,不下星点雨珠。百姓无奈,只得召集百余青壮年,只穿了一件短卦,赤着脚板,光着身子,头顶太阳,脚踩汤沙,抬着龙王偶像,由一个恭恭敬敬地端着一碗百里外舀来的神水,直向东海面谏龙王。
半途上,求雨队伍遇见一位干渴快死的乞丐,大家见了,目不忍睹,一商量,便准备将一碗神水先救活乞丐,然后再派人到百里外舀回。
这乞丐一沾唇,便醒了过来,喝下一口水后,顿时长了精神,一碗水全下肚后,竟连谢也不谢一声,疯疯颠颠,飘飘然然地往干涸练溪跑去,只见他在壶台山脚哈哈笑着,双手往溪里一挖,嚯!挖出了一个潭,清沥沥的泉水喷涌而出。他一边陶然自乐的喝着水,一边喝道:
“善良,善良,善良,
善良两字最难,
善良自有善报,
潭水千秋浇畈。”
喝罢,就滩一滚,现出龙王真身,嗖地隐入潭中。龙潭,因此而得名。练溪,也有人叫龙溪的。
从此,黄龙一带,尽管畈大千亩万顷,却靠着这龙潭之水,再未遇到过大旱。相反地,这一带越是早年,年成却越好呢!
闲语休提。且说今日东海龙王正面南而坐,喝着琼浆,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耳听阳春白雪,眼赏水宫仙舞。忽然间,龙宫一片黑暗,水族顿时混乱。龙王大惊,急命在宫中悬起夜明珠,又降旨巡海夜叉迅速查明根由。
不一会,巡叉回报道:“启奏万岁,臣查得直通东海的位于壶台山的海眼龙潭,被五百件黑色尼姑衣遮盖,是故龙宫黑暗。”
“卿已将它处置没有?”龙王鼓着两只大眼问道。
“已有一尼姑模样的姑娘正在洗涤。”
“洗了多少?”
“还未动手呢!正是下雪天,臣见她已冻得双唇发黑,十指流血。臣回来时,她还坐在雪地上念经呢!”
“那还了得!五百件尼姑衣就是一刻不停,一个人也得洗上几十天,如果她又是洗一件念一回经,就是三年零六日洗不掉。堂堂龙宫,无一日不可无光;浩浩东海,无一时不可无眼。等着她将尼姑衣洗完,那可怎行?”龙王犯了愁,用手指笃笃脑袋,忽然道:
“命五百宫女前往龙潭,每人一件,帮助洗涤,速去速去!”
五百宫女早盼望着出海看看人间景色,听得龙王如此一说,一声“领旨”争先恐后直奔龙潭。
再说三妙善刚念罢《金刚经》,忽然风停雪止,接着哗哗下了一阵暴雨。雨洗雪融,不一刻工夫,山露黛色,滩现卯石。慢慢地,又雨住阳出,艳阳当空。
三妙善弯着腰,伸手往潭中捞衣,可是那五百件尼姑衣就故意与她挑逗似的,眼看要抓住了一件,可是一打漩,又被漩进潭中。
三妙善一次次地抓着,可衣服一次次地被游走。她抓了九九八十一次,嘿,这一次终于被她抓住了一件的衣领。她急忙往岸上拉,可是奇怪,拉了一件,竟五百件连着跟上来,怎么也扯不开。
三妙善没法,只得拖着向溪滩用力拉,一时三刻,五百件尼姑衣全被拉上了溪滩,三妙善仔细一看,嗬!件件洗刷一净,黑的地方更黑了,白的地方更白了。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五百件尼姑衣平展展地在溪滩晒开,象熨过似的,不见一丝皱,不显一处折,象刚缝好的新衣。
又过一时三刻,忽地又刮起一阵微风,只见那晒干了的五百尼姑衣,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来:领朝上,袖在下,露三扣,隐三钮。
三妙善见罢,甚觉奇怪,忙抬头看天,蓝蓝的天空中,除了太阳公公向她露着笑脸外,却不见祥云瑞霭,她环视四野,只见四野茫茫,不见神仙道士。她正在疑惑间,忽闻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她匆忙循声寻去,原来笑声来自龙潭,她伸颈潭中一瞧,却见清澈的潭水之中,无数如同皇宫彩娥般的美女正在互相嬉戏打闹,向三妙善连连招手,渐渐向潭底深处隐去。
三妙善知是龙王水神显灵,忙折草为香,拣石为珠,虔诚地念经致谢。
且说跛脚尼姑以为三妙善被狂风刮走,以为必死无疑。倒可了却一桩心事,虽不能想法使她回心嫁人,但也不难向妙庄王交账。她一直担心的倒是那五百件尼姑衣。此时见风住雪停,又见雨浇积雪,太阳当空。便招呼五百尼姑四处散出寻找,她自己带着几十个亲信宠尼,直沿练溪而下。
觉聪、觉明眼尖,行到壶台山下,远远瞧见龙潭边打坐念经的三妙善,一齐叫道:
“快,在那边呢!”
跛脚尼姑带着几十个亲信宠尼朝着觉聪、觉明所指的地方奔过去,到了三妙善的身边,三妙善还不知觉,仍一个劲地念着经。
跛尼姑见了,顿时象抠断了茎的枯草。没了神,但在众尼面前,她只得硬着头皮推了推三妙善道:
“你还得用一个菜篮,一次将这五百件尼姑衣……”她本想说,“提回去”。可一想起早上那一阵狂风,不禁打了个寒颤。又见众尼一边啧啧赞赞不绝,在翻寻着自己的衣服,有的早已将它穿在身上,让人瞧着,比试着,议论着:“看,新了许多呢!”
“今天穿起来,好象特别合体,特别舒服。”
“三公主的手就是特别灵巧嘛!”
跛尼姑忙改口道:“哎呀,三公主,还是给咱们赏个脸,让每人抱着回去吧,好让众尼都早点瞧瞧你的好手艺!”
正说着,到各处寻找的尼姑,都闻声向这边跑来,忙拣着自己的衣服,急着往身上穿。
五百尼姑散在溪滩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一双双眼睛朝三妙善露出惊奇佩服的神情,一只只手向三妙善竖起夸奖的大拇指,一张张嘴巴对三妙善说出了赞美之声。
三妙善却象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听见,仍在顾自一个劲地念着经。
跛脚尼姑被冷落在一旁,早被众尼忘却了似的,她没趣极了。又羞又怒又嫉恨地吼了一声:“都什么时候啦!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却在这里嚼什么烂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