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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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华生的第二份报告

沼泽地里的灯光

亲爱的福尔摩斯:

假如说在担当这个使命的初期那种无计可施的情形下,我为你提供的消息有限的话,你该看得出,目前我正全力以赴设法弥补已经浪费的时间。现在,我周围发生的事愈见频繁和复杂了。在我上次的那篇报告里,我以白瑞摩站在窗前作为结束语,如果不出我所料,我现在已掌握了会使你大吃一惊的材料。事情变化得真令人难以预料,在过去的两天里,从一些方面看事情已明朗许多,但从别的方面看却又似乎变得更令人不解。我现在就把详情告诉你,由你自己去做出结论吧。

在我跟踪白瑞摩后第二天的早饭前,我特意穿过走廊,察看了夜晚白瑞摩去过的那间屋子。我发现他凝神向外看的窗户与屋里其他窗户相比有一个不同的特点——这扇窗户面向沼泽地,从这里可以俯瞰沼泽地,而由其他窗口则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点。所以我推断出,白瑞摩一定是望向沼泽地寻找某物或某人,因为这扇窗户最适此用。

那天晚上漆黑一片,我想像不出他能看到什么人。我猛然想到,这或许是在玩什么恋爱的小把戏,如此足以解释他那种鬼鬼祟祟和他妻子郁郁寡欢的关系。他相貌不错,足以让全乡村女子们倾心于他,所以,这一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所听到的开门声,可能是他出去赴约了。因此到了早晨我自己就开始推敲,尽管结果也许证明这种猜疑是毫无根据的。现在我还是把疑点全部都告诉你吧。

不管究竟该如何才能准确地解释白瑞摩的怪异行为,我总觉得在我能做出解释之前,保守此事实在是很累人的。早饭后我到准男爵的书房去找他,把所见之事全都告诉了他,可是他的反应并不如我预料的那样感到吃惊。

“我早知道白瑞摩经常在夜里走动。我曾想就此事和他谈一谈,”他说道,“我曾三番五次听见他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时间也是午夜2点。”

“那么他可能每晚都要到那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道。

“可能。果真如此,咱们不妨跟踪他,看他到底在干什么,我很想知道如果您的朋友福尔摩斯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我相信他一定会像您方才所提议的那样采取行动,”我说道,“他会跟踪白瑞摩,看看他干些什么事。”

“那么咱们就一起行动吧。”

“可是,咱们会被他发现的。”

“他耳朵不怎么好,再说,不管怎样咱们都必须抓住这个时机,咱俩今晚就坐在我房间里,等他走过去。”亨利爵士眉开眼笑地来回搓着双手,显然他喜欢这样一次冒险行动,可以调剂一下他目前孤寂、枯燥的生活。

准男爵已和从前查尔兹爵士订的建筑师、营造商人以及装饰工和家具商谈好条件,准备大翻新屋。这些人都来自伦敦和普利茅斯。所以,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这里发生的巨大变化。显然,我们的朋友心怀远大的理想,决定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以恢复昔日家庭的名望。在这所房子修葺一新并重新布置之后,所缺少的也就是一位夫人了。从种种迹象中我们可以看出,只要这位女士点头应允,这一点也就不会成为缺憾了。像准男爵那样对动人的邻居斯台普顿小姐的痴情是少见的,但是,即便如此,爱情的发展并不如人们所愿望的那么平静无波,比如说爱情之海的平静水面今天就被一阵出人意料的波澜所打破,给亨利爵士带来极大的伤害与烦恼。

在我俩结束了那段关于白瑞摩的谈话之后,亨利爵士就戴上帽子准备出门,当时我也准备出去。“难道你也要跟我去吗,华生?”他问道,一面怪模怪样地望着我。

“您也要到沼泽地去吗?”我说。

“是的,我正是到那里去。”

“啊,您是知道我所接受的指示的。如果对您有所妨碍,我真诚道歉。但您也知道福尔摩斯是怎样郑重其事地坚决告诉我不能离开你半步,尤其是您不能独自一人到沼泽地去。”

亨利爵士带着快乐的微笑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亲爱的伙伴,”他说道,“虽然福尔摩斯料事如神,可是自我到沼泽地之后发生了某些事情连他也没有预见!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相信您决不愿做打扰他人之人。我必须单独出去。”

这使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在我还犹豫不决之际,他已拿起手杖走了。再三考虑之后,我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我竟让他找借口离开了我。我脑海中浮现出一旦由于我没有听从你的指示而发生的一些意外的事,我只好回去向你忏悔,我当时的感受是多么不舒服。想到这些,我的脸就红了。也许现在去追他还不晚,所以我立即就朝着梅利瑟宅邸方向出发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匆忙追赶他,直到我走到沼泽地小路分岔处才远远地望见了他。我担心走错路,于是我在那儿爬上一座小山居高临下俯视一切,就是那座插入昏暗的采石场小山。我马上就找到了他的身影。他离我约0.25英里,正在沼泽地的小路上和斯台普顿小姐一起走着。显然他们俩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约会相见的,他们并肩缓缓而行,同时低语着。

我看见斯台普顿小姐双手做着忙乱的手势,好似对自己所说的话表示非常严肃,他则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有时他还摇着头以示不同意。我站在乱石中间望着他们,不知所措,跟上他们,打断他们亲密的谈话实为荒唐之举,但我的责任就是要时刻不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跟踪窥视一个朋友的私人行为,真是一件令人憎恶的工作。即使如此,我只能先从山上观望他,事后再向他坦诚相告以求心安。我别无选择。不错,如果当时有任何突然的危险危及到他,我确定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可是我相信你会赞同我的,我这样的处境真是太难了,况且我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亨利爵士和女友停住,站在那里心无旁鹜地谈着话,突然我发现,别人也会看到他们的约会的。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一眼看到了一个绿色不知名的东西在空中浮动着,仔细看才清楚是绑在一支杆子上的绿色的网,执网人正在崎岖的路上走着。那正是斯台普顿,手里拿着捕蝶网。他离我的目标很近,好像是和他们相向而行。正在那时,亨利爵士突然将斯台普顿小姐拉进自己的怀里,用胳臂抱着他。她好像是竭力挣脱他的手臂,脸躲向一边。他向她低头,可是她像是不同意似的举起一只手来。随后我看到他们一惊就分开了,并且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原来是看见了斯台普顿。他发狂地奔向他俩,捕蝶网倒拖着。他愤怒至极,对这对爱侣指手划脚,对此我深为不解。斯台普顿似乎是在责骂亨利爵士,亨利则辩解,但斯台普顿不但不接受,反而更加愤怒了。那位女士高傲地静立着。后来斯台普顿粗暴地向女士做了个手势,她踌躇地看了看亨利,无可奈何地与她哥哥走了,斯台普顿显得极为不满。亨利僵立在那里,一会儿,他缓缓地转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低着头,神情沮丧。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因为自己的偷窥行为而深感羞愧。我急速地跑下山坡,在山脚下遇到亨利。他由于愤怒满脸通红,眉头紧锁,像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上帝啊,你怎么在这儿,”他十分惊讶,“你一直在跟着我吗?”我告诉他一切:我再不可能呆在家里的原因和我的跟踪,以及我怎样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他双目喷出怒火般看了我一会儿,但我的真诚坦白熄灭了他的怒火,他终究发出了懊悔莫及与失望的笑声。

“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平原的中心是个最不易被人发现的相当可靠的地方呢。”他说道,“可是——上帝啊!全乡的人好像都跑了出来看我的求婚似的,真是糟透了,我是在做什么呢?刚才您在哪里?”

“就在那座小山上。”

“原来你是坐在看台的后排呀!她哥哥可是到了最前排。他跑过来时,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

“您从前见过他这个样子吗?她的好哥哥。”

“没见过。”

“哼,他根本就是个疯子。这以前我一直认为他是正常的,但是,现在我们两个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有些不正常。华生,我是正常的吧?您和我相处也有几个星期了,华生。喂!您告诉我吧,我有什么不对,我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好丈夫呢?”

“我看没有。”

“他不会是不满意我的社会地位的,那他一定是因为我本身的缺点而讨厌我。他不满意我哪里呢?我认识的所有的人,不论男女,都对我有好感,我总是与人为善,不曾得罪过任何人。可是斯台普顿竟这样无礼,连她的手指都不许我碰。”

“他这样说的吗?”

“不止一次呢。华生,我和她相识虽只有几个星期,但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也这样想,她觉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快活,我敢发誓,她的眼神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可是斯台普顿从不让我们单独在一起,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能和她独处而谈。见到我她很高兴,可是见了面之后又不愿谈爱情,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让我谈到爱情。她再三强调,这是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我离开这里,否则她永远也不会快乐。我说我见到她以后,我再也不急于离开此地了,她说她要和我一同走。我说得很多,主要意思是要娶她,她没表态,她哥哥就像疯子一样朝我们跑来。他气得脸煞白,连眼睛也冒出怒火。我也没对他妹妹做什么,我怎么敢呢?我从未自以为是个准男爵而为所欲为。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我根本就不怕他。我当时只对他说了,我和他妹妹产生爱情我非常高兴,并且还希望她能屈尊做我的妻子。这样的话好像也未能使事态有丝毫的转机,所以,我也发了火,我和他说的话也许都有些过分,因为,她还站在旁边呢。全部过程你都看到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被搞得一塌糊涂,不知所措。华生,您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我对您真是要感激万分了。”

我当时虽然试着做出了一两种解释。可是,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亨利爵士无论是身份、财产,还是年龄、人品、仪表都不错,除了笼罩他家的厄运之外,我简直找不到一丝他的不利条件。令我吃惊的倒是斯台普顿丝毫不顾他妹妹的感受,粗暴回绝追求者;而那位女士在这种情况下,也竟能毫不表示抗议。当天下午,斯台普顿又亲自来访,这才消除了我们心里的种种猜疑。他是为了自己早晨粗鲁的态度来道歉的,在享利爵士的书房里两人谈了很久,终于弥合了伤痕,于是我们决定下星期到梅利琵去吃饭。

“我并不是说他现在就一切正常,”亨利爵士说道,“我无法忘记今早他向我跑来时的那种眼神。可我也得承认,他的道歉真是太圆满自然了,我根本无法拒绝。”

“他解释了他早晨的行为了吗?”

“他说斯台普顿小姐在他心中占据着主要位置。我相信这是真的,对他们兄妹的这种感情我也很高兴。他们始终生活在一起,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他是个非常孤独的人,只有她陪伴,一旦他想到她将离开他时,他便感到非常可怕。他说他本来以为我并没有爱上她,可是当他亲眼看见,并感到我可能从他手中把她夺去时,他大为惊骇,以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对早晨的事感到十分抱歉,并且也意识到因为一己私利而妄想把貌美的妹妹永远束缚在自己的身边是愚蠢的。假如她终究要离开他,他宁愿把她嫁给我,而不是别的人,但怎么说这对他都是一个严重的打击,因此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对这件事的来临做好精神准备。如果我愿意把这件事先推迟三个月,在这期间只是培养与她的友情而不对她做爱情方面的要求,他就不反对了。我答应了他,所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的小谜团就这样解决了一个,现在我明白斯台普顿憎恶他妹妹的追求者的原因了,即使求婚人是享利这样完美的人。我的注意力开始转到谜团的另一条线索上:夜半啼哭和白瑞摩太太满面泪痕的秘密,以及管家到西面格子窗前去的秘密。祝贺我吧,亲爱的福尔摩斯,你看我并没有让你失望,你所寄予我的信任是有回报的。经过一夜的努力这些事就都有了答案。

我说“经过一夜的努力”,实际上是两夜,因为头一夜我们毫无收获。我和亨利爵士在他房间里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凌晨三点左右,可是我们只听到了大钟的报时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声响。那真是一次最痛苦的熬夜,结果是我们俩都在椅子里睡着了。庆幸的是我俩没有因此而灰心,决定再试一次。第二天入夜,我俩坐在如豆的灯影里,默默地吸着烟。时间过得真慢,我俩把自己当做猎人,认真地盯视着设下的陷阱,希望突然有动物闯进来。我们就靠着这份希望苦撑着。钟敲了两下,我们绝望了,正想再次放弃之际,我俩突然在椅子上坐直,已经疲倦不堪的全部感官又重新变得警醒而敏锐了。过道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听出那脚步声小心谨慎,等到那人走过后,准男爵才轻轻推开门,我俩开始跟踪。此时,夜行人已转入了黑漆漆的回廊。我们紧紧地跟着,进了另一侧的厢房。这时才看见那长长的胡须和高高的身影。他弯腰驼背,踮着脚走过过道,进入上次去过的那个房间的门,在烛光的照耀下,门口显露出来,阴暗的走廊里也拖着一道黄光。我俩蹑手蹑脚地走着,为小心起见,俩人都没穿鞋。即使如此,陈旧的地板还是发出吱吱的声响。有时声响大了些,他本应听得见,还好,他相当聋,并且专注着自己的事。我们到了他进的那间屋子的门口,看到他正手持蜡烛,弯腰站在窗前,毫无血色的脸紧紧地贴在窗子上,与我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们预先并未准备好行动计划,可是准男爵他总认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他出乎意料地直入房间,白瑞摩随即一惊,就倏地离开窗口,喘了口粗气站在我们面前。他面色灰白,浑身战栗。他看看亨利爵士又看看我,闪闪发光的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白瑞摩?”

“没干什么,爵士。”他害怕得简直连话都说不出了,手中的蜡烛不停地抖动,人影也随之不停地跳动着,“爵士,我是随便四处走走,看看窗户都关好了没有。”

“二楼去了吗?”

“去了,爵士。”

“听着,白瑞摩,”亨利爵士严厉地说道,“我们要让你说出实话来,你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别给我找麻烦,说吧!可别撒谎!你在那窗前到底想干什么?”白瑞摩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们,极端疑惑、恐惧,两手扭在一起。

“我没做什么坏事呀,爵士,我不过是拿着蜡烛靠近了窗户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要问我吧,亨利爵士,请不要问了!我对您说实话,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能说。如果这只是我个人的事,我一定会据实相告的。”我突然明白了,从管家抖动着的手里拿过蜡烛。

“这一定是做信号用的,”我说道,“咱们试试看是否有什么反应。”我拿着蜡烛,靠近窗户,两眼紧盯着窗外的暗夜。月亮被云遮住了,我只能模糊地看出斑驳的黑色树影和颜色昏暗的沼泽地。接着,我高声叫起来,在窗子正对面的远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黄色光点。

“在那儿!”我喊道。

“不,不,爵爷,您别相信!那什么也不是,那什么也不是!”管家慌乱地说道,“我向您保证,爵爷……”

“华生,把灯从窗口移开!”准男爵喊了起来,“看哪,那个亮光也移开了!啊,你这老流氓,难道你还想狡辩吗?快说,你的同伙是谁,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这时,管家的面孔竟然呈现出大胆无礼的神情。

“这是我的私事,与您无关,我不会说的。”

“那我马上解雇你!”

“太好了,爵士,如果那样的话,我马上就走。”

“你的离开真是太不体面了,天哪,你怎么不知羞耻?!你家几代人与我的家族友好相处了一百多年,而现在你正在图谋不轨,想加害于我。”

“不,不,爵士,不是害您呀!”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白瑞摩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门口,脸色苍白,慌里慌张的。看上去,她庞大的身体在宽大的裙子里和披肩下并不显得可笑。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咱们必须走,伊莉萨,去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一下吧。”管家说道。

“喔,约翰哪!约翰!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的错!亨利爵士,这都是我的错。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求他,他才那样做的。”

“那么,就说出真相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那可怜的弟弟正在沼泽地里挨饿呢,我可不忍心让他在我们门口饿死。这灯光就是告诉他食物已准备好了,而他那边的灯光则告诉我们送饭的地点。”

“这么说,您的弟弟是……”

“就是那个逃犯,爵士,他是罪犯——塞尔丹。”

“就是这样,爵士。”管家说道,“我已经告诉您了,那不是我个人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诉您。现在您已经知道了,这虽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但却不是害您的。”

深夜潜行和窗前灯光的真相原来如此,亨利爵士和我都惊诧地直视着那个女人。这是真的吗?这位顽强而可敬的女人竟是那全国最声名狼藉的罪犯的姐姐?

不错,爵士,我就姓塞尔丹,他是我亲弟弟。他小时候,我们太溺爱他了,什么事都顺他意,搞得他认为世界就是为了使他快乐才存在的,因此他做了很多坏事。长大后,他交上了狐朋狗友,开始变坏了,直到使我母亲伤心欲绝,玷污了我们家的名声。他一再犯罪,愈陷愈深,终于到了若不是仁慈的上帝保佑的话,他就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地步。即使如此,他也永远是我的弟弟,一个我照顾过和嬉戏过的一头卷发的男孩儿。他敢于逃出监狱来的理由,爵士,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而且我们也不能不帮他。

“一天晚上,他拖着疲倦和饥饿的身体来到了这儿,狱卒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只好把他领进来,给他饭吃,照顾他。后来,爵士,您就来了,我弟弟认为遭追捕的时候,到沼泽地里去是最安全的,所以他就到那里去藏了起来。每隔一天晚上,我们就在窗前放一个灯光,看他是否还在那里,如果他有回答,我丈夫就给他送去一些吃的。我们每天都盼望他赶快离开,可是只要他在那里,我们就得管他。事情就是这样的。您能看得出,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如果这样做有什么罪过的话,也不能怨我丈夫,应该怪我,他是为我才那样干的。”白瑞摩夫人说了这么多,听起来真实可信。

“这都是真的吗,白瑞摩?”

“是的,亨利爵士,全是实话。”

“好吧,我不能怪你做了这些事。忘掉我方才说过的话吧,你们现在回屋去吧,这件事明天早上再谈吧。”

他们默默地走了,我们又向窗外望去。

亨利打开窗户,夜间的凛冽寒风吹着我们的脸。在漆黑的远处,那黄色的小小光点依旧在闪烁着。

“我真想知道,他怎么敢这么干?”亨利爵士说道。

“也许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他放出光亮的地方。”

“很可能,您认为它离咱们有多远?”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也就一二英里远。”

“恐怕还要近些。”

“对,白瑞摩送饭去的地方不能太远,那个坏蛋正在蜡烛旁守候着呢。天哪,华生,我真想去抓住那个家伙。”

我也有同感,显然白瑞摩夫妇不信任我们,迫不得已才吐露真相的。那个人对社会危害极大,是个十足的祸害,对他既不应怜悯也不应谅解,如果我们借此机会把他送回监狱,那我们也不过是尽了应尽的义务罢了。他天性如此残暴、凶狠,如果我们坐视不管,别人可能就要遭殃了。比如说,在某天晚上,我们的邻居斯台普顿或其他什么人就可能受到他的袭击,也许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亨利爵士才决心去冒这样的险。

“我跟您一起去。”我说道。

“那么您带上左轮手枪,穿上高筒皮鞋。我们赶早出发,那家伙可能会吹灭蜡烛跑掉的。”

五分钟后,我们就出了门,踏上征程,在秋风瑟瑟和落叶沙沙声中匆忙穿过了黑暗的灌木丛。夜晚的空气里带着浓浓的潮湿和霉味。月亮时时露出云层,乌云在空中闪过。当我们刚刚踏上沼泽地边际时,天开始下雨,可那烛光却仍然在前方闪烁着。

“您带武器了吗?”我问道。

“带了一条猎鞭。”

“咱们必须迅速地向他冲过去,据说他是个亡命徒。咱们得出其不意在他反抗之前抓住他。”

“哎,华生,”准男爵说道,“咱们这么做福尔摩斯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现在可是黑夜,罪恶的事最容易发生的时候。”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广袤而阴惨的沼泽地里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声,与我在大格林芬泥潭边缘上听过的一样。声音顺风穿透了黑暗的夜空,先是一声长而低沉的呜叫,然后是一阵高声的狂吼,最后是一声凄惨欲绝的呻吟,然后就消失了。声音一阵阵地传了过来,刺耳、疯狂,令人胆战心凉,整个天地为之悸动变色。亨利抓住了我的衣袖,他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天哪!华生,这是什么声音啊?”

“我也不清楚,是发自沼泽地的,我以前听过一次。”

声音消失了,死般的沉寂紧紧地围住了我们。我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华生,”亨利说,“这是猎狗的叫声。”

我感觉周身的血都凝结了,他话里的停顿,表明他已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他们管这声音叫什么?”他问道。

“你说谁?”

“乡下人啊!”

“啊,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人,您不必管他们对那声音的叫法。”

“说吧,华生,他们叫什么?”

我踌躇再三,仍然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说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叫声。”

他嘀咕了一阵,又沉默不语。

“是猎犬,”他又打破沉默,“可叫声似乎发自遥远的地方,我想是那边吧。”

“声音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很难确定。”

“风很大,声音变得飘忽不定。那边就是大格林芬吧?”

“对。”

“啊,是在那边。喂,华生,您难道认为那不是猎犬的叫声吗?我又不是几岁小孩,您不用担心,实话实说吧。”

“上次听到这怪声时,我正和斯台普顿在一起。他认为那也许是一种怪鸟的叫声。”

“不对,不对,是猎犬。天哪,这些故事全是虚构的吧?华生,您不会相信的吧?”

“不,我决不相信。”

“这事在伦敦一定会被当做笑谈,但是此时此刻,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沼泽地里,听着这样骇人的叫声,就另当别论了。再加上我伯父死时,尸体的旁边有猎犬的足迹。我自认为不是胆小怕事之辈,华生,可是那声音快把我吓死了。您摸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像一块石头。

“您明天就会没事了。”

“我想我无法忘记那叫声了。您说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咱们回去怎么样?”

“不,决不,咱们是出来抓坏人的,一定要坚持到底。咱们是搜寻罪犯的,可是也许正有一只恶魔似的猎犬在追踪我们呢。来吧!就是洞穴里所有的妖魔都到沼泽地里来,我们也要坚持到底。”

我们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缓慢前行,暗淡的山影包围着我们,那黄色的光点依然在前面闪烁着。在漆黑的夜晚,这盏灯的光真是太能骗人了,一会儿那亮光好像是远在地平线上,一会儿又似乎只在几码之外。终于,我们看清了它的确切位置,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快到目的地了。石缝插着一支淌着蜡油的残烛。两块岩石挡在蜡烛的两侧。这样既可避免风吹灭蜡烛,又可以让巴斯克维尔庄园看到,而其他方向的却看不到,真是想得太妙了。我们的路被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我们只好在岩石后面弯着腰,从石头上面观察那用做联络的灯光,奇怪的是我们只看到了一支蜡烛在沼泽地中央燃着,周围却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一条向上直立的黄色火苗和周围被照得发亮的岩石。

“现在怎么办呢?”亨利爵士小声地说道。

“静观其变,他不可能走远,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他。”

我的话刚说完,目标就出现了,从蜡烛附近的岩石后面探出一张可怕的野兽般的焦黄的面孔,满脸横肉,肮脏不堪,胡须又长又硬,头发乱七八糟,与古代住在洞穴之中的野人十分相似。在他下面的烛光照耀下,他那双细小而狡猾的眼睛凶狠地向黑暗的四周窥探,像一只听到了猎人脚步声的狡黠的猛兽。

显然已有某种东西引起了他的疑心,也许他还有其他的与白瑞摩预订的暗号不为我们所知,也许他根据什么原因感到不妙,我从他那凶恶的脸上看出了恐惧的神色。一想到他随时可能从亮处逃窜到黑夜之中,我就猛地跳上前去,亨利紧跟着我也跳出来。那家伙看到我们并尖声地骂了一句。一块石头猛地击在我们面前的岩石上,撞得粉碎。他急速地跳起来,转身狂奔。这时,月光恰巧从石缝里露出,我马上看到了他那粗矮强壮的身体。我们冲过了小山头,那人从山坡那面疾驰而下,一路上像山羊似的在乱石上跳来跳去。如果我用枪射击,可能会打倒他,但我带枪只是为了受人攻击之时自卫,可不想打一个没有武器的在逃犯。

我们两人腿都挺快,且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但很快我就发现追上他是不可能的了。在月光的照耀下,我们与他相距很远,后来我们就只能看见他在一座远处小山侧面的乱石中间变成了一个快速跳动的小黑点。我们不停地跑,直到筋疲力尽,可是我们与目标的距离反而愈拉愈大了。最后,我们只好坐在两块大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远处消失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最最稀奇古怪之事。我俩已放弃了追捕的打算,正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准备转身回家去。月亮低悬在空中,满月的下半部映衬出一座山岗的嶙峋的尖顶。在明亮的背景下,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山岗的高峰上,极似一尊漆黑的塑像,福尔摩斯,这绝不是我的幻觉,我再清醒不过了。他又高又瘦,两腿岔立,抱臂,低头,似乎是对着眼前满是岩石的广阔荒野思考问题,也许他就是那个可怕之地的魂灵呢。他不可能是那逃犯,因为他站的地方离跑掉的家伙逃跑的地方很远,并且他比那家伙高出许多。我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正要指给男爵看,可就在我转身抓亨利手臂时,他倏地就不见了。这时月亮的下半部依然被山岗的尖顶挡着,可山顶再也看不到那高瘦的身影了。

我本打算走过去把山岗搜索一下,可是距离太远了。自从听到那准男爵回想起他家庭可怕的故事的叫声起,准男爵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他已无心再冒险了。他没有看到岩顶上的人,所以他没有体会到那怪异之人的出现和他那凛然的神气给我带来的魂飞魄散之感。

“是个狱卒。”他说道,“从这家伙逃跑之后,沼泽地里到处都是追捕的狱卒。”

嗯,也许他的解释是正确的,但只有拿到充分有力的证明才会让我信服。今天,我们打算给王子镇的警察局拍个电报,告诉他们应当到我们发现的地方去寻找那个逃犯。说起来也真惭愧,我们没能顺利地把那个逃犯抓回来。这就是我们昨晚的冒险经历,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以我所作的报告为例,我已经做得很值得你夸奖了。在我的报告里有很多内容显然是离题万里了,但我认为我把一切事实告诉你,由你自己去选择有益于你得出结论的内容,这才是我应该做的。无疑,我们有了一些进展,以白瑞摩为例,我们已找出他行为的动机,整个情况便明了许多。可沼泽地的神秘和其中居民的奇异,自然令我感到手足无措。或许我能在下一次报告里澄清此事,你最好能到这儿来,不管怎样,你很快又会接到我的信了。

于巴斯克维尔庄园十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