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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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顾

十一月底,一个阴冷多雾的夜晚,在贝克街的寓所里,福尔摩斯和我坐在起居室熊熊的炉火旁。我们去德文郡经历了那悲惨结局的案件后,他又办理了两件极为重要的案子。第一桩案件,他揭发了因参与轰动一时的“无匹俱乐部”纸牌舞弊案的阿波乌上校的丑行;第二桩案子他保护可怜的蒙特邦歇太太,澄清了她被控有谋害其丈夫前妻之女卡莱小姐的罪名。大家一定还记得年轻的卡莱小姐,她在那件事发生半年后依然活着,而且在纽约结了婚。福尔摩斯把几个案子破得干净利索,因而心情很好,所以我乘机诱使他谈谈神秘的巴斯克维尔案的详情。我对此一直兴趣盎然,据我所知,他不允许各个案子相互纠缠,以此保持清醒,并可以不因回想过去而分散对目前工作的凝聚力。恰巧亨利和摩梯莫医生都在伦敦,他们准备一同去做长途旅行,使亨利那受到强烈刺激的神经得以恢复。这天,他们来拜访我和福尔摩斯。我们自然地谈了巴斯克维尔庄园。

“事情的全部过程,”福尔摩斯说,“虽然咱们一开始无法知道斯台普顿行为的动机,对既成事实也是一知半解,使得案件复杂化,但斯台普顿的动机是简单明了的。我已和斯台普顿太太谈过两次话了,案件到现在已完全明了了。事实已经很清楚,不存在什么谜。我有一个案件统计表,你可以在B栏里查阅有关此事的摘要。表是有索引的,并不难查。”

“你还是根据回忆谈谈案子的概况吧。”

我当然愿意这样做了,虽然我不敢保证能记住所有的事实。思想的高度集中很容易使人忘记过去的事情。我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如同一个办案的律师,他可能就案子的细节与专家辩论,但经过一两个星期的法庭诉讼之后,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的脑子里,后来的案子总是冲击了以前的案子,卡莱小姐的事就是这样地淡化了我对巴斯克维尔庄园案的回忆。明天的细微小事也会将美丽的卡莱小姐和众人皆知的阿波乌两案的记忆冲淡。但有关那猎狗的案子我们是兴趣很浓的,现在讲给你们,不足的地方,你们补充。

我调查的结果表明,巴斯克维尔家族的画像真实可信,那家伙的确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他就是死去的查尔兹的弟弟的儿子。他的弟弟名叫罗杰,罗杰曾带着恶名潜逃到南美洲,据说他在那儿还没结婚就死了,但他实际上成了家且有一子。这个小家伙与父亲同名,后来和一位哥斯达黎加的美人贝莉儿·迦洛茜亚结了婚。他在偷盗了大额公款后就改叫凡戴勒,然后逃到英格兰来了。在这儿,在约克郡的东部开办了一年小学。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在途中偶然结识了一位患有肺病的教师,想利用此人干一番事业。但这位福瑞泽教师死了,学校的名声本来不佳,后来简直就臭名远扬了。这样,凡戴勒改姓斯台普顿,带着剩余的财产和未来的计划及对昆虫学的特殊爱好转到了英格兰南部。大英博物馆提供的资料表明,他在约克郡期间发现的一种飞蛾,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现在谈及的他的那段生活,的确令人感兴趣。经过严密的调查,那家伙发现只有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妨碍他获得巨大的财产。我认为他去德文郡时,计划远不十分明确,但从他让他妻子以他妹妹身份出现这一点来看,他从开始就是居心叵测的。他虽然尚未确定全部计划的细节,但已决定利用他妻子做诱饵了。他决心已定,为达此目的,他不择手段,不畏风险。他第一步就是在邻近祖宅的地方定居,愈近愈好。第二步就是培养起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和邻人们的情感。

准男爵告诉了他关于家族的传说,无形中为自己的死亡垫了底。斯台普顿——我这样称呼方便些——从摩梯莫医生嘴里得知老爵士的心脏病很厉害,稍稍受到惊吓就能丧命,他还听说老爵士很迷信,相信那个耸人听闻的传说。他很精明,知道利用这些条件要准男爵的命很保险,不易被察觉。

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费尽心机地去实施。平庸的谋划者能利用一只凶恶的猎狗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斯台普顿可非庸人,他还运用他的天赋,用人工的方法使普通的猎狗变得如魔鬼。他从伦敦福莱姆街的贩狗商人罗斯和曼格斯那里买了一条最强壮、最凶恶的猎狗。他带狗乘北德文郡铁路的火车回到沼泽地的家,又牵着它走了很远的路穿过沼泽地,以免引起他人注意。在此之前,由于他经常捕捉昆虫,于是找到了一条走进大格林芬沼泽地的路,于沼泽地中给恶犬找到栖身之所,然后就是寻找时机。

可是机会不是说来就来的。夜间老绅士不出来,斯台普顿数次带着那猎狗埋伏在外面,结果一无所获。相反的结果是,附近的农民发现了恶犬及其主人。他曾痴心妄想地希望他妻子能将老绅士拖进情网,将他引向死亡,但他妻子出人意料地不同意,因为她不想把老绅士交给他的死敌。于是斯台普顿对妻子恩威并施,有些下流手段我实在不愿提及。但他妻子始终未屈服,拒绝与他合作,斯台普顿因此也无计可施了。

就在这时他抓住了一个时机。查尔兹爵士对他产生好感,就在帮助可怜的劳拉·莱昂丝太太的活动中让他掌管那笔慈善金。他以单身汉的身份出现,所以才对她产生极大的吸引力。他告诉她,如果她和丈夫能离婚,他就娶她。他的如意算盘突然要落空,因为摩梯莫医生建议查尔兹爵士离开庄园,查尔兹爵士也同意了。斯台普顿表面上同意这个建议,暗地里决定立即行动,否则老爵士一走,他的诡计就全盘落空。他于是又说服了莱昂丝太太写信恳请老头在去伦敦之前的晚上和她见一次,然后又用一套打动人的理由使她未去赴约,这样,他就得到了一个大好时机。

傍晚,他从库姆·特雷西坐车回来,时间充裕,他便带回猎狗,涂好发光剂,然后带上恶犬来到栅门附近。他知道此时查尔兹一定会在那里等候莱昂丝太太。狗受主人的唆使,跃过栅门追向男爵。他一边顺着水松夹道狂奔,一边喊叫。在两侧被水松遮挡得密不透光的夹道上,看到一只口眼冒火高高大大的黑色的可怕怪物在身后跳跃追赶,确实让人胆战心惊,所以老爵士因恐惧过度和心脏病猝发而倒地身亡。准男爵是在小路上跑的,而猎狗是沿着草木茂盛的路边奔跑,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人的足迹。那狗看到他倒地不动之后,也许走上前去闻了闻,发现他死了之后就跑了回去,摩梯莫医生看到的爪印就是那时留下的。斯台普顿急忙唤回猎狗,并把它赶回大格林芬泥沼的狗窝。官方对这个神秘的案子束手无策,就是沼泽地里的居民也感到吃惊,就是这时候,我们接手此案。

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死到此为止。由此看出,整个过程采取了极为狡诈的手段,几乎无法控诉真凶。恶犬是他忠实而严守秘密的同案犯,那种古怪、超乎常人想像的作案手法使他的罪恶阴谋得以顺利进行。与此案有关的两个女人,他的太太和劳拉·莱昂丝太太都对他产生了强烈的疑心。斯台普顿太太知道他阴谋害死老人,知道那只猎狗;莱昂丝太太虽然对这两件事一无所知,可她知道案件发生的时候,正是那次约会的时候,而只有他知道,所以她也怀疑他。但是,她们二人都受到他的控制,他对她们毫不畏惧,阴谋实现了一半,可余下的更困难。

此前斯台普顿也许并不知道巴斯克维尔家族在加拿大尚有子嗣。不久,摩梯莫医生对他说了此事,并告诉他亨利爵士要到巴斯克维尔来的消息。斯台普顿马上就想到应该除掉他,应该在伦敦就设法害死他,不需等他到了德文郡再干。因为他太太不肯帮他陷害老头儿,他就再不相信他的妻子了,甚至不敢使她长时间离开自己,因为他怕这样会无法控制她。于是,他带着太太到了伦敦。我发现他们住进克瑞文街的一家私人旅店,于是我便派人去搜索可能的材料。他不让太太出门,而他则为自己装上假胡须,乔装打扮,尾随摩梯莫医生,先后到了贝克街、车站和诺桑勃兰旅馆。他太太虽然对他的行为略知一二,但她非常怕她的丈夫,所以不敢写信告诉亨利他的处境极其危险,因为那种信被她丈夫知道后她会性命难保。后来,她想出了一个极聪明的办法,从报纸上剪下字来贴出了那封我们见过的信,并在收信人的信封上写上了经过改变的字迹的地址。于是亨利收到了向他发出危险警报的信。

亨利用过的衣物对斯台普顿是很重要的,因为他利用那恶犬去达到目的,这样就可以使狗闻味追赶男爵了。于是,他立即着手大胆、机敏地行动。可以肯定,他施重金贿赂过旅馆的男女仆人帮他偷亨利的衣物。凑巧的是,弄到的第一只皮鞋竟是新的,毫无用处,后来他就把它送回去了,同时偷了另一只。这件事对我们最有帮助了,他使我完全肯定与我们对峙的是一只真正的猎狗,因为只,有一种假设能够成立,说明他急于得到的是一只穿过的鞋,而不要一只新鞋。事情愈加稀奇古怪愈值得仔细调查。即使表面看来会使案情复杂化,但如果加以适当考虑和科学的处理,却最能说明问题。第二天早晨斯台普顿又来拜访了咱们,他一直坐在马车里跟踪咱们。从他对咱们的住房和我的模样了解得一清二楚和他的平常行为来看,我感觉,斯台普顿绝非第一次作案。听说在过去的三年里,西部发生了四起大盗窃案,但罪犯却逍遥法外。最后一件发生在五月间的弗克斯顿场,其特殊之处在于一个男仆想要抓住那个带着面具的盗贼而被残忍地枪击丧命。我认为斯台普顿就是用这种手段扩充他日益减少的财产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是个危险的亡命之徒。

“那天他逃出了我们的追捕并通过马车夫让我得知他已经知道我的姓名时,他的机智与大胆可见一斑了。他就是从那时起知道我已在伦敦接手此案了,也知道他在伦敦无法太平了,所以他又回到了沼泽地,等待着亨利的到来。”

“等一下!”我说道,“无疑,事情的经历你已经合情合理地讲述过了,但是你遗漏了一点:斯台普顿在伦敦时,那只猎狗怎么办呢?”我也想过这件事,它是重要的,显然斯台普顿有一个亲信。斯台普顿看来并未告诉他自己的阴谋,但他对斯台普顿的话惟命是从,他就是梅利瑟府中的老男仆——安东尼。早在斯台普顿当小学校长时,他们就关系密切,所以他早就知道斯台普顿夫妇的夫妻关系。他已从乡间逃跑了。‘安东尼’这个姓似乎在英格兰很不常见,而‘安托尼奥’这个姓在所有西班牙语系的国家里同样也很少见。他的英语和斯台普顿一样,讲得非常好,但有点大舌头。我曾亲眼目睹他按斯台普顿标出的路线穿过了大格林芬泥沼。所以,很可能当主人不在时他负责照管狗,虽然他也许不知道那只狗有什么用。

斯台普顿夫妇回到德文郡不久,你和亨利就跟上他们了。我个人还有一点看法。你还记得吗,当我检查那张用报纸铅字贴成的信的时候,我仔细地检查了纸里面的水印。检查时,我把它拿在离眼睛近的地方,无意间闻出一种像是白迎春花的香味。一共有七十五种香水,一个犯罪学专家应当能分辨出其中任何一种,我个人曾在几起案子中靠及时分辨出香水的种类而迅速破案。像白迎春花的香味表明,这案子里一定有一位女性,当时我便想到了斯台普顿夫妇。就这样在到西部乡下去之前我肯定了那猎狗,并且猜出了罪犯。

我的小把戏就是监视斯台普顿,但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显然就做不成这件事了,如此一来,他会加倍小心的。所以,我欺骗了一切人,包括你,你们以为我还在伦敦时,其实我已悄悄地来到乡下。我没吃太多苦,我几乎一直呆在库姆·特雷西,只是在不得不接近犯罪现场时,我才去沼泽地的小屋里住一住。卡特莱是与我一起来的,我让他扮成农村小孩,对我大有帮助。他给我弄到食物和干净的衣服,在我监视着斯台普顿的时候,卡特莱经常在跟随着你,因此我就掌握了所有的线索。

你的报告一到贝克街马上被送到库姆·特雷西,所以我很快就收到了。那些报告对我帮助极大,特别是关于斯台普顿不小心泄露真实身份的那份。我证实斯台普顿兄妹就是那个男人和女人,终于准确地知道如何去调查了。白瑞摩夫妇和沼泽地里的逃犯的关系一度使案情复杂化,后来被你有效的方法澄清了。其实我也通过观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当你在沼泽地的月光下发现我的时候,我已弄清了全部真相,但我没拿到有力的证据,即使那晚斯台普顿企图谋杀亨利爵士,结果却误杀了那个逃犯的事实也无法证明他的杀人罪。看来要将他绳之以法,只有一种选择,当场捉住他,但这样做显然必须以亨利爵士为诱饵,让他看来是在不受任何保护的情况下独自行夜路。我们就这样做了,虽然使亨利爵士大受惊吓,但我们终于掌握了力证,并迫使斯台普顿走向死亡。我承认,让亨利爵士置身于危险之中是我办案过程中的一大缺点,但我不知道那个畜牲竟会那样可怕,让人魂飞魄散,也没料到会有大雾,它就那样突然地向咱们扑来了。为了破案,我们付出了代价,但专家——摩梯莫医生已向我保证,代价的负面影响只是暂时性的。一次长途旅行就可以治愈他深受打击的神经,还可以医治他心灵的创伤。他深深地爱上了那位女士,他认为全部过程中最不能接受的是她对他的欺骗。剩下的一个问题就是斯台普顿太太在这个案件里所扮演的角色了。显然她被斯台普顿所左右。原因嘛,可能是爱,也可能是害怕,最大的可能性是二者兼备,它们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以这样的方式控制别人绝对是万无一失的。她听从他的要求,同意扮做他妹妹。但当他要她直接参与谋杀时她就不干了,在不涉及到斯台普顿的情况下,她警告亨利不要去那老宅。可以看出,斯台普顿对亨利怀有强烈的嫉妒,即使他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看到亨利向他妻子表达爱慕之情,还是忍不住大怒起来,出面干涉。但这样却暴露了他强烈抑制的火爆脾气。他假情假意地使亨利经常到他家去,迟早会抓住他盼望已久的好机会,可到了关键的时刻,他太太却不能与他保持一致了,她已略微得知那逃犯死亡的事,也知道亨利爵士到梅利瑟做客的那晚,那只巨犬就关在他家里。她痛斥了她丈夫即将实行的罪行,他听后狂怒不已,于是第一次告诉她他已另有他爱。一向柔顺的她突然恨起她丈夫来,斯台普顿看出她会去告密,所以把她捆了起来,以防她一有机会就告诉亨利爵士。他希望全乡的人都把准男爵之死归于那阴魂的厄运,他们确实会这样想,他可以说服他妻子接受既成事实,并要她保守秘密。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他的如意算盘大大打错了。即使咱们没到那里去,他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有着西班牙血统的女人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接受这种侮辱的。亲爱的华生,没有这摘记,我根本无法给你详细地讲述这个奇异的案件经过,你有不解的地方吗?”

“他指望用他那只可怕的猎狗,像弄死老伯父那样地弄死亨利爵士,这可能吗?”“那巨犬凶悍无比,并经常处于饥饿状态。它的外表足以吓死人,至少会使对手丧失抵抗能力。”“那是当然,但还有一个问题。斯台普顿继承财产,但他无法解释清身为继承人的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居住在离财产如此近的地方。他又如何要求继承财产,并让人们感到合情合理呢?”

“这个问题难度很大,要我解决是不是要求太高了?我调查清楚了过去和现在的所有事情。但将来会怎样,这就难以回答了。斯台普顿曾多次对他太太谈过此事,大约有三种可能:他可以在南美洲要求继承财产,身份由当地的英国政府证明,不用到英格兰就能弄到财产;可以隐瞒在伦敦短期居住的身份,也可以找一个同谋带着证明文件,证明他的继承人的身份,但要隐瞒他收入的那部分。他十分狡猾,完全有能力顺利解决这些难题,华生,咱们紧张地工作几个星期了,现在可以换换口味了,今晚做些快乐的事吧。我已在虞格诺大戏院订好了包厢,请你去听德·雷兹凯的歌剧。给你半个钟头准备,去戏院的路上咱们还可以先到玛齐尼饭店吃顿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