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帮忙的时候,温德尔从未拒绝过我们,照理我们也不能拒绝他,”麦金蒂停顿了一下,他那阴沉、恶毒的双眼向室内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谁自愿前往?”几个年轻人举起手来。身主看着他们,赞同地笑了。
“你可以去,老虎科马克。希望你能像上次一样不出差错,并且干得利落漂亮。还有你,威尔逊。”“我没有手枪。”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说道。“你这是第一次,是不是?好,你应该尽早积累经验,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至于手枪,它离你并不遥远,不然就是我错了。如果你们在星期一报到,时间足够了。你们回来时,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这次可有报酬吗?”科马克问道。他是一个体格结实、面孔黝黑、面貌狰狞的年轻人,与“老虎”这个绰号十分符合的是,他是个极为凶狠残暴的人。“不用担心报酬。你们这次是为了荣誉而战。事成后,也许有一点零头给你们。”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罪呢?”年轻的威尔逊问道。“当然,这个问题不是你应该问的。他们那里已经对他做出了判决,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只是负责执行他们的决定而已,正如他们来替我们行事一样。说起这个,下星期默顿分会就有两个弟兄到我们这里来行事。”“他们是谁呢?”一个人问道。“你最好不要问。如果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做证的时候就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不过他们的手法一向利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还有!”特德·鲍德温叫道,“有些事该了结一下。上星期,工头布莱克竟然解雇了我们三个兄弟,看来是他领受教训的时候了。”“领受什么?”麦克莫多低声向邻座的人问道。“给他一颗大号子弹完事!”那人大笑起来,高声说道,“你认为我们的办法怎样?兄弟。”作为这个罪恶社团中的一个分子,麦克莫多的灵魂似乎已被这种精神所同化。“我很喜欢它,”麦克莫多说道,“这正是我们的用武之地啊!”四周的人不由得对他的话大加称赞。
“怎么回事?”坐在桌子那一端的黑大汉身主问道。“先生,这位新来的兄弟似乎十分赞同我们的办法。”
麦克莫多马上站起来说道:“我发誓,尊敬的身主,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我会以能为本会出力为荣。”大家对此都高声喝彩,好像地平线上升起一轮朝阳。可是对一些年长的会员来说,这种成就似乎来得太快了点。
“我认为,”一个灰白胡须面如鹫鹰的老人,坐在身主的旁边,是书记哈拉威,他说道,“分会很高兴有麦克莫多这样的兄弟,但你现在应该等待。”“是的,我也这样认为,我一定遵命。”麦克莫多说。
“兄弟,会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身主说,“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一个愿意出力的人,对你的能力我们也深信不疑。今夜有一件小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助一臂之力。”“我更愿意做价值大一些的事。”“无论如何,为了你能了解我们团体的主张,今晚你应该去。今后我还要宣布这主张。同时,”他看了一下议事日程,说道,“我还有几件事要在会上讲。第一点,我要了解一下我们在银行的存款情况,应该给吉姆·卡纳威的寡妻发抚恤金,卡纳威是因公殉身的,照顾好她是我们的责任。”“吉姆是在上个月去刺杀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韦尔科克斯时反遭毒手的。”麦克莫多邻座的人告诉他说。
“现在存款很多,”司库面前放着银行存款本,报告说,“近来这些商行十分大方。马克斯·林德公司付给的五百元还未动用。沃尔克兄弟本已送来了一百元,可我认为他们应出五百元,就自己做主把钱退给了他们。如果星期三我听不到回信,他们的卷扬机传动装置就会发生故障。去年我们烧毁了他们的碎石机,他们才有些开窍。西部煤业公司交来了年度捐献。我们的钱足够去应付一切开支。”“阿尔奇·斯温登怎么样?”一个弟兄问道。
“他已变卖产业,离开本区了。这个老不死的,给我们留下一张纸条,上面说,他宁肯在纽约做一个自由的清道夫,也不愿做一个受尽敲诈勒索的大矿主。我想他一定跑得远远的了。”一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老年人,慈眉善目,从桌子的另一端站起来。
“司库先生,”他问道,“请问,是谁买下了那个人的矿产?”
“莫里斯兄弟,他的矿产被州里和默顿县铁路公司买下了。”
“去年托德曼和李氏的矿山是被谁买去的?”
“也是这家公司。”
“曼森铁矿、舒曼铁矿、范德尔铁矿以及阿特任德铁矿,最近都出让了,又是被谁家买去的?”“这些铁矿都被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买去了。”“我不明白,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谁买走了矿产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十分敬重你,尊敬的身主,但我认为这与我们有很大的关系。这种现象大概维持十年了。这些小资本家都被我们逐渐赶跑了。结果怎样呢?取而代之的是在纽约或费城都有董事的一些大公司,而他们根本无视于我们的恫吓。我们虽然能赶走他们在本地的工头,但他们会派别的人来,这只会给我们自己招致危险。那些无钱无势的小资本家根本就危害不到我们,只要我们不要过于苛刻地压榨他们,给他们留一丝喘息的余地,他们就可以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继续留下来。可是如果这些大公司发觉我们妨碍他们和他们的利益,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血本来斗垮我们并将我们告上法庭。”
听到这些颇有见地的话,大家安静下来,一个个神情沮丧,面色忧郁。他们一直横行无忌,从未遭到过挫折,以至于根本不曾想到自己会得到什么报应。然而,莫里斯的想法足以让他们中最嚣张的人感到扫兴和沮丧。“我奉劝各位,”莫里斯继续说道,“对小资本家应该宽容一些。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全被逼走了,对我们社团的势力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令人沮丧的话是不受欢迎的。莫里斯说完刚刚落座,就听到有人在大声怒叱。麦金蒂双眉紧皱,郁郁不快地站起身来。“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道,“你总是给我们泼冷水。只要我们会众齐心协力,在美国就没有对头。不错,我们不是经常在法庭上和人较量么?那些大公司迟早会发觉,与和我们斗争相比,他们像小公司一样付款给我们将是最明智的选择。现在,弟兄们,”麦金蒂说话时,取下他的平顶绒帽和圣带,“今晚的会就进行到这儿了,只有一件小事要在散会前再提一下。现在是兄弟们举杯痛饮、尽情欢乐的时候了。”
人类的本性的确是很奇怪的。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他们三番四次毫无人性地残杀过他人,会用一种冷酷无情的眼神去看待失去至亲的人们悲痛欲绝而无内疚恻隐之心。谁又会想到他们竟会因为优美凄切的音乐而感动落泪呢?麦克莫多有一副优美的男高音歌喉。如果说他以前还未获得会中所有弟兄的友情和善意,那么当他唱过《玛丽,我坐在篱垣上》和《在亚兰河两岸》后,他们便被深深地打动而再也不吝惜自己的友情了。
就在这第一天夜晚,这位新会员成为最受欢迎的一员,这象征着即将晋升和获得高位。然而,要成为一个受尊敬的自由人会会员,光有友情是不够的,还需要具有另外一些品质,但这个晚上还没过去,麦克莫多已经被认为是这些品质的典范了。酒过数巡,当人们微有醉意的时候,身主又站起来向他们讲话。“弟兄们,”麦金蒂说道,“你们也应该知道,这镇上有一个人是应当受到处罚的。我说的是《先驱报》的詹姆士·斯坦格。难道你们还没看到他又在对我们大放厥词了吗?”这时会员中响起一阵赞同的低语声和诅咒发誓的声音,麦金蒂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来读道:
法律与秩序!
“这标题是斯坦格加上去的。”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
自发生第一次暗杀事件,即表明我区存在犯罪组织,至今已有十二载。也是自从这一天开始,此类暴行从未间断。时至今日,已至不可一世之地步,竟使我们蒙受文明世界之耻。吾国当初接纳自欧洲专制政体下逃亡移民之时,何曾预想此等结果?彼等无视当日庇护之恩,自作暴戾,而在自由之星条旗飘扬之下竟存在如此暴虐残忍、目无法纪之行径,顿使我们心中惊恐,犹如置身于最衰朽的东方君主国中者。罪犯人等之名,人所共知。此组织也是公开的。我们能对此一忍再忍?
“够了,这种废话我念够了!”麦金蒂把报纸扔到桌上,高声喊道,“这就是斯坦格对我们的报道。现在,你们大家说应该怎么处理他?”“干掉他!”十几个人齐声喊道。
“我反对,”那个长着一双浓密的眉毛、脸刮得干干净净的莫里斯兄弟说道,“弟兄们,听我说,我们的手段已经够狠了,若逼得他们出于自卫而联合起来,对我们极为不利。詹姆斯·斯坦格是一个在镇上和区里都受人敬重的老人。他发行的报纸在这山谷中非常受欢迎。如果这个人被我们杀了,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很可能会使我们毁灭。”
“他们怎能毁灭我们呢?懦夫!”麦金蒂叫道,“用警察吗?肯定说,一半警察是受雇于我们的,另一半害怕我们。至于法庭和法官,我们以前不是也见识过吗?结果怎么样呢?”“法官林奇也许会来审讯这件案子的。”莫里斯兄弟说道。大家听了,都怒喊起来。
“只要我伸出手指,”麦金蒂喊道,“我就可以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然后,他紧皱双眉,提高了声音,“喂,莫里斯兄弟,我早就注意你了。你自己软弱无能,却还要动摇军心。莫里斯兄弟,当你自己的名字也被列入我们的议事日程时,就是你的死期了。我想现在正是时候。”莫里斯立刻面色苍白,瘫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浑身战栗,哆哆嗦嗦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答道:“尊敬的身主,假如我有什么说错的话,我向你和会中各位弟兄道歉。你们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心的会友,刚才我之所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是出于维护分会之心。可是,尊敬的身主,你的裁决是英明准确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了。”听他说得这样谦卑,身主脸上的怒气消失了。
“很好,莫里斯兄弟。我也不想对你施以颜色。可是,只要我是领导,我们分会就要说到做到。现在,弟兄们,”他看了看周围的弟兄,接着说道,“我还要强调一下,不要弄死他,否则我们就会招来更多的麻烦。万一这些新闻记者串通起来,国内每一家报刊就都会向警察和军队呼吁了。给他一次相当严厉的警告就够了。鲍德温兄弟,你来安排好吗?”“当然可以!”这个年轻人热烈地应道。“你打算带多少人去?”“六个足够,用两个人守门。高尔,你去;曼塞尔,还有你;斯坎伦,还有你;还有威拉比兄弟二人。”
“我建议让这位新来的弟兄一块去。”麦金蒂说道。特德·鲍德温望着麦克莫多,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有尽释前嫌。“行,如果他愿意,可以,”鲍德温傲慢无礼地说道,“够了。我们越快越好。”这醉醺醺的七个人有的吵嚷着,喊叫着,有的哼着小调离了席。酒吧间里还挤满了许多欢叫笑闹的弟兄。这一小伙奉命执行任务的人走在街上,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分开行进。这天晚上,天气异常寒冷,星光灿烂,弯月高悬。他们走到一座大楼前停下来,在院子里会合。明亮的玻璃窗户中间印着金色大字“维尔米萨先驱报社”,从里面传来印刷机的声音。
“你在这里,”鲍德温对麦克莫多说道,“阿瑟·威拉比和你一起负责守住大门,保证我们的退路畅通,其余的人跟我来。弟兄们,不要怕,因为我们有许多证人,可以证明我们此时是在工会的酒吧间里呢。”
这时已将近午夜时分,寂静的街上只有一两个返家的醉汉。这些人穿过大街,闯进报社大门,跑上对面的楼梯。麦克莫多和另一人留在楼下。呼救声从楼上的房间里传来,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椅子翻倒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鬓发灰白的人跑到楼梯平台上来。可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他的眼镜“叮”当一声落在麦克莫多脚边。“呼”的一声过后,接着是一阵呻吟声。这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承受着好几根棍棒不断打在身上的痛楚。他翻滚抽搐着,瘦长的四肢因疼痛而颤动不已。别人都停手了,可是鲍德温凶残的脸依然狞笑着,用棍棒向老人头上乱打,老人的白发已被血全部浸红了,但他仍徒劳地用双手护着头。鲍德温还在找被害人双手护不着的地方乱打。这时麦克莫多跑上楼来,推开了他。
“你会打死他的,”麦克莫多说道,“住手!”鲍德温惊讶地望着他。“该死的!”鲍德温喊道,“你这个新入会的家伙竟敢阻止我?靠边站!”他举起了棍棒,可是麦克莫多从裤子后兜中抽出手枪对准了他。“你自己靠边站!”麦克莫多高喊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开枪。身主不是有命令要留活口吗?你却要杀死他!”
“他说得对。”其中有一个人说道。“哎呀,你们快点吧!”楼下的那个人喊道,“各家窗户里都亮了灯,用不了五分钟,全镇的人都要来追捕你们了。”
这时街上果然传来喊叫声,几个排字印刷工人聚集到楼下的大厅里,正准备行动。这些人便丢下这个编辑,蹿下楼去,沿街而逃。跑进工会大厅以后,一些人去低声向首领报告,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另一些人,包括麦克莫多,奔到街上,从偏僻的小路各自回家去了。
四、恐怖谷
第二天早晨,麦克莫多一睡醒,就忆起了入会的情形。头由于宿醉而有些胀痛,臂膀多处也肿胀起来,隐隐作痛。他既已有特殊的收入来源,就不按时去上班了,所以早餐吃得晚,上午便留在家中给朋友写了一封长信。后来,他又翻阅了一下《每日先驱报》,读到专栏中有这样一段报道:
先驱报社暴徒行凶——主编受重伤
这一段报道十分简单,事实上麦克莫多自己比记者知道得更清楚。报道的结尾说:
此事现已归警署办理,但却很难奢望此案能得到公正的判决。暴徒中数人已为人知,故有希望予以判处。而行凶之人毋庸讳言属该声名狼藉之社团,彼等已在本区横行多年,本报绝不向恶势力屈服低头。主编斯坦格先生的众多好友当喜闻如下佳音,主编虽惨遭毒打,头部受伤很重,却没有生命危险。
下面报道说,配备温切斯特步枪的煤铁警察队已进驻报社担任守卫工作。
麦克莫多放下报纸,点起烟斗,手臂由于灼伤未愈,有些颤动。此时房东太太敲门进来交给他一封便笺,说是一个小孩刚刚送到的。信上没有署名,上面写着:
我有事想要和您谈一谈,但不方便去找您。我在米勒山上的旗杆旁等您。希望您马上就来,我有要事相告。
麦克莫多十分惊奇地把信读了两遍,也猜不出是谁写的信,更不明白这个人有何用意。如果是一个女人,他可以想像将是一件韵事,他对这事一向有经验。可是这显然出自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之手。麦克莫多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去看个明白。
米勒山是一座荒凉的公园,位于镇中心,夏季这里游人如织,但冬季却非常荒凉。从山顶上看下去,不但可以看到镇子脏乱的全貌,而且可看到蜿蜒而下的山谷;山谷的两旁是疏疏落落的矿山、工厂和已经被污染的积雪;还可观赏那林木茂密的山坡和白雪覆盖的山顶。沿着树丛中曲折的小径,麦克莫多漫步走到一家门可罗雀的饭馆前,这里在夏季是十分热闹的。旁边有一根光秃秃的旗杆,旗杆下果然有一个人,帽子压得很低,大衣领子竖起来。这个人回过头来,原来是莫里斯兄弟,就是昨晚触犯麦金蒂的那个人。两人相见后,交换了会里的暗语。
“我想要和您谈一谈,麦克莫多先生,”老人似乎有些举棋不定地说道,“难得您赏光。”“你信上为什么不署名呢?”“万事都需小心谨慎,先生。人们无法预料何时会祸从天降,也不知道谁是值得信任的。”“当然谁都可以信任会中弟兄。”“不,不,不一定,”莫里斯情绪激昂地大声说道,“我们的一切行为,甚至思想,麦金蒂都了如指掌。”“喂!”麦克莫多厉声说道,“你知道,我昨晚刚刚宣誓效忠身主。你想让我背叛誓言吗?”“如果你这样想,”莫里斯满面愁容地说道,“我只能说,我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没有什么比两个公民不能自由交谈心里话更糟糕的了!”
麦克莫多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稍稍解除了一点顾虑,说道:“当然,我说这话是为我自己着想的。你知道,我是一个新人,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是没有发言权的,但莫里斯先生,如果你有话要告诉我,我会洗耳恭听的。”“然后去报告首领!”莫里斯悲痛地说道。
“那你可要冤枉我了,”麦克莫多叫道,“我实话对你说,我不会背叛会党,这是从我本身出发;可是如果我把你的心里话告诉别人,那我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了。但是,我要警告你,你不会得到我的帮助和同情。”“我并不奢望求得帮助或同情,”莫里斯说道,“我对你说这些话,已经把性命交到你手里了。昨晚我几乎认为你是一个最坏的人,不过你毕竟还没有陷得太深,也不像他们那样铁石心肠,这就是我为什么找你谈的原因。”“好,你要对我说些什么?”
“如果你出卖我,你就会遭到报应!”“当然,我说过我绝不出卖你。”“那么,我问你,你在芝加哥加入自由人会,立誓要做到忠诚、博爱时,你曾想到过它会让你走上犯罪之路吗?”“如果你把它叫做犯罪的话。”麦克莫多答道。“叫做犯罪!”莫里斯喊道,他的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难道你还没看到事实吗?它不叫犯罪叫什么?!昨天晚上,一个岁数大得可以做你父亲的老人被打得血染白发,这不是犯罪吗?你把它叫做什么呢?”“有些人会说这是斗争,”麦克莫多说道,“是两个阶级之间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斗争,所以每一方必须置对方于死地。”“那么,你在芝加哥参加自由人会时,曾想到这样的事吗?”“没有,我发誓没有想到过。”
“我在费城入会时,也没有想到过。只知道这是一个朋友们聚会来增进友谊的友好会社。后来当我听别人说起这个地方,我真恨不得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之所以到这里就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天啊!这简直是太荒谬了!我妻子和三个孩子跟我一起来了。我在市场开了一家绸布店,颇有盈利。当地很快知道了我是自由人会会员,于是我被迫加入了当地的分会。我的胳膊上烙下了这个耻辱的标记,心里却打上了更加丑恶的烙印。我发现我已掉入了一个泥潭里,越陷越深,并被一个恶棍控制指挥。我怎么办呢?我想把事情做得善良些,可是只要我一说话,他们便像昨晚一样,说我是叛徒。绸布店是我的一切,我不能放弃它而远走他乡。但我很清楚,如果我退出分会,就一定会没命的,到那时我的妻儿该怎么办?噢,朋友,这简直太可怕,太可怕了!”他双手掩面,身体颤抖起来,抽抽噎噎地哭了。麦克莫多耸了耸肩,说道:“你的心肠太软了,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
我还有基本的良知和信仰,可是他们使我成为他们这伙罪犯中间的一个。如果他们派给我任务,我很明白退缩的后果是什么。也许我是一个胆小鬼,也许我是顾忌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去了。我想这件事会永远压在我心里的。
这是山那边离这儿二十英里的一间房子。他们并不相信我,所以我负责守门,他们进去办事。他们出来时,双手沾满了鲜血。当我们要撤离时,一个小孩哭叫着从房内跑出来。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目睹他父亲被人杀害。我吓得几乎昏厥,可是我必须装出勇敢的样子,摆出笑脸来。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不这样,下次他们就会沾满我的鲜血从我家里出来,我的小弗雷德就要哭叫他的父亲了。
“可是,我已经成为一个谋杀案的从犯,我再也洗不掉我身上的污点了,我将被这个世界永远遗弃,即使在来世也不得超生。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可是如今我已经背叛了我的信仰,神父也不会为我祈祷了。这就是我所经受的。现在你已经踏上了这条罪恶之路,请问,你是否想过将来会有怎样的结局呢?你准备继续让你的双手沾满鲜血吗?还是我们去设法阻止它呢?”“你要怎样做呢?”麦克莫多突然问道,“你不会去告密吧?”“但愿不发生这样的事!”莫里斯大声说道,“当然,哪怕只是想一想,恐怕我也就性命难保了。”“那好,”麦克莫多说道,“你太胆小了,这种事你看得太严重了。”“太严重!等你住久些再瞧。看看这山谷!看看这座被上百个烟囱冒出的浓烟笼罩住的山谷!我告诉你,这伙亡命之徒所制造的阴云比这还要低回、沉重。这是一个恐怖谷,死亡谷。这里的人们终日生活在惊慌不安之中。等着瞧吧,年轻人,早晚你会清楚的。”“好,等我知道得多了,我会把想法告诉你的,”麦克莫多漫不经心地说道,“很清楚,这里对你并不合适,你应该尽快变卖产业,离开这里,这对你是有好处的。你对我所说的话,请放心,我不会跟人说。可是,上帝作证,如果我发现你告密,那可就……”
“不,不!”莫里斯令人可怜地叫道。“好,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会记住你这些话的,可能我过不了几天就会给你回话的。我可以感到你讲这些话是出于好意,现在我要回家去了。”“在你走之前,请再听我说一句话,”莫里斯说道,“一定会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谈话的,事后他们保证会来问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啊,这个得想好。”“我就说我想把你请到店里当职员。”“我说我没有答应,这就是我们谈话的内容。好,再见,莫里斯兄弟。祝你走运。”
这天中午,麦克莫多正坐在起居室壁炉旁吸烟,陷于沉思之中,门被突然撞开,首领麦金蒂高大的身影堵满了门框。打过招呼后,他坐在麦克莫多对面,带着一丝探索的意味盯着他,而麦克莫多毫不畏惧地瞪着他。
“我不轻易出来拜访人,麦克莫多兄弟,”麦金蒂终于说道,“那些来拜访我的人已经够我忙的,可是现在我已经为你破例了。”
“您的到来使这里蓬荜生辉,参议员先生,”麦克莫多亲热地答道,从食品橱里取出一瓶威士忌酒来,“我简直是受宠若惊!”“胳膊怎么样?”身主问道。
麦克莫多做了一个鬼脸,答道:“啊,这对我来说是有纪念价值的,我不会忘记的。”“对于那些忠心耿耿、协助会务的人来说,这是有价值的。今天早晨在米勒山附近,你和莫里斯兄弟说了些什么?”他问得十分突兀,幸亏麦克莫多早有准备,遂放声大笑道:“莫里斯不知道我有谋生手段。他根本也不会知道,因为他总是把我们这类人想得过于善良。不过他的心肠真是不错,他要请我去做他的绸布店的职员。”
“啊,原来是这事啊!”
“是的,就是这件事。”
“你拒绝他了吗?”“当然。我在自己卧室里干四个小时,要比在他那里多十倍还不止。”“不错。可是要是我的话,我不会和莫里斯来往过多的。”
“为什么?”
“我想我不能告诉你,但大多数人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我还不明白,参议员先生,”麦克莫多鲁莽地说,“如果你能真正做到公正的话,你应该能知道。”这个黑大汉怒目瞪着麦克莫多,他那双动物般的毛手猛地抓起酒杯,好像要把它猛掷在麦克莫多头上,后来他却兴高采烈、虚情假意地大笑起来。“毫无疑问,你的确是一个怪人,”麦金蒂说道,“好,如果你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就告诉你。莫里斯没有向你说什么反对本会的话吗?”
“没有。”
“也没说反对我的话吗?”
“没有。”
“啊,那是因为他还不敢相信你。可是我们十分清楚的是,在他心里已经有了背叛之意,所以我们一直监视着他,我想已经快到告诫他的时候了。因为在我们的羊圈里是没有那些下贱绵羊的栖身之地的。如果你同一个不忠心的人结交,你势必也是一名背叛者。你明白了吗?”
“我并不喜欢这个人,所以我不打算与他结交。”麦克莫多回答道,“至于说我不忠心,也就是你说的,若换成了别人,他就不会再有机会第二次对我说这种话了。”“好,别说了,”麦金蒂把酒一饮而尽,说道,“你应当明白,我之所以来劝告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和莫里斯谈过话的。”麦金蒂笑了一笑。
“在这个镇子里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麦金蒂说,“你应该明白任何事都不会逃过我的耳目的。好,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说……”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情。随着一声猛烈的撞击声,门被撞开了,闯进来三名警察对他们怒目而视。麦克莫多跳起来想拔出手枪,但他不得不放弃了,因为他发现两支温切斯特步枪已经对准了他的头。一个握着六响左轮手枪、身着警服的人走进屋内。这人正是以前在芝加哥待过,现在铁矿保安队任队长的马文。他摇着头,冷笑着望着麦克莫多。“芝加哥的麦克莫多先生,现在你被捕了。”马文说道,“你是不会逍遥法外的,戴上帽子,跟我们走!”
“我认为你会因此而付出代价,马文队长。”麦金蒂说道,“我十分感兴趣,你凭什么可以这样擅闯民宅,骚扰一个忠诚守法的人!”
“这与你无关,参议员先生,”警察队长说道,“我们只是依法来逮捕麦克莫多。作为参议员,你应该做的是帮助我们,而不是从中作梗。”“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为他的行为担保。”麦金蒂说道。“无论从哪方面看,麦金蒂先生,近几天里,你最好安分些以求自保,”警察队长答道,“麦克莫多来这里以前就是个无赖,但他仍不知收敛。警士,把枪对准他,我来缴他的械。”“这是我的手枪,”麦克莫多冷冷地说道,“马文队长,相信如果你我单独较量,你想捉住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你们的拘票呢!”麦金蒂说道,“天哪!什么时候维尔米萨竞变成了俄国,像你这样的人竟能领导警察局!这是资本家的非法手段,这种事恐怕以后会发生得更多。”“随便你怎么想,参议员先生,而我们也要按照我们的原则办事。”“我犯了什么罪?”麦克莫多问道。
“你参与了在先驱报社殴打主笔斯坦格的案子。别人没告你杀人之罪,这并不是因为你无杀人之心。”“啊,假如你们只是为了这件事,”麦金蒂微笑着说道,“那你们可以住手了。我们有几个人可以证明这个人当晚在酒馆里和我打牌一直到半夜。”“那是你的事,这些你都留着明天到法庭上去说吧。走吧,麦克莫多,如果你不想我的枪弹射穿你的胸膛,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走。麦金蒂先生,你站远一些,我警告你,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是最讨厌有人从中阻止的。”马文队长神色坚决,以至麦克莫多和他的首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分手之际,麦金蒂趁机低声问麦克莫多:“那东西怎样……”他伸出大拇指,暗示着铸币机。
“没问题。”麦克莫多低语说,他已经把它放在地板下安全的隐秘处所。“我祝你一切顺利,”首领和麦克莫多握手告别,说道,“我要去请赖利律师,并且会亲自出庭作证。相信我,他们不会把你怎样的。”“我并不想打这个赌。你们看好罪犯,如果他想耍什么花招,就不要留情,尽管开枪。我必须先搜查一下这屋子。”马文队长搜查了一番,但并没有发现藏匿铸币机的秘密地方。他走下楼来,和一行人把麦克莫多押送到总署去。天色已经昏黑,强烈的暴风雪使街上人迹稀少,只有零星的几个闲人跟在他们后面,壮着胆子大声咒骂被捕者。
“处死这个该死的死酷党人!”他们高声喊道,“处死他!”在麦克莫多被推进警署时,他们不停地咒骂他。经过主管的警官简短的审问之后,麦克莫多被投入普通牢房。他发现鲍德温和前一天晚上的其他三个罪犯也于这天下午被捕后关进了这里,一起等候明天上法庭。自由人会的势力竟也能到达监牢里。天晚以后,一个狱卒为他们铺稻草,而稻草中竞藏着两瓶威士忌酒,几个酒杯和一副纸牌。他们就饮酒赌博,狂欢了一夜,对明天的事一点都不担心。
第二天法庭的判决证明他们根本就不会惹出麻烦。这位地方法官根本就不能依据证词来定他们的罪。一方面,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不得不承认灯光暗淡,他们自己也非常混乱慌张,根本就不能清楚地指出谁是行凶者。经过麦金蒂安排好的聪明的律师一番盘问以后,这些证人的证词更加含糊不清了。被害人证明说,他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袭击的,除了记得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有一撮小胡子以外,什么也说不清。但他确定那些人是死酷党人,由于他经常公开发表评论,已多次受到他们的威胁。除了他们,社会上没有别人会恨他的。
同时有六个公民,其中包括市政官参议员麦金蒂,出席作证案发时被告都在工会打扑克,罪行发生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自然,法官向被捕的人表示了歉意,同时含蓄地训斥了警察多管闲事,便释放了被告。
这时法庭内一些旁听者热烈鼓掌赞同这一裁决,里面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会里的弟兄。可是另一些人看着被告一行人从被告席上走出来时,坐在那里怒目圆睁,目光忧郁;其中一个小个子黑胡须面容坚毅果敢的人,在那些获释的罪犯从他面前走过时,喊出了他本人和所有人的共同心声。“该死的凶手!”他喊道,“迟早我们会收拾你们的!”